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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鱼游沸鼎现端倪 ...

  •   宝津楼上,平座阁间。
      张子初仔细落下最后一笔,对着面前的画卷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多谢苏兄相助,子初感激不尽。”张子初站起身,朝着一旁凭栏而立的苏墨笙拱了拱手,以示谢意。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苏墨笙眉梢一挑,毫不掩饰地问。
      张子初面上一愣,继而笑得温和,“苏兄想让我怎么谢?”
      对方薄唇轻抿,却未开口,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眸子依旧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得张子初浑身不自在。
      “再多等等,等我想到了,自会告诉你。”半响后,苏墨笙才又开口道。
      “那张子初随时恭候。”
      微风拂过,二人便没了言语,空气之中慢慢弥漫出一种诡异的尴尬。
      “苏兄对这金明池还真是了若指掌。”为了缓解气氛,张子初咳嗽了一声,随口扯出些话来。
      “自小经常与同伴来这里玩耍,来多了,便记得了。”苏墨笙食指轻抬,遥点远处,“那里,我记得以前是个校武场,经常会有军士在内相扑角力,精彩得很。”
      “啊,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张子初没想到对方会骤然提及这处,睫毛轻颤了一下。
      “我记得还有一次,出了个力士,厉害得紧,竟可以一敌十。他还夸下海口,要效仿秦王举鼎,邀了众多能人异士前来比拼,却不想那日最后竟败在一个文弱书生的手上。”
      “张公子可知道,当初那名书生姓谁名谁,又是怎生赢的?”
      “……”张子初瞳孔一缩,瞪大了眼睛看向身边的人。心中埋藏多年的旧事骤然间炸裂开来,将记忆里一张已渐渐模糊的脸和面前之人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你……”张子初勉强出声,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努力想从面前这张脸上找到熟悉的影子,却被一声急唤给打断了思绪。
      “子初兄,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
      一阵噔噔的脚步声急促而至,回头一瞧,是冯友伦风风火火地跑上来了。
      “怎么,晏兮兄那儿有进展了?”张子初被他这一叫唤,顿时从恍惚中回过了神来。
      “可不是么,那小子真是神了,三两下就……”冯友伦说得正起劲,忽地眼睛一瞥,瞥见旁边还站着一人,骤然收住了声。
      “张公子若有急事可先行一步,咱们改日再叙。”苏墨笙朝着二人微微颔首,便自顾自转过了身去。
      “喂,子初兄,看什么呢!走啊!”冯友伦连拖带拽地将人拉下了楼去,却见他仍频频回首去看栏边的身影。
      “这人谁啊?你认识?”冯友伦问。
      “不认识……你认识吗?”
      张子初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古怪,冯友伦被他这句问的莫名其妙,面带诧异地挠了挠头,“你魔怔了?我为何要认得?他到底谁啊?”
      “不可能是他,或许是我多心了。”张子初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终是收敛了心神,随着冯友伦匆匆下了宝津楼。
      楼上的平座间,苏墨笙倚在栏上,不自觉地发出了一串轻笑。他一想到刚刚张子初的表情,就觉得实在有趣。
      可笑着笑着,视线一旦远去,心情又不免沉重了下来。
      此时金明池里依旧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氛。虽然眼前已过了卯正,细雨未歇,天色又渐暗,可游人却只增不减。
      大伙儿都在等着一样东西。
      苏墨笙随即望向北边儿的奥屋,只见隐约间,金甲银甲已开始布起了防线。那里,很快将会迎来金明池真正的主人。
      咻——地一下,一只白羽褐斑的隼儿神气傲然地俯冲而下,立在了苏墨笙面前的雕栏上,冲着他咕了一声。
      苏墨笙摸了摸隼儿,伸手摘下它腿上的信笺细瞧了片刻,继而将其揉碎在掌心之中。

      张子初同冯友伦刚下了宝津楼,就见范晏兮骑着的卢儿横跨过仙桥一路狂奔而来,更让人惊讶的,是他身后跟着的一队装骑兵。
      带头的一人头顶凤翅战盔,身着红罗袍肚,外披护心软甲,脚蹬乌皮革靴,一瞧便是领军之将。张冯二人放眼细瞧,只见这位威武无比的将军正呵斥着座下嘶鸣不止的马儿,勒紧缰绳想迫使它停下。
