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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羞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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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熊飞,你还真有官运啊?”尘埃落定,官升一级,熊飞又拎着一壶酒来找沈潜,这土地公的府邸都成小酒馆了。
他走进来,把酒放下,没有答话。
“春风得意,怎么不说话?”沈潜奇怪了。
“你说我当兵当到什么时候?”
“你不想当了?”这倒也合情合理,当年就是因为陈姑娘帮了云渐他们才留的韶阳关,眨眼已过7年,过腻了也是自然。
“陈总兵对我有恩,我已经是游击将军了,要是成了逃兵会连累他。”熊飞说。
“你阵亡不就连累不到了。”只是断了他一条膀臂。
“我要是真把这个将军当下去,是不是个贪名图利之辈?”
“也不错。”沈潜说道,“名利又不是什么坏东西。”
对于熊升来说,飞升成仙自然是最好的一条路,但是他如果不喜欢,当将军对他这性子倒也不错,不为了名利,图个喜欢也可以啊。难不成他还怕什么人误会他衷心名利吗?
临告辞,沈潜把那本《春山记》拿出来交还给他。好在有些法术在身,抄得不慢,如期归还。“云渐一直很记挂你。”熊飞拿了书在手,说。
“什么?”
“陈姑娘要收他为徒。”熊飞说,“以后他每天都要学经史。”
“关我什么事?”沈潜以为自己听错了。
熊飞笑了一声,道:“为了不叫人怀疑,每回借书我都叫云渐背上几页再还,所以陈姑娘考校起来常常觉得他聪明过人,又觉得他这般才智看奇奇怪怪的杂书不读经史太浪费,所以要他每天上两个时辰的课,才借书给他。”
如此,云渐指不定心里怎么问候他呢!
“陈姑娘是个好人啊。”沈潜听了忽然感慨道。她是总兵之女,千娇百惯,又柔韧善良,也算是有些仙资。
“你要干什么?”熊飞问。他就是个土地,人家是好人,他也不能干什么啊。
“你看。”沈潜把书打开,里面有一页上,有个发丝般的百环,莹莹有光。
“这是……”
“脉望。”沈潜说,“一种蠹虫。传说它遇到书中的‘神仙’二字就会吃掉,折断它会有水流出,人吞服后即刻换骨成仙。”
熊飞看着他:“你是神仙,还不知道真假吗?”
“我这神仙怎么来的你不知道?”
正这时,一道白光闪现,白环化成人形,对他们俩怒道:“亏得是神仙,还想拿我去讨姑娘的好,不要脸!”是个清丽的少女。
“你、你——”还没听过脉望能化形的。
“哼!”少女瞪他。
“姑娘。”熊飞看了两人一眼,只好开口道,“他也是说说,不是真的要拿你去做人情。况且你修为已深,谁能那你怎么样呢?他是个半路出家的神仙,不甚懂事,还望你不要计较。”
少女听了这话,面色稍悦:“还是个读书人呢,竟不如头狗熊心细。”反正就是和沈潜干上了,开口就是挖苦。
“你——”沈潜被堵得哑口无言,试问还有比他更受气的神仙吗?
熊飞却是一惊,刚才夸她修为深厚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的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本尊,那可真的是修为深厚了。
“我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少女却不理他们,直接说道。
沈潜当然不情愿。
“我吃过的‘神仙’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少女一语双关威胁道。
还是不情愿。
少女嗤笑一声:“我高兴了,把陈府藏书楼默给你。”
“成交。”土地公变脸如神技。“姑娘如何称呼?”他笑脸道。
“理书。”
理书在沈潜处住了几天,闲着没事就转几圈,不禁感慨:“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真是豪华呀,不愧是东帝神君的旧居啊。”
沈潜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理书回过身看他:“你在谈仙岭四百多年,不会不知道东帝神君吧?”
“天地初生之时,掌东方万物的东帝神君?”他需要点时间缓缓。来到谈仙岭那天他就死去活来一回,刚刚捡回性命那大神仙就乘风而去,哪有功夫去留意呢?
“你怎么知道?”他问。
“你没看这里的藏书吗?”理书反问。
“我看不懂。”
“哈哈。”理书笑出声,“我说呢!这里的书够你看几百年了,怎么还要借陈姑娘的书看。那只小刺猬可是被你坑惨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熊飞走之前留的话,云渐那小子铁定在伺机报仇呢,小小年纪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理书笑够了,也觉得太打击人不厚道,转了话题:“不过,你肯定是我见过过得最清闲的土地。”
沈潜点点头。闲的我都想死了。
“你不舒服?”理书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四百年神仙,一样的春夏秋冬我过了四百次,一开始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沈潜缓了缓面色说,却是掩不住的苦笑,“我半路出家捡了个便宜,根本不晓得如何做神仙,土地也不是什么能逍遥的神仙。我知道玉帝册封是有用心的,否则大可不必管我或者让我做个散仙。”说白了,这是便宜,却也是强塞给他的,但是他拿了,又不能随便抱怨,抱怨了也没人听。
理书有点听不懂:“玉帝是有用心的?”她游走于书中,见闻都是通过书中所载或者接触书得来的,人心或者帝心是不会详详细细地写在书中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沈潜笑笑说,忽又表情明亮了,“你也有不知道的呀!”随后他两度后悔说出这句话。第二回发生在某一天这丫头走进他房里的时候,睁着眼睛问床上帷帐里的两个人“你们在干什么”,这种事情书上没写过,写过这种事的书陈姑娘也没有;第一回——
“我不太懂,我有‘神仙’吃就好了。”
过后,出于无聊,两个人常常话不投机地聊天。
比如。“你一个人过,无聊吗?”
