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秘史》独孤美

129、推心置腹

　　吕雉的头上和衣服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花，九儿拿起太公府门口的鸡毛掸子替吕雉把雪花轻轻掸掉。
　　吕雉解开白狐披肩，递到九儿手中，道，“你就站在这里等我吧。”
　　“……”九儿接过披肩，她很想陪着吕雉进去，她想替吕雉在刘太公面前抱屈，但看到吕雉那异常坚定而平淡的眼神，只好道声“诺”。
　　吕雉随着太公的丫鬟进入厅堂。
　　“爹。”吕雉走到正在喝茶的刘太公跟前，整整衣袖，然后规规矩矩的跪下去叩了个长头。
　　“娥姁啊，”老太公见吕雉行如此大礼，急忙放下手中茶杯，起身搀扶道，“快点起来，身体刚刚好些，爹不是说过，咱爷俩之间无须这些繁文缛节吗？！”
　　“爹，”吕雉轻轻推开刘太公的手，柔声道，“您老人家别担心娥姁的身体，娥姁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禀报。”
　　“要事？”刘太公扎着两手，心疼道，“要事也不需要行这样的大礼，赶紧起来，啊。”
　　吕雉摇摇头，示意老太公坐好。
　　老太公了解吕雉的脾气，知道她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他坐好后，挥手屏退屋里的丫鬟。
　　“爹，”吕雉又给刘太公磕了一个头，一字一句清晰道“爹，娥姁想回沛县老家，且去意已决，望爹允准。”
　　“回沛县老家？”刘老太公吃惊的瞪大眼珠，激动道，“为何？”
　　“娥姁想念沛县老家，觉得那里才是娥姁的家。这里，不适合娥姁。”吕雉回道。
　　“怎叫不适合？莫不是那些个夫人、美人欺负你、难为你？”老太公黑瘦的拳头重重的砸向桌面，怒道，“你赶紧告诉我，是哪个不要脸、不要命的女人欺负你，看我不打爆她的头！”
　　“没有人欺负我，爹不要发火。”吕雉劝慰刘太公道，“她们都是季哥的女人，娥姁不会与她们一般见识，是娥姁自己想离开。”
　　“……”刘太公疑惑的看了一眼冷静得不寻常的吕雉，心里暗暗嘀咕，这刘季冷淡娥姁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为何娥姁此时提出要回沛县，且又是在刘季不在的时候，这里，肯定有隐情……
　　“那，爹也要和你一起回沛县，”刘太公眨巴眨巴眼睛，试探的看向吕雉。
　　“爹，”吕雉没想到刘太公会这样说，有些结巴道，“爹，您，您老人家现在是汉王父亲，且汉王不在，您，您如何可以和娥姁一起离开？”
　　“为何不可？”刘太公嚷嚷道，“我是汉王老爹，我说了算！况且，你不是答应过我，要给我养老送终的嘛，不跟着你，谁给我养老送终，刘季那厮，我信不过！”
　　“爹！”吕雉张了张嘴，垂下眼帘。
　　“还是不说原因吗？娥姁？”老太公站起身来，把吕雉拉起来。
　　“爹，”吕雉声音沙哑的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泪花，“您就代刘季休了我吧，我不愿意在这里顶着大夫人的名头空活一生，我想过实实在在的日子。”
　　“实实在在的日子……”刘太公失神地重复着这句话，“这样的日子，谁不想啊，可是，我们都没办法再过那样的日子了啊……”
　　“为什么不能？”吕雉眼里的泪花晶莹剔透，“荣华富贵，汉王夫人，我什么都不要，我可以自己耕种，自己织布，与世无争的隐居在沛县，自生自灭，这样也不行吗？”
　　“孩子啊，”老太公长叹一声，“爹没老糊涂，懂你的心思。只是，这心思不能有，也不该有啊……”
　　吕雉沉默着。
　　“你今天既然来了，说了这些话，咱爷俩就推心置腹的好好聊聊，可好？”刘太公坐在吕雉对面的高背椅上。
　　“好。”吕雉站在刘太公面前，轻声道，“娥姁定然不会对爹隐瞒半分。”
