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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最后的番外 ...

  •   台灯昏黄,深夜静谧。
      明楼将被子轻轻阖在身上,闭上眼,然后习惯性,枯瘦的,颤巍巍的手摸了摸另一只手上,小指上的指环。
      累了。
      即使答应过要好好享受余生,亦觉得这岁月太过漫长了,自大姐走后,即使儿孙们还在,弟弟们还在,孤寂会从心口缺失的那一角愈发生长,却又根深蒂固。
      也许,到了也该离开的时候了。
      意识渐渐模糊,世界慢慢灰暗。

      突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仿佛是在江堤之上,一侧隔着行道的绿荫,是繁华的马路,车水马龙,一侧越过栏杆,可望见宽阔的江面,江对岸,光怪陆离的大楼高耸入云,而身边,有无数人来来去去与自己擦肩而过。
      他们的穿着打扮,似乎又不是自己所见的了。
      难道这是个梦吗?
      忽然,有一只柔软的,触感熟悉的手,从身侧握住了自己的手。
      回头一看,一个姑娘正朝他嫣然而笑。
      熟悉的眸子,熟悉的笑容,还像以往那样,手指在自己手心调皮地勾了勾。
      是梦罢。
      为何这十几年来从未梦见?
      若人没有前世今生,梦只是日有所思,是不是说以往自己的想念还不够铭心刻骨?若人有魂魄,为何今天又愿意来见自己?
      他握紧了那只手。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有些哑。
      她调皮地笑笑:“上海呀,外滩呀。”
      他恍然,却又诧异地放眼四周,果然,黄浦江弯弯环绕,不远处就是那些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几十年前的欧式建筑。
      “外滩?”他喃喃地说,“可是,我记得……”明明三年前,他带阿诚和明台一起将大姐的骨灰送回苏州安葬,在上海停留的时候,外滩还不是这个模样,没有这样敞亮的观景台,没有如此繁华的马路,也没有这么多穿着奇怪的游人,浦东依然是荒草矮房,而浦西的天际线里,也没有多少高楼。
      她唇角弯弯:“那当然了,现在可是2018年。”
      他有些了悟,果然,自己应该是……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日思夜想,早盼着这一天了!
      他释然一笑,牵起自己手中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她也调皮地凑上前去,蜻蜓点水般地亲亲他的唇角。
      他有些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亲热,可周围的人却见怪不怪,视若无睹,仿佛这是极正常的事一般,他也就无所谓了,毕竟,他们已经有太久太久没见,也有太多太多的爱和想念。
      “不嫌弃我这鹤发鸡皮,老态龙钟的模样?”他心里又甜又酸,还有太多的感慨。
      “是吗?你有多老?”她笑得神秘而促狭,拿出一个很扁的嵌着玻璃的长方形金属片,手指不知按了哪里,金属片便亮了起来,像是一个屏幕,“我们来拍张合照吧。”
      然后,金属片中间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巧笑倩兮,一个却是十分茫然。
      “一二三,茄子!”
      画面定格。
      他指着屏幕里的两个人影:“这是我吗?”
      “嗯啊。”
      这分明是他大约三十而立时的模样。
      果然,再上下打量自己,不是惯常西装革履的打扮,一件较为贴身的短袖衫,一件牛仔裤,一双休闲鞋,他有些不习惯地跺了跺脚。
      “没问题,很帅哒。”她笑着攀住他的手臂,“没发现有很多小女生在偷瞄你嘛。”她开心地晃着他的胳膊,“不过嘛,是我的,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我哒~~”
      他的眉眼柔和下来,嘴角也带上了笑意,何必要问这是何时何地,又到底是什么境况呢,在一起,哪怕只是虚幻,是想象,也很好。
      “走吧,我带你逛逛如今的大上海!”她牵起他的手,大踏步前进,“来来来。”

      “那是什么地方?”
      两人倚着栏杆。
      “上海中心。”她想介绍下这幢建筑,然后又抽出刚才那个金属片,手指点了几下,就跟着上面出现的字迹照本宣科地念,“上海中心,‘建筑主体为118层,总高为632米,被称为中国第一高楼,世界第二高楼。’它就比迪拜的哈利法塔矮一点儿。”
      “里面是酒店、写字楼,大型商场。”
      他的心中无限感慨。
      “那个呢?”
