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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铁石心肠 ...

  •   沈濂没什么脑子不算是个秘密,更何况是在畜生都成了精的京城。世家权贵们惯常在一起推杯换盏,几斤几两却也在酒桌上摸了个透彻。像沈濂这种家第显赫又自以为是的,简直是天生便被当成别人手里武器的角色。

      因此在外面秘事相商的时候,大伙儿也喜欢把沈濂叫着坐在头座——无他,有一个现成的国舅爷在前面吸引注意力,拉仇恨,旁人素来便求之不得。而沈濂则坐在首座也毫无不安,反倒有种被重视高看的沾沾自喜感。

      毕竟他在家,老爷子是明白自家儿子本事的,更何况就算是年纪大了不管事,那余威也还是在的。这样沉重的大山压在前头,还有与嫡母那心照不宣的貌合神离,沈濂就算人到中年也还是个没毛鹌鹑,做事千万不敢犯了老爷子的逆鳞,缩手缩脚在所难免。

      然而一旦在外头,喝得酒意冲了头脑,再加上如意楼最可人的姑娘软玉在怀,小意温存,沈濂那仅余的几分理智也都喂了狗。

      他也看不清身旁的人是谁,只觉得眼前仿佛都有些重影,嬉笑间有个声音凑了过来,在席间笑道:“沈国舅,我这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国舅要是不喜欢,我便把这姑娘送给国舅赔罪可好?”

      沈濂酒气冲天间仿佛豪情也上来了,一挥手便大着舌头道:“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沈某自认不算才高绝顶,但这点容人之量还能没有?”

      此话一出,在座的不少人都私底下交换了个眼色。

      沈濂……啧,容人之量,这是自认为上位者了?这话私底下说说可以,在集会之时说出来,可就有点惹人不痛快了。

      京畿权贵,哪怕现在有求于人,能放下自己的架子,内里却是一个赛一个的眼高于顶,听了这话难免不多想几点。

      然而正和沈濂说话的这个人却似乎一无所查,丝毫不引以为忤的抬手,再给沈濂满斟一杯后挥挥手示意姑娘们都退下,这才笑道:“那便有劳沈大人了,在下只是想问一句,沈大人前些天怎么不上朝了?这几天白塔的那个女人可是总揽朝纲,在下就算不顺眼,也是有心无力啊。”

      这话在外头还算诛心,然而这里面的人都是立场分明,也引不起旁人注目,甚至还有人挑火,有意无意地应承了几句。

      有人摇头慨叹道:“是啊,沈兄不在,我等也没人出头,实在是……憋屈的很呐!”

      也有人醉醺醺道:“沈兄此次可一定要为我等出口气啊,更何况……再这么下去,我等的一家老小又该如何?”

      沈濂自感责任重大,奈何沈老爷子积威甚重,没来由地有点怂,但打个嘴炮还是行的,于是索性图个痛快,不过脑子道:“这又怎么行?如今这个样子终非正途,在座诸位,可都是有拨乱反正的责任啊!”

      他旁边的那个人低低笑了声,声音说不上悦耳,甚至有点淡淡的沙哑,然而却意外地有着恍惚间的魔力,甚至像是在说着最动听的情话:“《尚书·牧誓》中有句话……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他没有明指是谁,然而话里话外的意思实在明显,傻子都知道是在针对如今大梁朝威权赫赫的两个女人。

      在外勘察的颜天姬,以及,在内把握局势的玟天姬。

      说话的那个人在酒气中微微垂着眼,身上的锦缎看似低调,实则价值千金,说话间仿佛都能把酒局的情势带到他想要的方向。果不其然,在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后,沈濂义愤道:“如此怎可?我等身为大臣,自当为国为君,忠自有主,不然,岂非便是愚忠了?”

