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同舟共和(上) ...

  •   先皇幺儿,当今陛下七弟,英王殿下赢寘恒有一个不甚入流的爱好,看戏,且只看映芳台的戏。映芳台是长安城有名的戏园子,每月逢三必上新戏,因而每到初三、十三和二十三日,映芳台轮值的管事都得留点儿心,把二楼偏左手边儿点那个视野最好的包厢早早收拾停当,给这位殿下腾出来。
      今天正好是七月初三,还不到十点钟,赢寘恒就已坐在二楼他专属的包厢里,捏着颗花生米闲闲地望着楼下戏台,木桌上一坛开了封的白云边,散发出浓烈的香气。
      眼角的余光扫见楼下两个熟悉的身影,赢寘恒唇角微勾了勾,抬手唤过店里的伙计,
      “按往常的惯例把菜上了,添一个糖醋里脊。”
      “白云边再来一坛……不,两坛。”
      伙计点头应下,刚刚退出去不久,就有两人上了二楼,熟门熟路的掀开包厢的帘子。
      赢寘恒抬抬眼皮,看见秦战一脸郁闷,唇角笑意更盛,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英王殿下长得很不错,眉目清俊,五官也都极周正,但这周正美好的五官一旦拼凑在他脸上,便无端地携了分痞气,尤其在他不怀好意坏笑的时候。
      秦战本就心下烦闷,看见赢寘恒的笑容就更是来气,伸手拽过桌上的白云边,咕嘟嘟的先灌了大半坛下肚。
      “这么大火气,谁惹着你啦?跑来糟蹋我的好酒!”赢寘恒夺回酒坛,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小半碗。
      “堂堂的亲王殿下,就这么小气!”酒入愁肠,秦战的火气似乎也消了下去,摘了帽子扔在方桌上,挠了挠脑袋,正不知从何讲起,妹妹清亮的嗓音就已响了起来。
      “我来说我来说!”秦笙兴致颇高,不顾哥哥的脸色,在赢寘恒面前把他早上的丢人事儿七七八八抖落了个大概。
      赢寘恒笑得肚子疼,瞧着秦战面色不豫,生生忍住了即将再次喷薄而出的一连串大笑,咳了两声,
      “那你怎么办?还真取消婚约不成?”
      “怎么可能,婚约既已定下,就是秦阮两家的事。”秦战苦笑一声,本想跟赢寘恒喝喝酒诉诉苦,消解一下烦闷的心情,结果被这家伙嘲笑,心下更加郁闷,决定迅速结束掉这个话题,“你就别跟着操心了,你的事儿比我更难办。”
      赢寘恒的事儿的确很难办。
      因为他喜欢赢蓁,因为赢蓁是帝国的公主。
      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算不得□□。赢寘恒虽然姓赢,却非真正的赢氏血脉。先皇挚友任明轩在扞北海战中以身殉国,其妻听闻噩耗,急病一场,不多时也撒手西去,唯留一幼子茕茕于世,先皇感念旧友,也为彰其忠义,便以皇子身份收养了这孩子。
      赢寘恒虽是皇子,却与前面六个哥哥年龄差距甚大,从小多与子侄辈玩在一处,尤其是当年太子家的独女赢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本是一个很俗套的坊间故事,却因为皇室独特的身份和处境,显得极其难办。

      果然,赢寘恒嘴角抽搐一下,笑意尽敛,摆了摆手,按秦战预想的那样迅速转开话题,
      “恩…不说这个了。”
      “你家老爷子最近情绪怎么样?”
      “还是那样,看不出什么情绪。”酒菜已尽数上了,秦战把糖醋里脊摆到妹妹面前,又给自己和赢寘恒各添了一碗酒。
      “‘遥领’秦师,又给秦帅安上长安卫戍总司令这么个看着位高权重的闲活儿,”赢寘恒剑眉微扬,手指紧紧地扣着酒碗,“听说给你的调令也快下来了,去领秦师的实职,今年军部考试这种拉拢人心的活儿也派给你了吧!”
      秦战“嗯”了一声,慢慢啜着酒碗里的白云边。
      反倒是赢寘恒面上带了一分冷厉,“抑父扬子,陛下的心思越来越重了。”
      秦战笑笑,语气平淡,“我们家老爷子看着粗野,却是狐狸心性。陛下如今虽起了心思,却也不会真正动秦家。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岔子。难得你这个忠臣良将,还想着我们家。”
      “你还是御口亲封的青年楷模呢!”赢寘恒也笑了起来,但这笑意并没有持续太久,他轻叹一声,“小时候大哥待我不薄,我自然要助他。诚政初,立宪改制那几年还好,大哥心劲儿还很足,这两年却有些懈怠了,”略顿了一下,赢寘恒眉头又蹙起几分,“帝国外有西泽和联邦虎视眈眈,内里党争倾轧,共和党还频频作乱,革新进行到当下,才是最懈怠不得的。”
      讲到这样严肃的话题,包厢内的气氛显得有点凝滞。

