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长风万里》绯色轻寒

6、 六 问君能有几多愁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顾惜朝刚到太子宫就听到了从内飘出的歌声.他驻足停了一回.然后快步走了进去,人未到,斧先至,一斧劈了乐师正在弹奏的瑶琴.
　　这词哀怨,凄婉,无限怅恨,满腔幽愤更惹人无限的哀思.曾经,他只是赏其美,而今再听,不免感同身受.往事难回顾,多少恩怨情仇也只能化做一江春水,无语东流.也许悲剧本身就铸造了永恒的美.李煜的亡国这痛,南冠之辱.引得后人扼腕长叹,感慨万端.自己呢,如果当初就那么死了,若干年后,也许会有人为他叹息.可惜他没死,他比李煜幸运.天不亡他.他就要好好的活下去,活着去享受生命的乐趣.
　　"你疯了吗?顾惜朝."太子没好气的大叫.
　　"这是亡国之音,不宜多听."顾惜朝淡淡的说了句.斜瞟了他一眼.这位享尽世间荣华的太子,又怎能听懂词中深意.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太子宫中弹奏此曲,是对这词的一种侮辱.
　　"当初就是这一曲虞美人,令太祖赐死了李后主."顾惜朝好心的详细说明了一下."如果有人在皇帝面前多些废话,只怕损了太子的声誉."太子一惊,挥挥手急忙摒退一众歌妓.
　　"顾惜朝,你来找本宫是不是有事?"他也不傻,顾惜朝没事绝对不会来太子宫.一来必定有正事.
　　"很快便是元宵佳节了吧?"顾惜朝若有所思.
　　太子一脸茫然的点了点头.顾惜朝微微一笑."那一天你的父皇会出宫.身为人子,你可以好好侍奉."太子一头雾水,呆呆的看着他,皇帝喜欢出宫玩这早不是什么秘密.顾惜朝为什么笑的那么的诡异,诡异之中又有一丝兴奋.他不懂.他的脑筋也跟不上他的步伐,他只要乖乖的听着就可以了.

　　晚晴坟边,雪积了有二尺厚,独坟上与碑上一片雪花也未沾上.坟边有一个与真人相仿的雪人,雕的很精细,仔细看那容貌却是顾惜朝.因天气冷,冻的实了,一时半会也开化不了.顾惜朝提了一大串花灯,把坟旁树枝上都挂满了,灯挑的亮亮的.把自己亲手做的绿豆糕摆在她的碑前边.还记得去年元宵的时候,他陪着晚晴去看灯.走了一会儿,晚晴有些饿了,他就跑去买点心,结果口袋里没什么钱,只够买绿豆糕.他忐忑不安的把绿豆糕递给晚晴,生怕她吃不惯,必竟她是相府千金,平民的食物哪入得了她口.晚晴却笑了,她小小的咬上一口,然后说,"好吃."他也笑了.两人你一块我一块像寻常百姓一样坐在路边吃了起来.从此晚晴与他都喜欢上了绿豆糕.
　　顾惜朝打开一只鼓鼓的大袋子,里面塞满了各式烟花,晚晴喜欢看烟花,当那璀灿的光芒在夜空中一闪而没的时候,她总是轻轻的叹息着,"太短了."这个时候他总会在一旁笑着递上一只支新的烟花.忘不了,晚晴为了他而惹来杀身之祸里,他们就站在城墙上放着了一天的白日烟花.那个时候晚晴曾开玩笑说."疯子,好像我们就只有这一天."却不料他们的确只有那一天,以后的日子幸福这个词,再也没有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过.
　　顾惜朝倚在墓碑旁,一支接一支的燃放着烟花.支支都是那么短暂,满天明灭不定的烟花,如同自己的人生,一路行来,有如在沼泽的泥泞中挣扎,每次前行都伴随着死亡的危险.而幸福正如这烟花,一闪即逝,怎么也留不住.爱情叹息着从他的身边经过,似水流年啊,只赢得寂寞无限.
　　皇帝喜欢玩,虽然治国不行,却常附庸风雅.但凡一应该风流雅事他全不落下.元宵佳节时他常会微服出来观灯,观完就了就去李师师那里.当然他出行的安全重任但全落在了诸葛小花的身上.每次他一微服,诸葛小花就十分头痛.这样的皇帝,想杀他的人太多了,搞的全国乌烟瘴气.四境民不聊生.天下百姓对他都是敢怒不敢言,但凡有些本事与血性的早想杀了他为民除害.今年自然也不例外.皇帝要微服出游.诸葛小花皱眉再皱眉,劝不了,只好安排六扇门内的一众高手随行保护.而且皇帝还不准跟近,只得远远的随着.陪他与民同乐.
　　太子这次不怎的倒是没顾着自己玩,非常克尽孝道的陪着自己的老子,十足的让皇帝感动了一下,儿子还是自己的好.市进井之间,常常可以听到百姓对于国政的议论与对百官的评价.一般情况下,说的好,皇帝自然高兴,说的不好,回头立马派人抄了那人的家.这也是他乐此不疲的一个游戏.
　　酒楼茶馆溜了一圈后,皇帝的脸色有阴沉.没有百姓对他有任何的好评,当然听不到什么差评,因为大家都不敢说了,听到最多的反而是关于诸葛小花与蔡京了.一提到诸葛小花,老百姓口中十足一个包青天在世,忧国忧民的好官.对其歌功颂德就差没给他立个长生牌位了.皇帝有点不高兴了.百姓眼中只有诸葛而无皇帝,那是不行的.再说蔡京.皇帝就更不高兴了,在百姓的眼中,他才是皇帝老子.百官的升迁赏罚,朝中的大小事务,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那么他这个皇帝还要之何用.
　　太子看着他老子变黑的脸色,差点没笑出来.自古以来,两类臣子最易会引起君主的不悦,一类是功高震主,一类是独揽大权.而诸葛小花与蔡京刚好就符合了这两类.自己只是按着顾惜朝的安排让皇帝清醒的认识到这两人的存在对他的皇权构已成了威胁.而且此举妙就妙在,是皇帝自己听到了,自是深信不疑,就算事后蔡京与诸葛小花起疑也是死无对证的事.想到这里太子不免有点感慨,这顾惜朝不出仕太可惜了.

