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秋色》吃茶树姑

1、牛顿和一只眼

　　牛顿和一只眼
　　小学没上完，因为我妈是初中老师的关系，我直接进入初一下学期，转校生加跳级生加教师子女的身份给我加持了一身主角光环，或者是我自己加持的，所以在第一次月考中进入年级前三名却被人质疑是被透题，我看着那女生，你再说一遍！她扭捏着转过去准备假装事情没发生过，但是也不承认自己说的是错的，我抄起一把剪子顶在她的喉咙上，从三四排一直推到教室后墙上，直到她的哭声混杂着致爱丽丝的上课铃声才肯罢休。这个学校主要混杂着三种人，上不起学成绩好的，成绩差家里父母打工勉强维持的，以及教师子女，少数学生是普通的家庭。务工的父母工作辛苦，晚上回家了骂骂咧咧，所以课间经常在嗡嗡的嘈杂声中混杂着一两句你妈的你他妈之类的玩笑话，女生男生混做一团，从一班打到六班，漂亮点的女生一边被身后的男生追着，一边偷瞄别的班级有没有新鲜面孔。牛顿初二转到这个班级，站在讲台上像格鲁特一样重复着自己的名字，牛顿他妈给老师一个颜色，老师一挥手，牛顿就坐在我前面的特等座位上，这个座位几乎顶在老师的鼻子尖上，牛顿成绩很好，多数时间很安静，坐在这里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一只眼其实有两只眼睛，他瞎了一只眼是从班级里的小道消息到石锤确认的，没人见过他爸妈，只听说每次家长会都是他的姐姐来，一只眼成绩好，尤其是物理，因为常年营养不良，一只眼的皮肤经常呈现一种不均匀的肤色，像是盐碱地一样，经常只穿着小学生才会穿在毛衣里面的线衣，初中生和小学生的区别就是可以直接穿毛衣，尽管被毛线刺的浑身发痒也只能在没人注意时隔着毛衣轻轻瘙。也是如此，一只眼没有加入课间追逐大军的资格，他坐在椅子上，下课了也只是旋转一下身体，和旁边化学好的男生随意聊天，唯一好的眼睛翻上翻下，这只眼睛应该从来没看过女生超过五秒，说着说着就带着尴尬的笑低头了，因为病眼不能转动，就算他低头，病眼也在用奇怪的角度盯着你看，而实际上他什么都没看到。
　　牛顿在特别座位，一只眼在五排，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奈何牛顿看似格鲁特内心星爵，经常会突然走到说话的两人中间，停下来要求加入对话，和一只眼不同的是，牛顿对自己的社交能力非常自信，尽管他经常问女生，你会做小电扇吗？经常遭到白眼都不给一个的冷漠。或者正在上班主任的课，他突然想起什么，对插着长手指，笑着转过来，先看你的脸色，刚准备说话就被一本英语七年级砸在头上，还是带着笑容“老师，我再也不敢了！”
　　一只眼是物理课代表，物理老师是个中年胖女人，在一只眼的世界里，她应该是权威的一个阶段，是他唯一有心灵沟通的非亲属女性。牛顿之所以叫牛顿，显而易见就是在初中物理上有着超越同龄人的天赋，牛顿写字斗大，用手指紧握着一根削的细长的铅笔，在小方格里写占四个方格的字，物理老师再强调字太大也抵不过牛顿基本不扣分的成就。只能也给他一个笑眯眯，一只眼看在一只眼里，恨在心里。这些牛顿都知道，他会在语文自习上，趁着语文老师背过去看后面的同学瞬间转过来，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伸出一条长指头指着一只眼的方向，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带着破音的笑声给我说，你看王冰洋。我选择无视，他也不在意，把手指交叉起来抱住一边的膝盖，扭转身子带着笑容看着一只眼的方向，一只眼不是不知道的，也许他的另外一只眼睛就是为了防止被人背后嘲笑他，像潜望镜一样，帮助在水下的一只眼观察周围。