      沈濂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对父亲的惧怕几乎深入骨髓,便是如今,说话也是留有余地。

      锦衣男子低低笑了声,似有点诧异,然而还是道:“令尊果然积威甚重,我曾经以为沈兄能跳出桎梏,如今看来,终究是不能。”

      这话可当真是不客气。

      沈濂额角有根青筋一跳,旋即强笑道:“这话又是怎么说的?怎么又扯上了家父?”

      锦衣人讳莫如深地低头,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抬手道:“令尊也是为了沈兄好,可怜天下父母心,沈兄虽是已过不惑之年,然而在父亲眼中,终究是需要回护的。刚才是在下僭越,还望沈兄不要放在心上。”

      他举起手中精雕细刻的瓷盏,朝着沈濂一举杯,似乎已是无话可说,满饮后便起身欲离开,然而沈濂却似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站住!”

      锦衣人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嘴唇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微微勾起,声音却丝毫不见愉悦,似乎只是些微的疑惑:“沈兄?”

      ……
      这如意楼的一晚似乎只是寻常的,然而却又是不见血的战争。看似平淡而靡丽,实则藏着不知多少刀剑之气。

      三天后,沈皇后自深宫之中,收到了不知经过了多少人手,花费了多大代价传进来的璎络,看似寻常,然而沈皇后了解她的祖母,断断不会做毫无意义之事。

      她恍若无事地回宫,直到身旁无人之时才缓缓拆开,读到了里面真正包含着的信息。

      她静静地看完,然后将锦袋整个扔进了火盆中,看着上好的缎子与精细的刺绣在炭火中冒起徐徐青烟,看见它慢慢萎缩,辗转成灰。

      沈皇后无宠无后,她在宫中立足,依靠的只是背后的沈家。

      然而是谁为家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沈家家主为谁,都必定会全力支持中宫为后的沈氏。而沈皇后甚至敢相信,如果家主是个明白人,给予她的支持会远大于她的父亲。

      这就够了。

      ——更何况,那还是她祖母的心愿,不是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道理谁都清楚,然而往往,落实到实处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才是黄雀。

      殊不知,天下纷纷扰扰,这世道没几个人真是傻子,谁又没自己的小算盘呢?有的是想要冲锋陷阵一举夺敌,也有的在名利场中反复挣扎,浅笑低吟间只求富贵权势。

      然而这谋求富贵权势,从来便没有康庄坦途。前者是把大好头颅拴在了裤腰带上,后者则是杀人不见血,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只因为一句话说错了便要了前程性命。更遑论为了名利往来,把自己曾经的向善之心不知搁置何处,到最后纵是得偿所愿,却也是面目全非,沧海桑田。

      葛瑶白日里上朝便觉得不大对劲,似乎当朝权贵竟隐隐有一致向外,沈濂更是在堂上慷慨陈词,只差没有指着鼻子骂白塔揽权自重,生有二心而不忠朝廷了。

      葛瑶坐在阶下,腰背挺直,嘴角擒着一抹再客套不过的微笑,眼睛里却已是寒光闪烁。彦初帝瞄了她一眼,似乎须臾间便做了什么决定,颇有些置身事外的道:“沈卿此言可有些重了,玟天姬忠心为国,哪有这许多花样可讲?”

      葛瑶抬头,不咸不淡地看了彦初帝一眼,然后才安然站起,看似平淡眉宇间却已带着厉色:“国舅此言未免诛心,葛瑶这一向认为眼下只是乃待西北之地的总督进京,之后再复审问,这怎么又扯到了白塔身上——敢问最近,我们又犯了什么忌讳?”

      沈濂稍稍一怔,已有人替他走出跪下,声道:“玟天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沈国舅只不过几句感慨,玟天姬便步步紧逼,这是朝堂之上不容不同之言了?难道这大梁这天下,还是白塔之天下吗?”