      “那是东方明珠。”她又在金属片上点了几下,“其实是广播电视塔,但也有餐厅、陈列馆和观景台,算是一塔多用吧。她也是上海的地标,原先算是很高的,只是这几年来,陆家嘴的高楼一幢接着一幢,就凸显不出来了,你看,”她指指金茂大厦,“那金光闪闪的大厦,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中国的最高建筑,88层,还有旁边楼顶有个洞的,那是国际金融中心,它就比较惨,工程拖拖拉拉的,建好没多久,这中国第一高的噱头就被上海中心给占了。”
      浦东的高楼鳞次栉比,也是各商业大鳄和银行巨头的聚集地。
      她一个个指过去:“那是汇丰银行。”
      “新中国成立以后,汇丰银行撤出中国,他们那幢在外滩的大楼也没收为国有,现在是上海浦发银行的总部。”她笑笑,当年花旗银行牛啊,外滩一路上,绝大多数都是外国人的洋行和银行,而大家都是占一个窄窄的门面,进深极长,唯独花旗银行的门脸特别宽阔,比中山路上寻常其他建筑两三个还要宽,她转身指指不远处那绿树后面的白色穹顶,“汇丰银行后来想把房子讨回去,结果没成功,只好在浦东又造了新的大楼。”
      他跟着笑笑,怎么会不明白,比起摩天大楼,在外滩这样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有一幢传承有序的大楼,那可是地位和脸面。
      他们一路走去。
      “那是和平饭店,啊,就是原来的华懋饭店。”她指指那幢绿色尖顶的建筑。
      “我知道,三次回国,我都住过。”他握紧手中的柔荑,只是那时候,你已经不在。
      “哦,对哦。”她点点头,仿佛才想起来的样子。
      他停住脚步,语气略微有点激动:“你好像都知道的样子……你一直都在看着我,你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
      “嘘——”她将手指比在嘴上,笑得甜腻腻,“这是个秘密呦~~~”
      他愣了一下,是啊,相聚的时间如此宝贵,就不要纠结在这些无谓的细节上了吧。
      两人沿着观景台一路走去。
      “中国银行,中国工商银行,中国农业银行,”她顿了一下,“罗斯福公馆,也是原先的怡和洋行。”上海沦陷后,这里被日本人接收,先被三友洋行占用,后来又挪给日本海军在勤武官府。
      是的,就是当年她为了那份日本调兵东南亚的计划,又炸又烧,弄得破破烂烂,只剩下个黑壳子的那个。
      可这幢建筑看起来历经岁月,依旧坚固而精致,光鲜一如往昔。
      他露出诧异的眼神。
      为何还在?
      她回以一个微笑。
      好吧。
      江风徐来,夕阳渐沉,华灯初上。
      “外白渡桥。”
      “只有它好像没有变。”他感慨。
      “不好意思,它也回炉重造过了。”她呵呵一笑。这座桥除了桥墩以外的部分在2008年被拆卸运往上海船厂大修,2009年又原地原貌重新装配回去,而且为了尽量延长使用寿命,改为不再行车,只允许行人。
      百年沧桑,斗转星移。
      当年,他们也曾无数次来往于这座桥,如今跨越时空,又携手走在这座桥上,不变的,也许只是这份相知相守,生死不离的感情吧。
      她转身回眸,青丝在晚风中飞扬,巧笑倩兮:“好了,外滩逛过了,你还想去哪里走走?静安寺?”
