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舫记》竹叶心

13、第十三章 惺惺

　　“主上，他还在小孤村附近。”栾明走进林中，见玄弋等在不远处，很是无奈。

　　商朴这一次耐性极好，连着几日留在玄铁林外围，害得守卫的弟子一个个提心吊胆，唯恐发生冲突。

　　玄弋却不在意这些，只是淡淡道：“徐离前辈说过，不要伤了他。”

　　栾明低下头，显然有些不悦。

　　“怎么，不甘心了？”玄弋轻笑，栾明毕竟少些隐忍，不过能做到这一步，他觉得栾明已经是同辈中最好的了。

　　“弟子不明，他并非我们的对手，何必如此退让？欺上门了还……”

　　玄弋冷笑，抬起头，“我们想要的东西比这大得多，我等了这么久，还会在意这一时片刻吗？何况……”

　　他收起了笑，“我没有收到云都传来的消息，少祭司却突然到来，可见这并非那位大祭司的意思，他不会妄动。”

　　栾明信服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主上想要的，究竟是……？”

　　“这个人间。”玄弋露出一丝笑意。

　　“……人间？”栾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究竟是谁掌控这个世间，都是一样的，“但我们已在人间了。”

　　人间就是人间，人的生活，人的历史，说到底都是由凡人来书写的，这和高高在上的天神，或是其他什么妖魔鬼魂，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恕弟子驽钝，得到了人间之后呢……？”栾明说得小心翼翼，生怕玄弋责怪。

　　不过玄弋很大方地笑了笑，“等掌控了人间，就足以与天上的神明抗衡，天上的那些人都对不起魔族，云族已经用他们的性命清偿了这一切，可天神还没有付出代价。”

　　所以……是因为怨恨吗？栾明觉得这也是无意义的，不由轻叹一声。

　　玄弋听出了他的不满，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笑问道：“说起来，阿桑没有死吧……？”

　　栾明抬起头，心中虽然吃惊，但眼睛瞬也不瞬，一点不敢露出吃惊的神色，“主上，弟子亲眼见他们落下悬崖，只怕不可能……”

　　“她是我玄铁林的弟子，就算真落下了悬崖，也不会有事的。”玄弋盯着他的眼睛，似要看穿他的心思，“何况，你们都很喜欢回护她，真当我不知道？九回虽然看起来严厉，却护短得很，哪有不庇护自己弟子的道理？”

　　“阿桑不过是个孩子……！”栾明见难以瞒住，有些着急，以玄弋的心性，不知他会做怎样的决定，在心里暗暗苦笑，希望玄弋能对看着长大的孩子生出少许怜悯。

　　然而没有怜悯，玄弋冷冽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义，“叛出玄铁林的弟子，一律不留活口，这是千年来的规矩。”

　　**
　　几日后，也就是淑旻带着明露赶到林外的那一夜，栾明悄悄踏着月神草经过灌木丛生的小路，向着黑气缠结的地方走去。

　　“栾公子，有何指教？”浓到透不进一丝光线的地方，传来一声讥讽的笑。

　　栾明蹙了蹙眉，挥手驱散了遮天蔽日的烟雾。

　　商朴在不远处冷笑着看他，周围是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将他困在了里面。

　　“少祭司，这句话应当由我来问你。”栾明一瞬不瞬，也不去在意他讥讽的神情，“我们已经再□□让，但少祭司你，依然不听守卫的弟子劝阻，强行闯入林中——我们不过将你困在此处，已是很给那位大祭司面子了。”

　　“那倒要说声‘多谢’了。”商朴又是一声冷笑，再不答话。

　　栾明走近了一点，似乎在踌躇什么，思索了良久，终于压低声音问道：“少祭司大人，我今天来此，并不是为了与你争执。”

　　商朴抬起眼，有些惊讶，但随即又恢复了戒备，带着敌意看他。

　　栾明对他的神情没有多大的惊奇，这样的目光，他早已见惯。

　　起初，还会因为受了莫名的误解与不信任，觉得心中愤懑难平，但时日久了，心便麻木起来。

　　他自认始终在做自己认定的事情，至于是对是错，何必去向旁人解释？

　　“少祭司，你们是否知晓，主上想做的究竟是什么？”

　　商朴抬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栾明竟然会质问玄弋的目的。

　　“他想勾结西北那一带的郡国，攻占云都。”不知道他是否试探，商朴的回答也很谨慎。

　　栾明略略点头，追问道：“然后……？”

　　然后……？商朴疑惑地看着他，这还需要然后吗？

　　但不愿意让他看出自己的疑惑，商朴随口反问，“你自己反倒不知？”

　　栾明苦笑，他的确对玄弋真正的图谋一无所知。

　　此前，他对玄弋颇为信任，但是隰桑的离开，月神的不满，还有玄弋无意间显露出来的那些计划，二十余年来，他第一次对玄弋有了一丝怀疑。

　　“我不知道，所以才来求教，少祭司不会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吧？”不卑不亢，带着一丝狡黠与戏谑，没有一处不透着玄铁林的行事风格。

　　商朴沉默地看着他，心中还在定夺，过了片刻，他才叹息，“玄弋真正的图谋我们也不甚了解，但——当年承瑶神上杀死魔君，有小股魔气逃往此处聚为魔灵一族，余下的尽数被封存在云都的地宫之内，祈天宫与留在云都的其余巫族，受神女之命世代镇守那些魔气。你那位主上，大约是想取回那些魔气，之后给天上的神明找事，以至于最终惊动未名神，讨个说法吧？”

　　栾明低下头，默然思索，“我知道了。”

　　黑色的长袖一拂，商朴只觉周围的限制立刻撤去，“请快些离开这里吧，此时夜深，主上不会发觉。”

　　商朴微怔，“为什么？”

　　“我不明白神魔的意气之争，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凡人不该受此一劫。”栾明不停步，似乎急于离开，“请去护佑你的臣民，少祭司大人。”

　　但一抬头，他便刹住了脚步，眉头轻蹙。

　　不远处，月神草幽蓝的光芒中，玄弋冷冷看着这里，带着一些莫测的微笑。

　　“主上。”栾明犹豫了一下，立刻快步走上前。

　　玄弋只是冷笑，想不到自己最信任、寄予了十二分厚望的弟子，依然是向着他过去的族人。

　　“我说过，叛出的弟子，一律不留，你忘了吗？”冷得将要结冰的声音，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栾明不抬头，也不躲避，只是答道：“弟子尚未决意离开，只望主上……”

　　“你还想跟我谈条件吗？很好，不愧是我最爱的弟子。”玄弋依然是静静冷笑，但下一刻，他的身影就隐没在大片浓重的黑烟之中。

　　蔓延的煞气张牙舞爪，所有的一切，全都陷入了黑暗之中，无边无垠，永无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