      可那马儿不知出了什么毛病,任凭鞭绳抽打,也止不住蹄子往前,撒泼似地跟着的卢儿沿桥面往这处宝津楼冲撞而来。
      的卢儿一驴当先,还不忘回头瞧一瞧身后的披甲宝马,挑衅地嗷了一声。
      这一看,张子初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轻叹出一口气来。
      范晏兮一拍驴脖子,的卢儿便稳当地停住了身形。身后的骏马见状,忙不迭地止下前蹄,后仰起身。马上的将军冷不丁差点被甩下马去,持缰的左手急忙揪住马脖上的鬃毛,待马儿站稳了步子,才狠狠地对着马肚子踹了一脚,骂了句畜生。
      将军身后的骑兵一路跟来,此下均有些不明所以。他们刚刚纵马过了南门,将军的追风就被这么一只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可笑驴子招惹了去。偏偏这驴子如有神助,连追风也赶将不上,一路狂奔至此。他们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跟,便远离了原来的防线,到了这宝津楼前。
      这会儿驴子停了,才发现驴上的竟是一古怪书生,更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了。
      马上的将军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几人,眉峰一横,冲着骑驴的范晏兮喝斥道,“何人胆敢冲撞禁军,不要命了?”
      范晏兮见状不急不慢地抖了抖袖子,悠悠翻身下驴,对着不远处的张子初信然一指,“此人有要事,需得拜见将军。”
      张子初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只见那将军虎眼一眯,手一抬,他身后的骑卫唰唰勒马而上,有条不紊地将他们几人围在了宝津楼前的空地上。打着圈儿的骑兵个个训练有素,里一层外一层左右反向而行,渐渐收拢当中的围圈,似乎只要当中的人稍有异动,便即刻会被踏成肉泥。
      “将军息怒,在下确实有要事相求,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张子初一拱手,俯下身来朗声道。
      那将军策马前行几步,在张子初身前停了下来。张子初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出,可对方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变化,甚至连眉头也没皱过一下。
      “有人被挟持,应是去落雁楼通报建安卫才是,你们如此乱来,可知该当何罪?”将军身旁的裨将呵斥着。
      “被绑的可是李相千金!”冯友伦忍不住反驳。
      那将军闻言,眉峰终是一挑,“你这消息从何而来?”
      张子初看向一旁的范晏兮,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李相家的千金……怪不得范晏兮要如此胡来,将这些将士引至此处。看来,事态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冯友伦见张子初低头不语,似是在斟酌些什么,更加心急起来。
      “子初兄,你再不把那东西拿出来,说不定咱们就小命不保了。”
      张子初伸手去摸腰间的东西,微微捏紧了指尖。面前的这些骑兵是殿前司禁军的捧日军,为上四军之首,属精锐中的精锐。而这将军名为魏渊,乃捧日军右厢指挥使,更是常伴圣驾,恩泽浓重,若有他们相助,只要找到了那群贼匪,定能很快救出人来。
      可捧日军从来只听皇命,只卫皇权,就算被绑的真是相门千金,他们也没有义务去插手。要想让面前的人出兵相助,就只剩下一个办法。
      冯友伦和范晏兮都知道,这是张子初最不愿意用的办法。
      但他们更知道,依照张子初的性格,别说人是在等他的时候被掳走的,就算不是,这事儿他也必定会管到底。
      片刻后,果见张子初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终是从腰间掏出了一枚银色的鱼袋来。
      魏渊瞧见那鱼袋子,面色蓦地一变,瞬间从马上翻下身来。朝中官员,但凡能授此鱼袋者,必是五品以上大员,可面前的书生年纪轻轻,面相甚生,不似是朝中之人。可正因为这样,才更从这鱼袋子上看出了不同寻常的恩宠。
      葛大头这头带人溜达了一圈,屁也没找着,正按着约好的时辰到了宝津楼前,就瞧见了这场面不小的一幕。
      “草民张子初,刚刚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魏将军海涵。”
      “葛头儿,张子初是谁?这书生看上去来头不小啊。”葛大头身旁的厢军偷偷地问道。
      “哼,何止是不小,没瞧见一向鼻孔朝天的魏大将军见了他都要下马。”葛大头摸了摸下巴,对身后弟兄一招呼,“咱们这回可算遇上贵人了。”
      “这小子究竟何方神圣?”
