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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弃绿从正为良人 ...

  •   “明明是我们天权寨先攻进去的!”
      “呵,你们天权寨的人一路龟缩在后,也好意思吹嘘。”
      “杜二!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们天璇寨好像也不是第一个攻进去的吧。”
      “我们天璇寨虽不是第一个攻入的,但死伤的兄弟最多,自然功劳最大。”
      “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明明说的是谁先攻下天枢寨,龙首之位就归谁。不信,你们问练娘子?”
      宋白练压根懒得听他们争吵,反正再吵上半天也不会有结果的。她托着下巴欣赏着一旁正在专心致志摆弄沙盘的漂亮人儿,直到阎三用他那破锣嗓门儿喊了她第三遍。
      “喂,你听到没,让你拿个主意!”
      “啊?”宋白练故意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我一娘们儿,能帮你们拿什么主意?”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各吵各的。
      宋白练也正好落得清净。她走到张子初身旁,发现他在重复着同一个游戏。他用竹签在刚刚砌起的两座土堆之间打通一条洞穴,使得右边土堆旁的水聚到了左边儿,然后二流合一,洪水剧发,淹没了整个山腰以下的地方,以至于沙盘下方的一些代表村庄的小木块再一次被全部击倒。
      无论演示多少遍,都是一样的结果啊。
      张子初轻轻叹了一口气,重新摆放好沙盘。他一抬头,只见宋白练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似乎有话想问出口。
      “和上次夺军粮不同,童贯这次脸面大失,或许没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张子初没等她张口,就先说出了她心中的疑问。
      “那……”
      宋白练的“怎么办”三个字还在喉咙里,就又听张子初道,“你有没有想过,归顺朝廷,弃绿从良?”
      “什么?!”宋白练面上一僵,下意识地看向其余六人。幸好他们还在激烈地争吵着,没有留意张子初和她的对话。
      张子初却没有再说下去。他站起身来,顶着烈日走到聚义堂外,去俯瞰山中的情形。远近相叠的山峰棱角参差,缕脉碎分,再染上夏日莺木,满山翠黛。若不是这几日的遭遇改变了心境,张子初怕此刻还能吟诗一首,以应美景。
      “公子,胡十九回来了。”
      张子初向寨门处望去,见匆匆归来的胡十九朝他点了点头。胡十九是照了他的吩咐去给赵构送信的,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想办法下山赴约。
      聚义厅里还在不断传来诸寨首的争吵。张子初看了看外院的山贼,发现他们已经虎视眈眈地分聚成了七个阵营,彼此剑拔弩张地张望着,此时一旦里面出了什么变故,他们一定会立刻冲进去,大打出手。
      “看见上头那面旗子了吗?”张子初不动声色地走到胡十九身旁,冲他指了指高处的那面黑龙幡。
      “看见了。”
      “将它摘了,然后抛给众人。”
      “为什么?”奚邪和路鸥在后边儿问。这面黑龙幡明明是不久前才照着张子初的吩咐给挂上去的,怎么片刻的功夫又要往下摘。
      胡十九却没有疑问。他二话不说跳上了那房顶,一把摘下了那面旗,然后当着下头那些山贼的面儿给丢了下去。
      山贼们一拥而上,开始争夺那面黑旗。有人率先动手,就一定有人后来居上。外头的动静越闹越大,惊动了里面还在打舌战的首领们。他们跑出来一瞧,既然对方的寨子已经扯破了脸皮,那还讲个屁的道义,纷纷拔出刀剑,吆喝着自家小弟一同冲锋陷阵。
      宋白练冷漠地看着他们再一次开始自相残杀。那面代表着龙首的黑幡在混乱中已经不知被谁踩在了脚下,宋白练刚挤上前拾起了它,却又被人从手中蛮横夺走。
      她紧皱着眉头站在那里,任由周围的喊杀声将她包围。这一刻她真的是厌烦了,烦透了这山上的一切,如果此时有一个人能牵着她的手,带着她逃离这里该有多好。
      她这么想着,真感觉到有一只手牵起了自己。开始她还以为是幻觉,直到顺着那修长的指尖看到了书生的衣服和冠帽,这才认出人来。
      那人就这般急匆匆地拉着她往寨子外跑,将脑后两条发带扬得高高的,潇洒极了。
      宋白练不自觉地咧开了嘴角。她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对方的背影,跟着张子初趁乱逃出了寨子。
      一路无言,直到一口气下到了山脚处,宋白练才看见跟在他俩后面的还有马素素等人。
      “劳烦宋姑娘在此处稍等片刻,我一会儿会为姑娘引荐一位贵人。”
      “啊?……嗯……”宋白练怅然若失地看了看自己空掉的手掌,那上头还残留了些许对方的温度。由于太过失落,她甚至忘了问这位贵人是谁。
      张子初和赵构约定的地方是山下的一处凉亭,只是将时间提早了一日。奚邪和路鸥一路劝他不要去见赵构,心想着反正已经逃下了山来,不如就直接往燕云走。赵构输了赌约,应该也不至于会对他们穷追不舍。
      可张子初的一句话,打破了他们这个幻想。
      “康王已经识穿了我的身份,我走不得。”
      奚邪和路鸥愣住了。还没等他们回味过这句话来,张子初已经朝着亭中已然恭候的少年走了上去。
      “草民参见王爷。”
      “起来吧,你如此心急地要见我,所为何事?我俩的七日之约,可还未定胜负呐。”赵构笑着扶起了地上的张子初,却见他身后的奚邪路鸥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
      看来,这些人也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马素素听了他这话,不解地抬起头来,“可是公子已经如约击退了童贯的军队,王爷为何还说胜负未定?”
