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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雨儿回来了”
      一进院,便对上一张宽厚蜡黄的脸,那是村里的媒婆,这前前后后都来好几次了,宋时雨避开她,闷声往里屋走去。
      “这孩子……”陈老的面上有些挂不住,对她呵呵笑道“我家雨儿还小,不急。”
      “不小了,明年就要十八了”张大娘心中有些不快,要不是那牛儿家三番两次的求着她来说媒,她才不来呢。
      “那……那我回头问问她。”
      “这婚姻大事嘛从来都是长辈做主,一个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张大娘嘴上这么说着,也没办法,只兴殃殃回去了。
      陈老将她送出院外,这才慢悠悠的回了屋,见宋时雨坐在桌边,撅着嘴仿佛还在生气,便踱到她身边佝身问道“还生气呢。”
      宋时雨他这一吓,别过头去“我不喜欢她!”
      “那你还不是要嫁人啊”陈老随口说着,将墙上的烟斗取了下来,坐在门槛上卷着烟卷。
      “我不嫁人。”宋时雨轻轻说着“我就一辈子陪着您。”
      陈老像是听到笑话一般,笑出了声,看着她道“师父也年轻过,你说你这几天没事就鼓捣自己,动不动的傻笑,是不是看上哪家小伙了?”
      “师父!”宋时雨的脸瞬间红到耳根,说不出话来。
      陈老登时来劲了,一双眼亮了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你不说,让师父猜猜,是……李家老二?”
      宋时雨嘴一瘪。
      “是杨家的那个!”陈老恍然大悟。
      “才不是呢”宋时雨看着他这老不正经的模样,又羞又气。
      难道说不是?陈老的咂着烟杆,沉思了,这村里可不就这三个年轻人,难不成看上哪家有妇之夫了?
      屋内安静了下来,许久,宋时雨小心翼翼斟酌般的看着他盘在头顶的辫子道“师父,我心里有疑惑。”
      “啊”陈老回过神“你讲。”
      “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
      陈老心中一惊,脸登时沉了下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宋时雨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大,有些懵了,小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
      陈老瞪了她一眼,并不作答,歇了会“做饭去。”
      宋时雨忙应了,匆忙去生火做饭,不过两刻钟,饭便好了。陈老远远地瞧着她,见她偷偷拿出个食盒往里添饭,心一沉,也不吱声,只等着她吃好了饭,筷子一放“师父,我上山去了。”
      “今天就别去了”陈老道“在家把被褥都翻出来洗了。”
      语气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宋时雨不知道他怎么就这样了,又不敢辩驳,轻轻地应了声。
      那日下午,陈老哪里也不去,就坐在院里瞧着她,宋时雨预感到,师父不单单是在避讳外面的世界,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无法明说的东西。
      隐隐的茫然和恐惧,她没察觉到,只一心想着怎么上山去,可是师父不给她一点机会。天色渐渐晚了,她又不断的安慰着自己,早上带的两个馒头很大了,勉强着能吃一天的。整整一个晚上,甚至连做梦她都想着怎么去道歉,解释,反反复复的,折腾得人心力交瘁。
      而在最后一个梦里,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姐姐的身影。她就站山腰那个大石头上,如白天一般,她呼唤着她的名字,迎风跑去。
      “阿蔓姐姐”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柔软的若有似无的怀抱里,她仰起红到发烫的脸。
      “你来了”后者轻抚上她的脸颊,眼神语气温柔如水。
      ……
      “啊……”她几乎是尖叫着从梦里醒来,心还如梦中一般小鹿乱撞着,她把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羞愧极了,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天将要亮了,她悄悄出了门,走在黎明的山路上。深秋的清晨已然生了露水,清爽宁静,路边的草木像是被画家涂抹了油彩一般,红,黄,蓝……
      这条路她走过太多次了,却从未察觉沿途的景色如此美丽动人,她心中雀跃,忍不住和风奔跑起来。
      她好想早一点见到她。
      到了…到了……
      她按捺不住心头的兴奋,呼喊道“阿蔓姐姐”
      无人应答。
      “阿……”心仿佛落入了万丈深渊,她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山洞,一下子空了。阿蔓姐姐呢,她肯定是饿了,出去寻吃的了,不不不,她一定是见自己这么久没来,去寻自己了,又或者……她是等不到自己,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这四个字定格在心里,让她一片茫然。她怎么会那么天真的以为她会一辈子住在这山洞,她甚至没有问过她的全名,她家住哪里,该去哪里寻她……
      不过十几天的相处,却让她那般的难受,她从未经受过,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她心头,鼻子酸酸的,却哭不出笑不出。
      昨天送来的布袄端端正正的被叠放在石头上。
      “我很喜欢,谢谢你时雨。”
      她果然还是不喜欢的……她缓缓走过去,抱起那布袄,看见下面放着的那把小手枪。醒悟了过来,原来,她早就计划着要走了,她教自己学枪,不过就是想当作别礼物……
      心难受得紧,视线模糊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一瞬间,她几乎是惊喜的回过头,却对上一张异常熟悉而苍老的脸。
      “你在等谁?”