      葛瑶不动声色地轻轻抽了口气,面上虽是八风不动,实则却已是惊涛骇浪。她正想出言反驳,李柯却先一步排众而出,皱眉道:“何出此言?玟天姬心系百姓,自然看不得沈国舅把话给偏到这分上。诸位大人也不妨平心静气,二十年前的惨状犹在眼前,诸位可不要自乱阵脚啊。”

      李柯话说得利索,心里却实在不大是滋味。他油条了这些年,从来便是不干己事不张口的,然而到了这个地步,彦初帝这样子是想要把自己撇在事外,好看着下头的人斗,而他却明白,自己若是再不摆明立场,难免便要寒了人心。

      葛瑶也稍许收敛了厉色,平静道:“事实如何,自见分晓。臣也不敢说上许多,免得再扣上枉顾国事之名。”

      彦初帝如今已是十七,想要朝堂制衡,自然难免置身事外,把责任都似乎给栽到了白塔头上。而李柯显见的是怕白塔同彦初帝的同盟破散,拼了老命也要把自己的立场交代清楚,倒也是明白人。

      葛瑶理解彦初帝试图平衡双方的做法,更何况沈家为外家,彦初帝再是不喜也会想要安抚权贵,只好干脆利落把白塔推出来代他争执。更何况党争之事自古难免,而为帝者素来是宁愿争者势均力恒,也是不想要一家独大的。他这样的做法,只能说是帝王之道罢了,实在无法怪罪太多。

      但葛瑶却无法抑制自己,再想到二十年前,太始帝的所作所为。只因忌惮白塔的势力,便即使敌军压境步步紧逼也不忘掣肘,到最后落得了一个黎民流离失所,将士血染江山的结局,便实在无法不心生抵触。

      她明白为君者的心思,也不好在朝堂上争吵太过,只是略略有些疲惫,淡淡点了两句:“公道自在人心,然而人终究心里有杆秤,为今之时,还望诸位先好好看看西北饥荒之事。”

      下面的人也知晓不好再谈下去,真要把葛瑶惹得不顾一切了不清楚这个出名的将军能干出什么来。对视一眼后便默默转移了话题,朝堂上也算终于清静了些。

      等到下朝后,葛瑶径直出了殿门,刚待上马车,一个内侍便匆匆跟了上来,面露难色的赶上葛瑶,低声下气道:“玟天姬,陛下请您留一留。”

      葛瑶长眉一挑,颇有此时拂袖而去的心思,然而到底还是耐住性子,把风不大道:“好,前面带路。”

      ——这回京城,也算真是难为她了。葛瑶素来便是性烈如火,实打实的谁掀我逆鳞我杀他全家。北疆虽是战争频发,步步艰难,还要跟剽悍骁勇的蛮族勇士两军对仗。然而京城却才是真正的笑里藏刀,任是葛瑶平常再看不惯,却也只好把一肚子的没好气收了,学着曾经阿醉的样子两边周旋,试图能把握住那岌岌可危的平衡。

      她不是那块料,纵然自小学艺白塔,也精通纵横之学,平衡之道,但她心里清楚,归根究底她是厌恶这些枝枝蔓蔓的。就算能够勉强处理好,心下却疲惫的不得了。

      这种疲惫,倒不是精神不足,她在北疆带兵打仗的时候几日不眠不休也是常事,更何况还要奔袭百里,对阵沙场,其中艰险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然而如今,却是从心底下渗出来的累与倦,说不清道不明,但实实在在摆在那儿。

      葛瑶轻轻吸了口气,压下那点微不足道的心思,跟着内侍徐徐走进殿。看见里面已经有了几个人,李柯,彦初帝,以及……

      云赋坐在殿下,玉一样的手指执着瓷盏,恍惚间竟叫人分不清他的手和那精描细画的青花瓷。听见外面急匆匆传来的声响后他抬头,弯起眼睛朝着葛瑶微微一笑。

      实在不热烈,但那时候,这双乌黑沉着的眼瞳中,只能装得下那红衣灼灼的女子。

      葛瑶蓦然间心定了,默不作声的在云赋一旁落座,听见云赋将瓷盏搁在案几上,一声清响,有种意外的悦耳。

  •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我正在思索谁做那个京城中的蛮族细作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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