      赵构瞥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张子初,“我与公子本是七日之约,可今日才第六日,日方过中,公子岂知童贯不会卷土重来?”
      “王爷既然这么说,看来童贯已有所行动了。”
      赵构眉梢一挑,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那我也就不瞒公子了。据我所知,童贯已经连夜从附近州府紧急抽调了十万兵马与粮草,这些人差不多会在明日日落之前陆续达到野泽。所以说,这一弈,公子还未嬴。”
      马素素闻言面色一白,紧张地看向了张子初。可张子初只是坐在那张石凳之上,一言不发。
      按理说,童贯是没有权利调用府兵的。可他既然甘愿冒下这等风险,就说明怒火已经高过了理智。所以赵构敢肯定,一旦童贯第二次帅兵围山,势必不会再给那些山贼留有一丝退路。就算要出动山东河北的所有人马,童贯也一定要用这些山贼的血来洗涮自己先前的耻辱。
      “如果张公子认输的话,不妨早日与我回京受审。小王已经等不及想要知道,如今翰林院里的那个‘张子初’究竟是何人了。”
      奚邪和路鸥浑身一震,目眦欲裂地瞪向了赵构,胡十九更是目露凶光,杀气腾腾。可赵构也不是傻子,他早就在亭外安排了大量的侍卫高手,侍卫们一见奚邪和路鸥脸上表情不对,就纷纷抽刀上前。
      赵构却是淡定地挥手又让他们退了下去。到底年轻气盛,他似乎笃定了张子初会向自己妥协,又得意洋洋地刺激了对方一句,“临水殿那场大火,烧得可真妙啊。”
      张子初唇齿轻启,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来。紧接着那双温润的眸子朝着赵构投来了饱含笑意的目光。
      “王爷想建功立业是好事,可惜用错了方法。”
      “你说什么?”赵构面色一沉。
      “能破金明池之案实乃大功一件,带我回京也的确不枉此行。可王爷不妨仔细想想,辽人行刺,宫殿大火,偷梁换柱,入林为官……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王爷承受得起吗?王爷如果贸贸然带我回京,其结果又是否真会如您所愿?如果再一不当心让您受到了牵连,草民实在会过意不去。”
      “张子初,你这是在威胁我?”赵构怒了,“尔等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还敢簧舌巧辩?!”
      “草民不敢。”张子初苦笑一声,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身后三个男人,“草民只是想提醒王爷,金明池一事怕不仅会影响到王爷的前程,更可能关乎大宋国祚。所以,王爷定要三思而行。”
      “大宋国祚?!”赵构猛然一惊,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
      张子初用指尖沾着茶水在石桌上缓缓写下了几个字来。奚邪他们跪在地上看不清真切,只看到赵构脸上神情又是一变。
      “依我所见,王爷眼下明明有一个更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却偏偏要去蹚金明池那一池浑水,实在不明智。”
      “哦?你说的机会是什么?”赵构迎向张子初的眼睛,有些心虚地整了整衣袖。他总觉得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这个想法也并不高明。
      如今太子坐在京城对自己步步紧逼,就盼着他一朝行差踏错,好将他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如果他此时带回了张子初,破了连张浚也破不了的金明池一案,那父皇和朝臣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往后就算太子再想找他麻烦,那也得多有顾忌。
      “是山贼。”张子初仰头看向四周连绵起伏的群山,悠悠道,“山贼为祸野泽已久,连童大将军也险丧其手,拿之不下。如果王爷能在援兵到来前破七星,解匪患,岂非不世之功?”
