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舫记》竹叶心

3、第三章 废墟

　　淑旻仍站在船头，水蓝色的术袍和花青色的头发都在和煦的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彩。

　　她的调子里并没有多少哀戚，她喜欢的也是灵族，他们可以一直一直地陪着彼此，不必像许多族人那样受生死别离之苦，她总是不明白师姐淑蓁为什么因为她与南歌亲近而怪罪她。

　　三叠后，曲子停歇了下来，淑旻看着岸边微笑，低声唤南歌，“你看，那个穿灰衣裳的人，是不是我们在玄铁林遇上过的？”

　　岸上一人灰衣翩飞，的确是在玄铁林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

　　南歌让竹排拢了岸，青年见到他们，面色有一瞬的不自在，随即温和一笑，从容见礼，“想不到又遇上两位了，看来很是有缘。”

　　淑旻收起白色的长箫，抬起头轻笑，“你要去哪里？”

　　“尚有事务要往澄海国，故而在此处等候船家。”青年低眉看向她，水蓝色的衣着将她的笑容映得很安静，也将她绝世的面容衬得温婉。

　　“我们恰好也要往那里去，若承蒙阁下不弃，便一道罢，也不需等什么船家。”南歌淡淡瞥他一眼，“这儿似是蜚蛮郡地界，原来阁下之前说的事务，是与羲羽所传的神裔有关。”

　　青年笑一笑，不置可否，只低声致谢，“如此，便叨扰了，多谢两位。”

　　因淑旻要在附近游玩，原本用法术只需两日的路程，足足用了十日才到。

　　那青年说有事务积在身上，却也没有露出一点焦急不耐的神色，还随淑旻和南歌一道往珊瑚海去。

　　远远的，就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

　　一处废墟落于不远处，静静地在海岸旁荒芜。

　　南歌踏上杂草丛生的地方，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到这儿了，废墟却仍是初见那天的样子。

　　从那里向四周望去，满目乱草，砾石错杂，一派寂寥。

　　盛极一时的云族，霎时间归于寂灭，据说当年天罚降临之时，云族所有人聚集在祭坛旁祈祷。

　　他们已在世间消失殆尽，连同云族居住的漈涯也灰飞烟灭，祭坛却意外地留存下来，千年未变。

　　玉灵一族相信，是因云族族长虞绫的神魂还残留在此，才能留下如此神迹。

　　因此他们在这里长久地收集散轶的灵力，希望能寻回他的神魂。

　　“这儿的风还是这么大呢。”淑旻伸手笼住被狂风吹得四散飘舞的头发，回过头看着随行的青年，“你是人类，在这儿受得住吗？”

　　青年还未回答，南歌先笑道：“他虽是一介凡人，但灵力很盛，在这里也不会有事的。”

　　“唔，你的灵力的确很盛呢……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呀？”淑旻看着那人笑，笑里透着一丝好奇，毕竟巫者虽然具有灵力，这么强盛却也少见。

　　“正是，我们也算相识了一旬，阁下却连名字也不愿告知，实是有些见外。”南歌其实并不在意青年的身份，但听淑旻问，也随口接了一句。

　　灰衣青年看着淑旻的微笑一愣，随即笑着答道：“不过是一介无名巫者，原不用留下姓名的。”

　　“你在骗我们……”淑旻盯着他的眼睛，笑容突然一收，转过头去，看着南歌轻笑，“真想不到，这个世上还有人敢当着水灵的面说谎。”

　　以流水为形，以灵力为神，心如明镜，水灵族对于欺瞒之事最擅窥破。

　　南歌伸手拍了拍她，笑着劝慰，“人家不愿意说，被你问急了，只好编出话来敷衍你，却也怪不得他。”

　　听南歌说破用意，随行的青年低下头笑了笑，算是默认。

　　其实南歌也猜不透，这个青年分明身负强大的灵力和极佳的法术，却从不在他们面前刻意显露，要说身份，他倒觉得他更像是祈天宫的族人，而非西北郡国的一个无名隐巫。

　　但祈天宫派人行事，应当不至如此遮掩。

　　淑旻也知道问得急了，“算了，我知道他不是坏人……”

　　其实她只是好奇，这个青年使她觉得很陌生，明明年纪那么轻，却明白很多事情。

　　一路到达珊瑚海，又见他言谈举止虽然不是像黑巫决绝无情，却也并非仁慈之辈。

　　更让她觉得奇怪是，他的身上带着一种天生的自矜，虽然掩盖得很深，但一定有。

　　她的确心软难以决断，却并不意味着她对所有事一无察觉，这个人的特别，在一举一动间体现得十分清楚。

　　南歌见她沉吟不语，携了她慢慢走上了一块布满裂痕的大石块。

　　这里原来应当是祭坛的中心，地面上尚未完全被侵蚀的刻纹蜿蜒，弥漫着许多青苔，若从海边的山岬上眺望，可以发现这些沿着刻痕生长的青苔，恰好组成了昔日云族的双生花族徽。

　　“这位公子，这里就是云族遗迹。”南歌礼貌地做了介绍，便看着远处的海面出神。

　　淑旻天性喜爱水色，向着海边走去。

　　年轻人目送她的背影落在一片海水边，仍然望着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苦笑道：“在下并非有意掩瞒身份，但身负重责，实在不能轻易透露。”

　　“无妨，我们并不在意。”南歌温和地看了他一眼，转过眼去看淑旻。

　　他并不在意这些事，这个随行的青年虽然灵力强大，但在灵族面前毕竟还是逊色，他没有必要为着这些事去防患未然——这不是他的作风。

　　“上古的云族你应该听过罢？你的灵力这么盛，想必应当是知晓一二的？”南歌随口问着，低头去看那漫出无数青苔的石上刻痕。

　　青苔一道压着一道，最下面的已经枯死为惨白，最上面的却还是青翠柔美。

　　青年这回倒没有犹豫，很爽快地答道：“的确，曾听家父提起云族与灵族。”

　　“嗯……？有话要告诉我？”察觉到他的态度变化，南歌慢慢抬起头。

　　青年踌躇了一会儿，似是在考虑什么事，终于开口，“此番同行，多谢两位照应，如今在下还有他事，先进城去了，告辞。若还有缘再见，定当如实相告。”

　　“不与她告辞？”有意无意，南歌轻轻一笑。

　　青年笑着摇头，“不必，身负要事，不得耽搁。”

　　一道光华闪过，青年便消失了踪迹，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的确不必再遮掩自己的法术了。

　　南歌看着光华中隐隐的一痕凤纹，淡淡地笑着，“呵，的确是不平凡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