　　陪着晚晴看了一夜的烟花,早晨在街市吃早点的时候就听到一个消息.神龙总捕戚少商入狱了.罪名是玩忽职守,抓他的就是六扇门.他笑了,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昨夜元宵佳节,皇帝在去李师师处的途中遇刺了,刺客让当场格杀,太子英勇护驾,其实也就是拿着把刀瞎挥了几下.深得皇帝的赞许.而负责皇帝安全的诸葛小花就倒霉了.护驾不利,玩忽职守,这个罪名,牢牢的扣在整个六扇门的头上了,换在平时,皇帝也只是训斥两句就算了,这次不知怎么了,皇帝就是咬着不放,看那架势大有拆了六扇门之意.诸葛小花就奇怪了,有人行刺是正常的,但皇帝每次出行的路线与时间都是严格保密的,那刺客怎么就知道的那么清楚,那么准时的出现在最易行刺的路段.他想分辨谁知张口刚说了一句就让皇帝骂了回去,而且责怪他想推卸责任.没办法,为了平息皇帝的怒气.为了保全整个六扇,必须有人为此事负责,出来背黑锅,于是这个合适的人选,除戚少商外不作第二人想.

　　九视神龙,戚大当家,神龙总捕,戚大捕头,就这样光荣的入狱了.四大名捕对此举都有些反感,尤其是追命与铁手.无情明白师傅的不得已,冷血话少也不愿考虑这么多.他只知道听师傅话就行了.追命与铁手则不同,这两人一齐跳出来反对.结果被诸葛小花罚面壁不准出门.二人无奈,这身官衣压太沉重,太沉重.
　　将军府,息红泪听得这个消息,一言不发,操起刀带上箭就要出门,郝连春水没敢说什么,只好跟在后面,可在门口却让郝连大将军给堵住了."如果你想连累整个将军府的话你就去."大将军只是一句话,息红泪眼睁睁的看着门外,脚步硬是没跨出去.

　　牢里的环境很差,阴暗潮湿,还好是冬天,不然蚊子,臭虫,跳蚤,蟑螂这些生物会在半夜活跃在你的床头.看着那一床都发霉了不知道多少年没晒过的破棉破,戚少商厌恶的抬脚给踢到了一边.虽然他不像顾惜朝那样有洁癖,早年在边关几个月不洗澡也是正常,但他仍然受不了牢里这种脏.他不禁想起了在鱼池子那会,尽管也是阴暗不见阳光,但至少比这里干净些,他的小屋顾惜朝清理的干干净净.把自己的棉被拿来给他用.常常没人的时候他还会带着酒过来陪他喝几杯.仔细想想,那个时候顾惜朝对他真的很不错.戚少商挠了挠头,头发有点脏了,本想着过两天去泡个澡的,现在看来是不用了.自己给清理一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了下去.这一进来什么时候能出去,那是个问题.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有人来给他送断头酒了.要真这么死了也够窝囊的了.
　　苦涩的笑了,诸葛小花这一招弃车保帅,他明白,也能理解.反正他戚少商让人出卖惯了,早就习惯了,也不在乎了.他是大侠吗,这种事不就应该是他这种大侠来承担的吗?他有些无聊的看着四面的高墙.墙角有只老鼠也在看他.牢里的人都很瘦,这老鼠倒是吃的肥肥的,戚少商有点好奇它是从哪弄到这么吃的的.老鼠瞪着黑豆眼,吱吱了两声,见戚少商一动也不动,就大着胆子爬了过去.爬到他的脚边,在他长袍的下摆印上几个泥印后,准备再向上爬去.戚少商抬脚,一脚踢过,又快又准,老鼠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重重的摔在地上,不过没死,这种生物的生命力一直都是很强,它一个翻身爬起来嗖的一下窜的没影了.