      “你欲助我剿灭山贼?”赵构想到此人先前夺军粮和对付童贯的手段,不由心中一喜。但等他想起了自己身后所站的禁军人数时,又不免神色黯淡了下来。
      这些人还是他从王府带出来的近侍,不过二百余人。童贯留在野泽上的那些兵将,他赵构可使唤不动。
      “就凭我这点人,就算你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吧。”
      “所以我给王爷带来了帮手。”张子初指着远处的宋白练道。
      “就凭她?”赵构咂舌。这女子身上确实有几分肝胆豪气,可她怕还不是其余贼匪的对手。
      “其实要破七星,这些人足矣。”张子初却这么答道。
      “这些人?你要用这几百人去对付山上几万山贼?”赵构禁不住呵笑出声。他心想,张子初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童贯带了五万人都无功而返,这几百人能干什么?
      “王爷若信我,不妨一试。倘若我失败了,王爷再带我回京城也不迟。”
      赵构半信半疑地看向张子初温润的面孔,一咬牙,“……好!小王就再信你一回!”
      “那不知,我与王爷先前的赌约可还作数?”
      赵构微微一愣,心道对方这是有点耍无赖的意思。按照目前这个状况,先前的赌约明明是自己十拿九稳的,桌前二人都已经买定离手,哪儿有这般忽然举注重下的道理。
      可张子初的话到底还是让赵构犹豫了。金明池的真相实在太敏感也太惊人,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去碰为妙。何况,他也真想看看,张子初怎么用这些人攻下七星寨。
      “自然作数。”片刻权衡之下,赵构很快开口应了。
      张子初得了首肯,暗自松了口气。他冲着亭外三丈远的宋白练招了招手,“宋姑娘,过来拜见康王殿下。”
      宋白练隐隐约约听见“康王”二字,惊疑不定地朝亭中走去。她见亭中坐着的少年分明是张子初先前救下的那个,心中好奇更甚。
      “你……”宋白练前脚还未踏入亭中就被跟上来的侍卫夺走了手上的大斧。她回头一瞧,自己已被一队侍卫围在当中。这些侍卫个个宝剑银甲,比童贯身边的人还要威风几分。
      “姑娘,见到康王殿下需下跪行礼。”有侍卫对她小声提醒。
      “王爷?”宋白练依旧傻傻地站在那里,直到张子初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民女宋白练拜见王爷!”宋白练根本不懂礼节,只是扑腾往地上一跪,跟拜菩萨似的冲着赵构磕了三个响头。
      “练娘子实乃女中豪杰。”赵构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半截衣袖上。而后又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张子初,冲宋白练问道,“若我允娘子一官半职,不知娘子可愿追随于我?”
      “一官半职?我?”宋白练彻底蒙了。她张大嘴巴,看向赵构身旁的张子初。原来在他问自己是否愿意弃绿从良时,早就替她做好了打算!
      “张公子已经将你的身世都告诉我了。”赵构负手而立,叹息了一声,“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可是……可是我……”面对眼前的大好前程,宋白练却始终犹豫不决。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自己待了二十多年的深山,想起了那些还在山顶上伸长脖子等着自己的兄弟们。
      “所谓英雄不论出处。你放心,你手下只要是有心归顺朝廷的人,本王必然不计前嫌,优待如亲。”赵构一眼看穿了她心中忧虑,向她做出了承诺。
      “王爷此话当真?!”
      “金口一开,岂会有假,宋姑娘快快谢恩吧。”
      张子初冲她眨了眨眼。宋白练再无迟疑,赶紧伏下身子,又对着赵构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赵构亲自提笔,写下了一封《告谕巢贼书》。
      这是一篇阴阳结合、绵里藏针的文章。文章的一开头就是深情款款的感情告白,说朝廷体谅天枢寨的弟兄入山为贼都是一时念头错起,被逼无奈,经仔细查证后,七星寨首恶不过四五,党寇不足万余,其他人一律不予深究。后又笔锋一转,斥责他们不该一错再错,久习恶毒,若肯改邪归善,朝廷必有优待。
      而书信最后,落得是康王府大印。
      宋白练接过那封手书,信心十足地向赵构保证,她一定能说服弟兄们改投朝廷。宋白练自认接任寨主以来一向秉持恩义,天枢寨自然也多是义气男儿。她相信他们定会明辨是非,更会被赵构这番言辞恳切的话语所打动。
      赵构又适时地让人拿来了一套衣裳,一块铜牌,并向宋白练许诺,以后他们兄弟的红赏待遇,一律等同王府八品。
      宋白练高兴极了。张子初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位颇会笼络人心的年轻王爷,心中暗想,若是天命垂青,假以时日这位康王殿下或许前途不可限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弃绿从正为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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