“是有点。”沈潜回答。
“那你还是一个人过。”理书有点不理解。
“不然呢?”沈潜反问。有个人陪是好,可是如果双方合不来,那到时候是拆伙呢,还是拆伙?不折腾吗?
“那你养只动物什么的,谈仙岭应该很多吧。”理书又出主意说。
那得多少心思才能养到心有灵犀?“人家过得好好的,我把它逮来养着?”沈潜理由倒是多。
“我看你是懒得。”理书终于看出来这个神仙好吃懒做又不甘寂寞了。
再比如。“我刚刚看到书上说猫薄荷对猫有特别的迷幻作用,咱们种一棵试试?”
“要试你试,种你屋子前面。”沈潜自顾自看书。
理书闻言一笑:“怎么,你怕猫啊?”
沈潜不予回应。在熊飞出现前的四百年里,这诺大宅邸就他一个土地,不用种什么猫薄荷树,也常有什么山猫野兽窜进来,彼时他还没什么法力,区区一个不死之身,真是一无用处。
不到那时候,那还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怂。到现在,想起类似于猫啊,狼什么的发着幽光的眼睛他还心有余悸。
不过,大块头的狗熊倒是不怎么怕了。
再比如。“你过那么无聊,想过去死吗?”
“噗——”
“浪费!”理书撇撇嘴,“听说熊大哥俸禄还不够称半斤这茶叶呢!”
沈潜努力把茶水咽下去。谁家好茶叶论斤买的?
“你管他叫什么?”他问。
“你嫉妒啊?”
“不。”他先放下茶杯,“我想知道你叫我什么?”
“土地?神仙?”理书试了试,又问,“你叫什么?”
嗯,放下茶杯是多么正确的决定啊。“沈潜。”
“你是挺穷的。”
我可以考虑一下去死了。沈潜心想。“你也叫我大哥吧,算起来我比那头熊年纪大一点。”想了想他说。
“那你还被他养着?”理书掰掰手指头,“他就那点俸禄,要养弟弟,还要给你酒喝。”
沈潜不说话。是啊,他被一只狗熊养着,过得比过往四百年舒服不知道多少倍,所以,他不无聊了,也不想死了。
熊飞来得更勤快了。比起沈潜,理书更喜欢他:“熊大哥,你有心事?”
“小姑娘不要乱问。”熊飞哄她说。
“可我‘饱读诗书’啊。”她狡辩道。
“那你说,如果哪天我不当兵没有俸禄了,拿什么养弟弟喝酒?”也没真想她给答案,就是逗一逗。
“是沈潜要喝酒吧?”少女不识愁滋味,一句话戳破窗户纸。
“别胡说。”忽然提高的音量,两人都吓了一跳。
理书噤了声,好久才说:“挣钱啊,办法有很多,还可以种庄稼自己酿酒。”说着她头抬起来:“沈潜……”她不习惯叫他“沈大哥”。
“上回你带来的茶叶,被这丫头糟蹋了不少,我藏起来了,泡给你喝。”他对熊飞说,鲜有地瞪着理书,直逼着她说“你们聊,我先走了”然后在诡异的气氛中走了。
“沈潜,我无意辱你。”万没想到,这话这么快就被他听到,熊飞大丈夫第一次不知所措。
沈潜笑笑:“什么辱?你用俸禄供我酒喝,本就是事实,我若觉得侮辱,怎么还会脸不红心不跳地喝下去?”
他这笑很舒心,一点都不勉强。“先前你问我贪名图利好不好,其实也是在意你不当官了我没酒喝了是不是?”
“我——”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他说,“你想过自己图什么没有?”想过、没有?
“我、想想……”
沈潜今天笑很多,此时更是笑得宠溺。“好,你慢慢想。”
理书真的说到做到,在宅子前面种了棵猫薄荷。
你哪来的幼苗!还有,该谢谢你没有堵在门口。
理书照例嘲笑他见识浅薄:“你再问,我就要怀疑你这个土地的身份了。”
沈潜闭嘴。
然后。
“你不回将军府了吗?”
“你不想要将军府藏书楼了吗?”理书反问。
打那以后沈潜就不怎么往门口走了。理书继续笑他:“树不会一夜之间就长高,熊飞明天休沐就会来。”
沈潜:……我现在把你煮了送给陈姑娘她高兴吗?