　　牢内又恢复了安静,没有人看他,戚少商隔着木栏看着看面,多多少少有点失望.尽管他也明白这种时候避嫌为上,谁也不想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可他仍然失望,连顾惜朝也没来,他记得这个人是很喜欢在他倒霉的时候出现来耻笑他的无能."连你也怕了吗?还是又在算计着什么."戚少商自嘲的笑了,顾惜朝喜欢静,他却喜欢热闹,一个人呆在一个肮脏而狭窄的牢笼中,他很难受.看了看周围的牢房,那些犯人可能关的太久了,都蹲在阴暗的角落中一脸的麻木.除了浑浊的呼吸声与狱卒来走动的脚步声,大牢内一片死寂.
　　狱卒也不跟他说话,还好也没有为难他.中午狱卒给他送来一份牢饭.戚少商看着放在地上的缺口大碗发愣,碗里好像是米饭,只是颜色有点不对,而且有股令人作恶的馊味."吱吱"昨天让他踢飞的老鼠又跑出来了,见他半天不动,便跑过去毫不客气的大吃了起来.他又开始怀念鱼池子了,那里的伙食实在比这里好太多了.
　　第二天,戚少商感觉自己身上也传染了牢里的怪味.肚子更是饿的咕咕直叫,狱卒又送饭来了,这次他吃了,墙角的老鼠瞪着黑豆眼有点失望的看着他.第三天,老鼠再也不敢出现在戚少商的面前了,当戚少商看着它的时候眼中竟冒出了快饿死了的人特有的光芒,那是一种吞噬一切,吃掉所有能吃的东西的光芒.如果现在问戚少商最佩服哪些人,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绝食自杀的人."这种人的意志真是顽强,饥饿是多么难奈的一件事.除了死亡戚少商觉得没什么比这更痛苦了.他又想起了顾惜朝.想起他给他送吃的了.想着想着,眼前好像出现了一片青影.戚少鼻子闻到了久违的香味.肉香还有酒香.他使劲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上,痛.不是在做梦.
　　顾惜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才三天,这戚少商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蹲在墙角,头发纠结蓬乱,一脸菜色,胡碴邋遢.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怪味.顾惜朝走了进去,将食盒推到他面前,戚少商看了他一眼.然后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边噎的直翻白眼一边还舍不得把口里的东西吐出来.
　　"慢着点."顾惜朝好心的拍了拍他背,只感觉触手处全是泥垢.眉尖轻皱了一下,却没有立即缩回手.戚少商奋斗了半天终于咽了下去,刚一气顺,他就迫不及待的又塞了只鸡腿.
　　"挨饿的感觉如何?"顾惜朝问.语气中并无讥讽之意只是像闲话家常一样很随意的问.
　　"不好."戚少商一边含糊不清的回答一边摇头.
　　"小的时候我经常挨饿."顾惜朝淡淡的说.戚少商现在这副样子让他想起十五年前的他.这位堂堂的大侠终于也明白了什么是挨饿.
　　戚少商咀嚼食物速度慢了一拍,他抬头看了看顾惜朝,然后接着吃.
　　"那想出去吗?"顾惜朝漫不经心的问.戚少商一愣,口中没咬完的鸡腿也掉了下来.他警惕的看着顾惜朝.他一直想报复,现在自己落魄如斯,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还想干什么.
　　顾惜朝忍不住笑了,眼前的人两颊塞的鼓鼓的,眼睛瞪的圆圆虽然一脸的泥污,却仍然让人感觉到了可爱.他恶作剧的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以哄孩子的口吻说."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我可以帮你出去."他说完留下还在发愣的戚少商走了出去,牢里的日子不好过,呆久了,只怕这位戚大侠会像牢里的东西一样发了霉.
　　第二天,圣旨下了.对了他的处罚只是革职.走出大牢的时候他忍不住在声欢呼了一下.这种鬼地方,这辈子他都不想再来了,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好奇.顾惜朝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能让这件事大事化小的.不过现在他只想好好去泡个澡.

　　"戚少商."有人大叫他的名字.声音很陌生,戚少商扭头.就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而且个个拿着兵器.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来欢迎他的."我不认识你们?"
　　"可我们认识你."那群人倒是齐心,异口同声的回答.
　　"不知道,诸位找在下有什么事?"
　　"杀人."再次异口同声的回答.然后众人举起兵器冲了过来.戚少商想也没想拨脚就跑.
　　在继追杀顾惜朝后,江湖上第二轮大型痛打落水狗活动现在正式开始.顾惜朝就站在城头,百无聊赖的看着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他很清楚,戚少商在之前的花石纲事件中,得罪了天下侠道,但有官府的庇护这帮人不敢做什么,但现在戚少商没有官职在身,也就是一普通的江湖人,江湖的仇杀,官府是不管的.对于这种大号型落水狗,现在不打还待何时.而且打落水狗原本就是他们所擅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