　　这么几次下来，一只眼也不是傻子，下课也不扭转身子聊天了，闷在座位上刷物理练习册，他的字很轻，没人知道他在写什么。牛顿经常在学校收发室徘徊，收发室老头假寐，也选择无视牛顿关于做电风扇的问题，也无视牛顿翻看别人信件哗啦啦的声音，午休时间，牛顿第一个来学校，目光炯炯的翻看信件堆里夹杂的一些性病小杂志，看见心仪的就直接抽走，卷成筒，但是不带进班级里，只带进来过一次，他从来没那么高兴过，牛顿和门框差不多高，手里挥着一张有厚度的纸卡样信件，进门就盯着一只眼的方向，还是夹杂着破音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王冰洋，有人给你写信啦！“初中生的世界里，写信就意味着有女生喜欢，这句话多少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一只眼瞟了一眼牛顿手里的纸卡，眼睛向下看着，快步走到牛顿身下，”给我。“牛顿得到了一只眼准确的反馈高兴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可以和你一块看吗，因为这是我找到的。“一只眼抢走纸卡走到座位上，上课铃响，牛顿看着一只眼的方向坐在座位上扭动，裤子和磨光的板凳上发出摩擦的吱吱声，一只眼也不着急，没有上课偷看信件，牛顿急的微笑着看了好几回也没有回应，下课铃响，牛顿还在懊恼被一只眼骗没能看信，在一回头发现一只眼周围站了几个人，一个女生惊讶的，这是盲文啊！我第一次见！牛顿两步跨过去，用自己的脑袋给人群加个盖，看是一张牛皮纸颜色的纸卡，上面被针戳了一些小点，一只眼正在用手轻轻抚摸那些凹凸，牛顿再一瞟，发件人，王冰冰，”王冰洋，你姐姐也是瞎子啊？“牛顿的语气中带着孩童的求知和单纯。一只眼刷的收起纸卡，周围人一哄而散，没人在意一只眼的姐姐也是盲人，只是期待一只眼真的生气，打一架，初中生活无聊至极，有人打架就得有人拉，老师来了再处理一下，又半节课过去了，下节课班主任再问一下事情经过，一上午就过去了。
　　失望，一只眼没有生气，俩人没交手，体活依旧是英语课。偷传的纸条上依旧是那些老问题，中午一块走吗？你看老师屁股上有一块血。咱们班你有喜欢的人吗？名字是几个字？
　　我想过牛顿的妈妈，也许是跟他一样的高个子，方脸，像篮球运动员，短发，带着莫名其妙的微笑，所以根本没有在意站在走廊里牛顿身边的漂亮中年女人，第一节课上的很晚，班主任尖利的嗓音在走廊尽头隐约传来，班级最后排的男生假装天气热打开后门，然后一脸严肃的研究英语周报阅读，班主任怀疑的瞪了一眼也没说什么，班级里从没如此安静过，在八卦面前不分成绩，所有人都假装看题，吸收门外一些字句。过了一会，班主任在门外叫：王冰洋！一只眼直接站起来，低着眼，快步走出去，这下更清楚了，昨天放学后，一只眼和牛顿在班级后排决斗，牛顿的身高优势没有加分，一只眼死攥住牛顿平时指向他的那只手，用力咬下去，生生撕下几块肉。后排人听明白了，把自己听的拼凑出来讲给前排，同桌捅我一下，“越是老实人越狠！”我眼看还有二十分钟下课，还有三个阅读一眼没看，考虑着要不要找人抄一下。