      “这已不是我们的上海,”他欣慰,却又惆怅,“你决定吧。”
      “这怎么不是我们的上海?”她笑得粲然而又神秘,如蝴蝶般翩然转身,裙摆飞扬,牵起那只大手,“你放心,只要你愿意,上海的每一个角落,我们都可以去看看。”
      去人民广场吃炸鸡,去绿波廊喝茶,去坐磁悬浮列车,去世博园,去这广袤土地上的每一处风景。

      天渐渐亮了。
      过去总会早早出现在花园的身影并没有一如既往。
      明诚和明台匆匆赶来的时候,明一和孩子们围在床前,低声啜泣,而大哥,他们的大哥,静静沉睡,平和,唇角还有一丝笑意,却再不会醒来。
      明台抱着明诚,嚎啕大哭。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这个故事到此为止,全部尘埃落定了。
    正文结束之后,是不是要写番外,写什么内容,我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以这样的形式结束这个故事。
    这是一个临终的梦,还是真的有那样一个相遇的未来,就让各位自行想象吧。
    这个故事,有很多疏漏之处,也有很多前期设下的伏笔、安排在后面没能展开,比如关于指环,原先还有一些戏份,原先设定是,妙芳走后,明楼重新铸了这枚指环,并在内侧刻了两人的名字,此后从不离身,而后来明一将此遗物不小心弄丢了,比如明台离国赴法,妙芳积极参与到中法建交的工作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想要有足够的功勋和面子带走明台,比如戴雨农飞机失事前,知晓了妙芳的身份……等等,所有这些,由于收尾仓促而没能很好的展开,这是我的遗憾的地方,也许有一天我会好好修改这篇文,但我不会再开一篇同样的题材,因为,对我来说,这是我心中最好的,关于明家和妙芳的故事。
    有很多人,有很多事,只能出现在那个时代,那个时代,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小番外:
    “好罢,虽然隔了七十年,当年‘我养你’这句话我还是认的。”
    看着那洋洋得意的表情,他淡淡一笑。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已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各种电器用的顺溜,手机电脑更是熟练得飞起,连坐地铁都不会迷路了。
    “给我一万。”他说。
    “一万?你要做什么?”然而她并不多问,“其余都在卡里了,支付宝里还有两万七,给你转两万五?”
    “也好。”
    一个月后,他说:“我们搬家吧。”
    她愕然:“搬家?好好的干嘛要搬家?”她环顾四周,房子挺好的呀,小区是老了些,但离市中心不远,虽然只有一室一厅,但好歹干净整洁,房租也不贵。
    “这个月楼上楼下的,都被偷了三次了,咱们换个安全点的房子,”他笑笑,“我已经看好了,旁边不远的盛世天润。”
    “那个小区租金很贵诶。”
    “炒股挣了一点,”笑容有那么一丝可恶,“我养你,这句话未来七十年都有效。”
    一年半后。
    “我们搬家吧?”
    “又?”
    “我买了套房,三房一厅,装修好检测过了,已经空了半年,”他伸手摸摸她凸起的腹部,“那个小区配套的绿化不错,早晚你可以去散散步。”
    “我挣钱的速度好像拍马也追不上你,”她嘟嘟嘴,叹了口气,“你怎么能保密得那么好?我一点都没察觉,就我这智商,是不是有一天,被你卖了也不知道啊。”
    “怎么可能,”伸手抱住,耳侧低语,“我是为你而来的呀。”
    “你是不是要说,”她也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噗嗤而笑,“你也养‘他’七十年啊。”
    “想得美,最多二十岁,不能再多了。”他亲亲她的脸颊,“养到二十岁,然后把‘他’扫地出门,我们就去环游世界。”
    三个月后。
    “去公园边散散步吧。”看看顶着皮球般肚子的她,他提议道。
    临盆在即,医生说了,多走走会生得容易些,那两次生产的记忆,即使时隔久远,想起来依然惊心动魄。
    “好呀。”
    两人走在公园的小湖边,他扶着一只蹒跚而行的鸭子,就像扶着易碎的珍宝。
    忽然,不远处喧闹起来。
    回头望去,原是一个宵小抢了沿湖边小路健走锻炼的一个大妈的手机,正夺路而逃。
    眨眼间就到了两人身侧。
    他正要欺身而上,将她护在身后,没想到她动作更快。
    脚一挑,手一转,瞬息之间,便将人踩在脚下——有些东西,有些记忆,虽然不曾在身体上留下痕迹,却依然深刻心底。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连忙将鸭子太太紧紧扶住,就怕一个不小心。
    兵荒马乱之后,物归原主,民警也将人带走,她突然对他露出个讪讪的笑容:“我和你说个事……”
    “什么?”
    “别紧张啊,”她手扶住腰,吸了口气,“就是肚子有点痛,大概是要生了吧。”
    好吧,看那张脸,雪白雪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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