理书又十分高兴翻书,嘴里却清唱起来:“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
真的败了。
沈潜发誓:只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动了把理书那丫头煮了的念头。他和熊飞表明心迹以后,花了多少时间才准备好翻*云*覆*雨的,结果——
结果就这样没了结果。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是在……”第一次有了个认错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沈潜居然还有反问的心情。
“书上没有。”她说。就算有也写得很隐晦,从陈姑娘几乎成了藏书楼主人这件事来看,里头也不大可能有春*宫。
熊飞沉着脸在一旁看着,论斗嘴,他没有沈潜和理书熟练,也比不上沈潜的心情好。
“你就没疑惑过孩子是怎么来的?”沈潜问。号称是藏书楼,没有高*唐*云*雨,连生儿育女都没有吗?
熊飞闻言看着他,不明白他干嘛扯到这个,暗自揣测他是不是想要个孩子。不过眼下,他更想知道理书会怎么回答他。
“你们也会生孩子?”理书惊讶不已,“那我以后带他们玩吧。”
熊飞心道一声果然。他算是看明白了:理书一身修为皆来自于藏书,遇“神仙”二字则吞食,遇其他内容则一一浏览,记于心中,所以,书上有的她才懂,书上没的她就不知道了。
“好了,理书。”他打了个圆场,“我昨天看你那棵猫猫薄荷长得挺好的,太阳落山了,你去浇点水长得快一点。”
好随意的借口。“哦。”
云渐看着熊飞,认真地说:“大哥,我也许久不去谈仙岭玩了,可是我功课没有做完,怕是老师不放我假呀。”
熊飞笑脸垮掉。熊升一脸疑惑,他至少知道云渐每天都在想办法翘课溜出去玩,现在怎么反而要拒绝呢。
他说的“老师”就是陈瑶。韶阳关虽然几十年太平,各种市场十分繁荣,但文墨不重,连个秀才都没人中过;关内有权势的独总兵府一家,能称得上千金小姐的就陈姑娘陈瑶一个,可她偏偏不能考科举,于是发现了丁云渐“少年早慧”之后,便立志将他培养成栋梁之才。熊飞嫌小孩太鬼,索性顺水推舟,借这个机会替沈潜借陈府藏书,彻底把他卖了。
“我去替你告假。”熊飞应承道。
“如果大哥能替我告下假来,那我自然乐意去玩玩。”云渐一听,马上爽快改了口,笑道,“我也很想念土地公。”
熊飞心里咯噔一声,竟忘了这是“驱狼逐虎”之策。
“你把他们俩带来了?”沈潜见熊飞把熊升和云渐都带上,稍微吃惊,看了他一眼马上会意,转而对两人,“你们好长时间没来了。”
“土地公真是热情。”云渐面上一片良善。
“沈大哥,这里我们很熟。”熊升认真地说。
沈潜面上笑容停住一瞬,又若无其事,甚至带上了些许深意:“我给你们介绍位朋友。”
说话间,理书已经走来。她对云渐一笑:“我见过你,小刺猬。”
云渐不意外,她在藏书楼里呆了多年,自己又喜欢神神鬼鬼的话本子,确实有碰面的机会,但是——他看向沈潜和熊飞,两人目中都是欣慰和得意。
“他们俩最近特别没意思,幸好把你们带来了。”理书高兴地说,“走,带你们看看我的猫薄荷去。”说着把一手一个拉上,就往外面去。
熊升不明所以,乐颠颠得跟上了。云渐因为对方是女孩子也不好意思挣扎,跨出大门的时候回头一望:主人家和亲爱的大哥已经不见影子入内喝茶饮酒去了。
沈潜你给我等着!
“你看云渐的眼神……”暗处,熊飞颇是忧心。小刺猬有狐狸的头脑,太得罪他不知道会怎么样。
“哈哈!”沈潜却只顾眼下高兴,“今朝有酒今朝醉。”
多日后,陈府。
“大姑娘叫我来什么事?”熊飞被千金小姐的怒火烧得莫名奇妙。
陈瑶一个杯子摔过去,骂道:“好你个熊飞!堂堂游击将军,也是有家有业的人了,不好好管你的幼弟读书,将来挣个功名,整天弟弟也不管,就知道喝酒,还赊到杏花楼去了,那十二贯钱是你多少时候的月俸!难怪云渐和熊升跟着你不学好,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去鬼市瞎逛……”
所谓鬼市,就是天亮之前,在旧城楼下摆出的市场,专为避开白天的竞争而产生,其中以买卖旧书小玩意儿为最多。熊飞知道他们俩天天跑出去,以云渐的机警和熊升的道行没什么危险所以甩手没管;但是杏花楼的十二贯赊账,是怎么回事?
熊飞羞愤欲死:兔崽子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我对主簿他们交代了:以后你的俸禄只许领一半,剩下的全记下,等你娶了妻子再交给她。”骂完之后,她说。
如此,他们怕只有邱婆婆的烧刀子可以喝了——丁云渐,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