《少*******恋》湘斯

1、00 序章

　　节候是初春。
　　凛凛夜风穿街入巷，攒动不息的人流与闪烁迷离的霓虹灯却带来与之相抗的热度。
　　若从上空俯瞰，那情景恐怕是两方星空对峙吧。
　　永恒的黑夜与星星，瞬间的都市与灯火。
　　璀璨灯火连缀的巨网撒下，人潮笼于黑暗的网眼之间。
　　不错……人。
　　自茶色玻璃向外望去，那人潮如同深海中的鱼群，匆匆而过，面目模糊。
　　收回目光，青年啜着杯中的啤酒，漫不经心地听着同伴有一搭没一搭的杂谈。
　　心情少见地放松，室内暖气开得正正好，虽然空气不太清新，但这种氛围与昏黄的灯光反倒助长了昏昏欲睡的意念。
　　“说来……听说六合你接手了成亲的作家？”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茶褐发的青年默默望向引领话题的同僚——前同僚。
　　绢丝般亮丽的短发，黑色套装包裹着的修长完美的身材，足以吸引任何男性的目光，但英气十足的美貌使人联想到女武神，锐利的黑瞳永远放射着令犯罪者胆寒的炯炯光芒。此刻，她艳丽的红唇边正露着一抹浅笑——那是他们都很熟悉的，“好无聊，找点乐子吧”的无所事事却锋锐如铁的笑容。
　　“……啊。”同伴里最难对付的人既然发话，六合觉得还是坦白从宽，尽快将八卦消灭于萌芽为好。
　　“我也听成亲说了呢，说你能接手真是太好了。”外表为清秀好青年的太裳也用柔和的声音接口了，但深知他本性的六合，不禁为接下来的内容感到头痛——“诶呀，据说是名作家呢，那位传闻中的天才少年作家……”
　　……果然。
　　“哇，这么放心地把出版社之宝交给你，成亲还是老样子这么大胆。”朱雀也加入捧哏队伍了。
　　“喔，那个神秘兮兮的天才少年作家啊……名字好像叫‘土御门’的，没想到六合你是他的编辑啊。”
　　“什么——白虎，没想到你也喜欢年轻人里流行的作家啊！”不止是朱雀，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汇聚到在场的唯一中年人身上。
　　“只是太阴很喜欢他的书而已，我有一次翻到了……”
　　“喔唷，这就是所谓的‘父爱如山’吧，真是令人感动啊——”
　　“朱雀！”天一立刻细声提醒着男朋友的得意忘形。
　　“哎呀，我倒是很喜欢土御门的书呢，出道的《落叶枕》那种甜酸的味道特别迷人……后来的《堇色森》这本，带有透明感的苦涩中微微的甜味，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觉，让人想要一读再读……看着喜欢的作家成熟起来真是太棒了！”
　　看着交握双手眼睛发光的同伴，听到那最后一句话，众人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色。
　　“……天后果然很适合做文学评论家呢。”最终，还是天一温柔地说出大家的感想。
　　“真是无聊。”
　　“啊呀，别这么冷酷嘛，青龙你那天不还是捧着《堇色森》看得津津有味。”点起细长的香烟，勾阵微笑着揭露同伴的隐秘爱好。
　　“！”
　　侍者推来啤酒，成功地截住了青龙那句外强中干的“啰嗦！”——看着这一桌风格各异但赏心悦目的俊男靓女，不管掩饰得多好，他的目光还是透露出惊叹。
　　六合维持着沉默冷淡的表情，实则内心一阵发苦——啊，阻止话头还是太迟了。或者说，自己果然低估了那个人的影响力。
　　土御门织。正如同伴所说，是神龙不见头尾的天才少年作家。十四岁以《落叶枕》出道斩获星海社最佳新人奖，但随后销声匿迹，一年半前带着《堇色森》复出，不止有着超过一百万本的巨额销售量，更是改编为电影和动漫，在社会上掀起了经久不息的热潮。
　　再加上有着“天才少年”的光环，本人又是神秘主义，从不露面，仅仅参加过一次广播访谈——清透的少年音，克制谨慎的温雅话风，据说这两点也很加分。
　　所以也有各种各样的传言。像什么“一定是那种围着格子围巾，白净清秀，会露出害羞笑容的草食系美少年吧”，“还是说像三岛笔下那种贵族出身的美少年呢……”
　　话说，三岛由纪夫笔下的美少年……美则美矣，但根本没什么正常人吧。
　　不过，和本人的印象是很符合就是了。
　　总而言之，就是围绕着各种传闻，但本人隐于云雾之后，有着超高话题度和国民度的名作家。这样的出版社之宝，怎么想，也不会交给才入行两个月的新人编辑吧……
　　但是，这确实发生了。
　　暖黄灯光凝在玻璃杯沿上，折射出晶体五颜六色的幻光，再定睛一看——那光芒已聚拢至灯罩内，复而撒向路面。
　　“到了。就是这里。”
　　稍稍走在身前引路的青年回首微笑，六合报以平静的颔首。
　　安倍成亲是编辑部的能人。
　　不止能力出众，性格也很开朗，而且相貌俊秀，风度潇洒——所以即便是已婚，仍然在女性社员中有着秘密的高人气。
　　更何况太太是名门闺秀，膝下儿女双全，最近升任副社长，前途无限光明。
　　……总而言之，就是和初入业界，低调做人的六合截然相反的人生赢家。
　　但两个人的关系相当不错——甚至能说交情甚笃。各种各样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是：
　　成亲是自己大学教授安倍晴明的孙子。
　　因为这层不为人知的关系，他入社之后一直深受照顾，但话说回来，入社经手的第一个作家就是成亲手上的王牌……恐怕不只是受信任这么简单。
　　新同事的眼神如同要把他架在火上烤。虽然六合并不在乎，可平白招来麻烦实非本意。
　　“嘛……虽然谨慎稳重是你的风格，不过太矜持的话，对方心理压力搞不好会很大哦。”成亲笑了笑，用没拎着大号食盒的手拍拍青年的肩膀。
　　“……虽然那家伙完全不会就是了。”这句含混在微笑里的咕哝也没逃过六合卓越的耳力。
　　“我知道了。”
　　开门，乘坐电梯上楼，穿过走廊，站在室外。
　　按响电铃。
　　来开门的是个黑发褐眼的少年。面貌宛如女孩一般秀气，看见他们时嘴角流露的开朗亲切的笑容又像夏日熏风那样不可思议的清爽。
　　六合定在门口。
　　……这在他眼中更像是地狱般的光景。但是，六合那引以为傲的理性仍在运作，不，正因是超出常人的理性所以才察觉到让人细思极恐之处吧。
　　“啊——大哥你们来得比预想中早呢！姐姐还说你们有一会儿才到……真是好久不见了，六合先生！”
　　……没错，这个微笑着问候他们的乖巧少年，正是——
　　安倍昌浩。
　　安倍晴明的嫡孙。
　　亦即，安倍成亲的幼弟。
　　“……六合先生？”
　　侧身让成亲进屋，昌浩睁大那双清亮如水中琥珀的眼睛，望着面无表情的六合。
　　“好久不见，昌浩。”
　　站在玄关的寒风和室内的暖气交接之处，六合脑海中孕育着一场风暴——成亲对工作和家庭一向分得很清，那么昌浩在这里，意味着……
　　不，按年龄而论，今年刚满十五的昌浩也不会是“土御门织”。
　　但是，他刚刚提到了“姐姐”（姉ちゃん）——而这是对亲姐姐的称呼。
　　“姐姐”知道他们来访的时间，并且，显然是这里的主人。
　　那么……
　　答案呼之欲出。
　　“不过还真没想到今天你会在呢。”
　　一边脱下大衣挂在衣帽架上，成亲一边向幼弟招呼着。
　　“嗯，因为今天姐姐从信州回来呀，说带回手信——妈妈也让我带了食物过来。”
　　“喔——真是的，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不说，回来之后也不招呼吗？”
　　穿过光线晕黄的玄关，视线陡然开朗。
　　“要是提前打招呼的话，说不定就去不成了——就算去，也不会尽兴啊。”
　　如刀切奶油般顺滑地切开室内温暖空气的清澈声音。和广播里稍有不同，细弱一些，但那种恒温的冷静始终如一。