　　牛顿的手少了肉，他这个人应该是没什么痛觉，依旧是带着神秘的微笑，转过来“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我不置可否，他转过去手伸进书桌堂来回摸索，牛顿的书桌堂里一本书也没有，他随身携带所有书和练习册，书桌堂就是放他的长手用的。“你看。”他拿给我看一些指甲大的，形状浑圆的纸片，看不出是什么，他的微笑更深一层，手指聚拢成屏风，“是女人的胸！”我丢掉纸片，也没脸红。“你有病啊！”牛顿笑着弯下腰捡起那些纸片，我瞄了一眼，都是他从性病小报上剪下来的，隆胸案例，整形前，整形后，表明，客户需求是梨形还是瓜型，原来女人的胸部可以这样形容。
　　2005年，我14岁，每天给我妈装出急切想要做题的样子，不能喜欢别人也不敢让别人喜欢我，在班级里人缘还算不错，会在三两同学的交谈中无意提起我要过生日了，过生日和谈恋爱在老师和父母眼里属于同类行为，容易让人”心里长草”。到了生日那天的晚自习，心里已经长出草原了，就算放学了也不会发生什么，顶多是收到之前忘了在中午去学校门口文具店补买的礼物，不超过十五块钱，还是我之前看到摆了好久没人买的东西。还有五分钟，学生们开始嗡嗡讲话，甚至有人夸张的大笑又赶紧低下头，眼睛向前瞄着老师看见没有，老师也长草了，不管。牛顿扭过脸：“猪你生日快乐。“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假装和王晓彤说话。牛顿盯着我看了一会又约过我看了一会一只眼，但是他这次没有笑。
　　一只眼一战成名，男生们愿意带着他叠罗汉，前排的女生也扭过来让他讲题，一只眼心情好了还会讲自己眼睛为什么瞎掉，据说是一只眼小时候他爸爸用家里晾衣服的竹子衣架给一只眼做了简易弓箭，一只眼放反了箭，再加上手劲不够，箭直接刺进眼珠子，只保住了眼珠，在这之前，一只眼的姐姐是先天盲人，在盲人学校学推拿。到了初三，一只眼配了一副眼镜，深蓝色的金属框，下课打闹的时候他会小心取下来放在眼镜盒里，偶尔有女生找他问题，一只眼也会先取了眼镜戴上。初三的物理开始学习电磁，到物理考试，总有人比着大拇指的手势，翻转手腕比量卷子上的图片想磁力的方向。物理课也不用找借口买激光手电对着窗外居民楼偷偷扫射，我开始认真的思考牛顿问我的问题，小风扇该怎么做。牛顿也不怎么去收发室大爷那溜达了，中午在家做电磁小风扇，研究永动机，偶尔去一次收发室，大爷不再无视，睁开眼：九哥来啦？大爷都给你找好了，都在那呢！九哥是大爷给牛顿起的名字，只有他这么叫牛顿。
　　牛顿不爱力学，在物理课上就永动机的问题跟物理老师大声讲自己的想法，激动的挥动长手指，物理老师直接拉过牛顿的手，烫伤的凹洞出现在手背上，像月球。牛顿自己在家做实验，直接把带铁夹的电线分别插进插销孔里，后来牛顿跟我说，我不害怕，我妈不在家，没人揍我。我同桌王晓彤说你咋那么傻呢。牛顿那个时候带着一副柠檬黄色镜片的眼睛，据说是防蓝光的，他扭头伸手看王晓彤，“你摸！“，正是课间，除了男生女生在走廊里追逐打闹，几个男生正在讲台上用教学电脑上网听罗志祥的《狐狸精》，班主任是一个瘦小的女人，尽管穿着高跟鞋也没人能听到她走路的声音，一般发现了也晚了。几个男生作鸟兽散，班主任扫了一眼，这几个人成绩都算可以，喊一声”怎么那么不要脸呢，说多少次了！“用力把教案课本摔在讲台上，瞄了一眼还没来及关闭的网页，”狐狸精！！“刚才还此起彼伏的教室温顺的低下头，庆幸加入多数人总是安全的。”听写！“