      “蓬莱文章建安骨,诗画双绝张子初,东京城里三岁孩童都知道他,你小子平日里除了赌钱还他娘的在干些什么。”
      “原来是张大才子,幸会。”魏渊听到张子初这三个字,终是明白了过来。
      东京城中,若论起翩翩儿郎,谦谦君子,人人第一个提起的便是张子初的名字。因其才华横溢,更曾被蔡相所重,几次欲征辟入翰林画苑,可他却屡屡推脱,不肯入仕。世人多传其人淡泊明志,行隐士之风,一时名声更是大躁。
      圣上甚至钦赐了他银鱼袋子,说是等哪一日想通了,便可携袋前来。
      无官职者身挂鱼袋,这还是古今而来的第一人。
      “将军过誉了,若不是张某一介书生百无一用,也不敢劳烦将军。可此下救人如救火,怕是片刻也等不得了。”
      “自然。”魏渊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张公子可能确定,被挟持的就是李相千金?”
      张子初闻言又瞥了眼一旁的范晏兮,只见他依旧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一把将人提了过来,“这位是刑部检校从事郎范晏兮,他说是李相千金,就一定是李相千金。”
      范晏兮缓缓转过头来,见他笑容尔雅,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他左右不过只是个刑部小吏,就算张子初想将所有功劳推到他头上他也不一定消受得起。
      “既然这样,那魏某这就派人去寻,不知这些歹人可有什么特征?”
      张子初想了想,缓缓道出了一句在心尖儿上盘算了很久的话。
      “那些贼匪……似是辽人。”
      张子初轻飘飘的几个字,让魏渊面色剧变,“你说什么?!”
      “那几人深目高鼻,长面窄额,汉语虽练的流利,可手上虎口间却多有裂伤厚茧,应是长期执缰勒弓所致。”
      “……你可看的清楚?”魏渊下意识地握住了身侧的佩剑。
      “将军稍等片刻。”张子初说着掏出随身的画具,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四五人来。其貌状鲜明,若人立于前,同张子初描述的别无二致。
      “先前我也只是怀疑,可若他们绑的真是李相千金,那一定是错不了。”张子初说罢将手中画像递了过去。
      魏渊接过画像,方知事情非同小可。若当真是辽人,那可就不是普通的挟人案了。朝廷刚刚签订海上盟约不久,行亲金远辽之策,间使如今金盛辽衰,辽人早已视宋为死敌。这时候有辽人潜入东京,挟持相女,必是早有预谋。若只是为了杀人泄愤也就罢了,倘若不是……
      魏渊越想越是心惊,不敢再深究下去。他匆匆回头对身旁裨将吩咐了几句,连忙召集了人马来援。
      张子初的使命到此本已算得上功德圆满了,可他这心里却依旧是七上八下的,不时冒出些慌张来。
      直觉告诉他,还有大事要发生。
      范晏兮瞧出了他的不安,伸手从对方怀里掏出了刚刚完成的那一幅金明池舆图,仔细研究了片刻。
      “你是不是说过,那些贼匪在琼林苑里挟持了人往北门走?”范晏兮一字一字道。
      张子初微微一愣,不知他为何会提起这个,直至见到他将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琼林苑北门连着金明池,若他们挟了人想跑,断不会往人多的地方去。可如今竟是穿过北门往金明池而来,那就说明这些人必是另有谋算。
      人大约是在午初被掳的,如今已过了未时,若他们当真另有所谋,那说明如今人一定还藏在金明池内。
      可金明池现下人满为患,这些人挟着一个小娘子,又会藏身于何处?
      范晏兮一双晦眸死死盯住图纸,试图找出一处能妥当关押人质的地方。可看来看去,却无一处稳当之所,张子初知他所想,也凑过头来跟着瞧。冯友伦见这两人端着一幅画发呆,刚想上前问个究竟,却忽闻一急一缓两人同时开口。
      “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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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鱼游沸鼎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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