　　……白净、清秀，气质高雅的美少年——大体而论，形容词正确，不过对象错了。
　　意识在那一瞬间背离主人，就像蝴蝶为金线编织的密网捕获，在暗夜中徒劳而无力地扇动双翼。
　　少女幽深的凤眼静静定在自己脸上。
　　似乎没有什么语言可以描绘那双眼角细长的美丽眼睛，此刻静静地凝视着他，长长睫毛犹如花苞般绽放……纯黑湖水般的眼珠，明净得不带一丝褐色。
　　一股细微的战栗自脊椎窜起，然后在神经末梢引起麻痹般的感触。
　　仅仅是看着……好像灵魂会被吸进去一样。
　　那眼睛里寄宿着妖魅。
　　但是仅仅一瞬，宁芙收回了缠绕住海拉斯的纤臂。
　　之后的交谈和饮食变得索然无味——或者说是模糊不清，因为那最初的启迪性的魔力仍然持续着，一切都笼罩在她那具有唯一决定性意义的眼神审视之下。
　　他无意识地转动酒杯，晶莹、冰冷的玻璃沉甸甸得贴着指腹，仿钻石的切割面映出一只眼睛。
　　刹那间，成亲那时的眼神再度浮现。
　　没错，在油画里唯一超脱于一切的便是画家。那么为什么，当他随着少女的视线回望，却发现导演了这一切的成亲会露出那种奇特的眼神？为什么他又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六合不为人察觉地呼了一口气。二十六年来虽然多少有些波折，但总体来说如清水般透明、可贵的平静踏实的生活，行将被滴入梦幻的彩色汁液。
　　那是超越“日常”范畴，寄身在梦与现实交界处的双重存在。
　　当第一眼看到“土御门织”的时候，他就确认了这点——确实无疑，这个人是安倍晴明的同类……比安倍家的任何一人，都更接近安倍晴明。
　　“你有一双能看透本质的眼睛呢，六合。”
　　印象中坐在窗边桌旁的老人放下钢笔，摘了眼镜对他微笑着如此说道。
　　那刻满沟壑的象牙色脸庞印着摇曳的婆娑树影，唯有双眼始终如一地润泽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