　　不知道王晓彤有没有摸牛顿的手背，到了初三下学期，王晓彤桌堂里经常飘出劣质的油香味，学校门口下岗的老太太们卖的，味道最好的经常推着自行车，穿着蓝色的印有毛坦厂工服的女人，五毛一袋，不论是油炸鸡排还是薯条，并且不会因为便宜就服务不好，她会耐心的等着你挑选，再细心的盖上一层棉被，扣上泡沫盒子，找钱或者笑着说一句：再来奥。王晓彤吃的就是这种便宜实惠的油炸食品，不花钱，一只眼给她买的，她吃，但是从不看一只眼，她给另外一个被女生票选出来前几名帅的男生写纸条，咱们班你有喜欢的人吗？男生打开纸条还泛着炸鸡排的油味。第二个问题是，她是长发短发。纸条卷成团，传递路线随意规划，纸条蹦到一只眼面前，一只眼假装没看到，好半天才被后桌男生捅后背拿到手。到那天上午最后一节课，王晓彤已经把20几个女生缩略到两个，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她的好朋友，直到她打开最后一张纸条，小心翼翼的叠起来，脸上浮现神秘的微笑。那堂课是她妈的数学课，他妈嘬着涂的鲜红的嘴唇几次看向她，都只得作罢，推推眼镜，恨恨的看一眼，眼镜钉在王晓彤身上快步走到大红水桶边上，快速咳一口痰再继续上课，王晓彤没看到。
　　牛顿不是真的傻，“你知道吗，王晓彤和姜帅处对象啦！“牛顿微笑着看我的反应，“跟你有啥关系啊！”牛顿穿过我的脸往斜后方看看，爆发出破音“哈哈！”他看的是一只眼。
　　大头贴最昌盛的时候，居民区里很多人把一楼打通，摆上一个机器，模板越多生意越好，几个女孩周六日攥二十块钱一块去，买一只一块五的冰棍在门口等着，可以合拍，根据张数分钱，也可以自己拍，一版15，全身的20.牛顿也喜欢拍，摆一些类似于剪刀手的老套姿势，我们都是拍全身的，模仿台湾偶像剧海报上女主角的姿势，如果能买到电视剧里一样的发卡戴在头上就可以站在中间的位置拍照。
　　就是一张亲脖子的大头贴，暴露了王晓彤的恋情，王晓彤下课疯玩五分钟后回来想欣赏上周拍摄的大头贴，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关键的那张，她脸色紧张起来，翻出所有书一页一页找，没有。
　　这张照片到了数学老师手里，数学老师像炮弹一样冲进教室，王晓彤已经装不住了，翻书的手指都在抖，我突然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或者庆幸自己没有早恋，牛顿察觉到了，微笑着回头盯着王晓彤看，王晓彤看了牛顿一眼，心里着急又不能骂。“把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写纸条放在这个塑料袋里！”初中生还是懂义气的，写的无非是后排有时候不知道谁上课说话，或者下课有人在走廊打闹，数学老师气愤的看完所有纸条，“王晓彤！“王晓彤反而淡定了，我直接弹起来让位置，她走出教室，一只眼低着头。
　　大头贴最后都用在同学录上，女生往往都有，男生刚开始写往往在铁照片的地方写上一些自认为搞笑的话或者画简笔形象，到最后都只是简单的填写诸如血型，星座随便编一个，再写上当时流行的一些祝福语，tomorrow is another day,我觉的这句显得我很独特。牛顿也拿到了一些同学发的同学录单页，他得意的画上猪头或者写几个大字，他没有同学录，让我写在手心上，牛顿的手心展开就像一张磨盘，他用力绷紧，我写了两笔写不上就说不写了，也摘下一页我觉得最不喜欢样式的同学录单页给他写，他拿在手上说，谢谢！
　　那本同学录是淡绿色的，翻看次数太多边缘有些黑，牛顿给我写的字意外的小，高中搬家，拿出来仔细辨认，“老师把我安排在你前桌，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我喜欢你，总想转过来跟你说话。”这句话放在临别赠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