      一直埋头专心对付糖醋里脊的秦笙却毫无感觉,听到赢寘恒话里提到共和党,立即抬起头来,撇了撇嘴,
      “共和党哪里是作乱?”
      “人家可都是爱国志士!”
      秦战和赢寘恒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秦笙扬着头严正抗议,嘴角还挂着一点糖醋里脊的红色酱汁,她自己并不知道,仍旧一脸严肃的继续喋喋不休,“世界潮流浩浩荡荡……”
      赢寘恒嘴角的痞笑又扬起,“秦战,你这妹妹,还挺可爱的嘛……”
      秦战在身上翻了半天,掏出一方布巾,无奈地递给秦笙,“先把嘴擦擦!”一边噙着笑意呵斥,“你们这些学生,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跟着瞎起哄!”
      秦笙接过布巾抹了抹嘴,终于意识到两人在笑什么,脸颊上迅速飘起两朵红云,却依然装着一副镇静的样子,犹自嘴硬,
      “谁说我什么都不懂?”
      “国者何?积民而成也;国政者何?民自治其事也;爱国者何?民自爱其身也。故民权兴则国权立,民权灭则国权亡。”
      “共和之诉求,旨在自治,旨在民权,旨在国之兴亡。”
      “帝国革新改制,革的是官僚权贵的新,改的是官僚权贵的制,而皇帝陛下所依仗的,又正是这官僚权贵。以彼之力攻伐其身,岂非大谬。”
      “共和党人虽过于激进,但其宗旨不错,若能因势利导,为帝国革新改制之先锋……为…为……”
      秦笙“为”了半天,突然停了下来,伸手抓了抓脑袋,脸颊上的红晕更盛。
      赢寘恒有点惊讶,“你从哪儿得了这么些见识?”
      秦战倒是一脸的波澜不惊,白了秦笙一眼,
      “怎么?背不下去啦?”
      秦笙脸更红,还来不及反驳,就听到哥哥毫不留情地继续拆穿,
      “这是那个叫什么自由旗帜的违禁杂志里登的文章。”
      “就那么一小段儿,我们家小笙为了在同学跟前显摆,愣是背了好几天,到现在还没背熟……”
      知道真相的赢寘恒哑然失笑,
      “现在的学堂生,一个个的,唯恐天下不乱!”
      “你这些话,出去了可不要乱讲。”
      秦笙被哥哥拆穿,刚才背文章时的得意劲儿荡然无存,闷闷地答应了一声,顺手拖过一盘花生,剥开了在手里顽。

      “对了,”赢寘恒看着她羞赧的样子笑笑,又望向秦战“我听说,前几天你捉了沈钧泽的活口,陛下可正琢磨着怎么赏你呢。”
      “这共和匪首沈钧泽也确实是个人物,都说长平暴动后他逃到了长安,可就是半天抓不着,”秦战倒也不居功,“若不是巡警部的那些废物仗着人多势众把他围住了,他自己身上又有重伤,也不一定能落到我手上。”
      听到哥哥他们在议论共和党领袖,秦笙手里玩着花生,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可惜秦少将军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我就想跟着老爷子上战场,把咱们的港口和卫城都拿回来!”
      “谁耐烦干这些抓人的破事!”
      “还有主持军部考试,这明明是文官做的事情!”
      赢寘恒有些好笑,端起酒碗啜了一口,调笑道,“这可是陛下给你的荣宠。”
      秦战摇摇头不语。
      秦笙见哥哥不愿讲下去,很是失望,一颗一颗的捏着花生米,皱着张小脸,真正的有些百无聊赖。
      楼下戏台上演着一出《战白袍》,满脸油彩,浑身披挂的武生唱腔苍凉悠远,
      “想当年,顶盔贯胄,跨白马,银枪一杆把贼兵追杀”
      “到如今,布衣麻衫,卧柴房,粗茶一盏笑叹我河山”
      唱到那个“山”字,武生拖长了嗓子,一旁的琴音亦未绝,在早间有点空荡的戏园子里回响着,听得秦笙原本就不甚高涨愉快的心情更是低落了下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