　　“咳咳，”刘太公清清嗓子，道，“那我们说说食其吧……”
　　“是。”吕雉应道。
　　“食其是个好孩子，我巴不得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刘太公道，“可是，他不是，他只能是你的弟弟……”
　　吕雉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眉头微微颦起。
　　“爹知道，在楚营那两年多，如果没有食其的悉心照料，我们都不可能活着回到这里。”刘太公继续说道，“爹也知道，如果没有你，食其即使不死在楚营，死在楚兵的脚下，也早在芒砀山上冻死、饿死了。按两个男人的说法，你们这是割头换颈的情分，是生死之交。”
　　“爹看着食其一天一天长大，看着你们在楚营一步步的情谊，知道你们发乎情止乎礼，不曾逾矩。爹相信你们，胜过相信自己。”刘太公用衣袖擦擦眼角，“但是，若我放你走，你们这一生就不会再清白了……”
　　“爹，”吕雉重新跪下，哽咽道，“多谢爹这样说娥姁和食其，娥姁感恩不尽。娥姁自生下刘盈和刘乐后，就忙于生计，日出而作，日落却不息，没有时间和精力打扮，后又掳去楚营两三年，越发容颜苍老，更加不得季哥心意。娥姁独守空房五六载，对他不曾有过丝毫怨言，毕竟季哥早已不是当年的刘季，而娥姁还是当年的娥姁。娥姁如今已是身体虚弱容然憔悴的中年妇人，视荣华富贵、山珍海味如无物。娥姁只愿从此隐姓埋名，与食其粗茶淡饭，平淡一生。至于清白，娥姁但凭后人去说，不作辩解，毕竟娥姁心生情愫是真。娥姁不贞不孝，但请爹看在娥姁尽心尽力伺候爹十几年的情分上成全娥姁！”吕雉的额头重重的落到地上，“咚”的一声，惊得老太公站了起来。
　　“娥姁……”望着额头一大块乌青的吕雉，刘太公有些惶惑，“娥姁啊，你们都是爹的好孩子，不是重私情大于重名声、重孝道的人，你和食其从楚营归来后，不是一直相处很好嘛，就像亲姐弟一样，恪守本分。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不顾这些执意要离开这里？！这个不说清楚，爹不能答应！”
　　“……”吕雉沉默着。
　　“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走了，刘盈和刘乐怎么办？”老太公突然话锋一转，提高声调道，“娘被休掉的孩子在这宫里还怎么生活？怎么自处？那不是要被别人欺负死嘛！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后宫的那些女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有爹给他们做主，他们不会被人欺负的。”吕雉眼圈红红的看着刘太公，“我相信爹不会不管他们的，他们是爹的心头肉啊！”
　　“哼哼，”老太公摇着头，无奈道，“爹都多大了，这身子骨还能活几年？如果我死了，谁还给他们做主？！那时，爹的心头肉岂不成了别人的案板之肉？！”
　　“爹！”吕雉痛苦的叫了一声。
　　“娥姁啊，你就认命吧，守着空房，也守着儿女啊，这都是你的命啊！”刘太公眼角湿润，语重心长道，“那食其只能是你的弟弟，你们不能往前半步。等刘季回来，我就认食其为义子，再让刘季帮他寻个相当的官家小姐成亲，这事儿就过去了，结束了，永远不要再提了。从今往后，你还是你的汉王夫人，就当是为盈儿乐儿活吧，娥姁啊，爹求你了，今天咱们爷俩推心置腹的话就都烂在我们各自的肚子里，永远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刘太公唏嘘片刻，突然高声叫道，“传九儿进来！”
　　“诺。”厅堂外的丫鬟脆脆地应了一声。
　　吕雉跪坐在地，黯然神伤，她知道，九儿一进来，老太公定然逼问她缘由，她就再也走不出这富丽堂皇的金丝鸟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