      她抱着那布袄,看着他,泪终于决堤“师父,她走了…她走了……”
      陈老的话再也没问出口,他看着这个一手带大天真烂漫的孩子抱着自己,从泣不成声乃至号啕大哭,好久好久,才拍着她的肩感慨道“我的雨儿,终于长大了。”

      秋去春来,时间过得很快。
      那一场缘分,终随着时间渐渐淡去。她还是会时常想起她,却不再那么执着留恋,她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憧憬,她觉得她是幸运的,能够遇见那么好的她,让她有过那么美好的感受与回忆。
      可是那一天还是来了。
      那是一个仲春的午后,阳光明媚,整个村子一片安静祥和。张大娘又来说媒,陈老打发走她。
      宋时雨撇撇嘴道“师父就不能让她别再来么?”
      “那可不行”陈老道“万一一不留神就错过你的如意郎君呢。”
      宋时雨有些羞怯,轻声念道“村里就那么几个人,哪来什么郎君啊”
      陈老便笑她,正笑着,只听外面“砰”的一声,在这安静的村子中,尤为响亮,陈老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宋时雨不安的揣测“师…师父,是枪声?”
      陈老的脸色异常地难看,没有说话,又是三声枪鸣。外面似乎骚乱起来,吆喝声脚步声哭喊声乱成一团。
      “官匪…官匪来了,官匪来了。”
      院外传来张大娘惊骇声,宋时雨被吓懵了,瞳孔里透出极深的恐惧。官匪来了,战乱来了,村子保不住了……
      时间静止了一般,宋时雨陷入惊惧里,整个人像是冻住了。直到,直到那院门被人粗鲁的敲着,叮叮咚咚,一个陌生的男人粗着嗓子吼道“快开门,出来!”才猛地破冰,颤着苍白的唇看向陈老。
      “雨儿别怕,我们都是良民”陈老心底像有什么事,安抚她的眼神有些闪躲。随即前去开门,门拴一拉,外边就是猛的一推。
      一个身着灰布单军装穿着草鞋的中年男子众神恶煞的站在门口,目光一扫,随后色眯眯地看着宋时雨“哟,这妞不错啊”
      宋时雨听他这么一说,吓得身子一抖,慌忙躲在陈老身后。
      那士兵见此,猥琐地一笑,随后道“到村口槐树下集合,赶紧的。”
      村民都被赶到了那里,男女老少都埋头蹲在槐树前,被一群背枪的士兵围着,恐惧在蔓延。宋时雨与他们一般,在人群里抱头蹲了下来,一个士兵在人群里清点着人数。
      三个身穿灰蓝色军装,束皮质武装带,足蹬马靴的长官人物在商议着什么,一人背对着她,另一人侧对,是一个短发帅气的…大胸女人?面对过来的是一个微胖的男军官,身材比两人都要矮一些,左脸上长着颗小指般粗的黑肉瘤,正指手画脚的说着什么。宋时雨那一眼看得有些长了,手忽然被人一拉,吓得魂飞魄散。
      “不要乱动”陈老小声提醒着。
      宋时雨魂魄这才归位,再不敢动弹。
      “……八十五,八十六,八十七。”
      点数的士兵双脚一并,一个转身,跑到那三人面前“报告队长,齐了。”
      “归队。”
      这声音……宋时雨一个激灵,忘了恐惧,抬头看去。那人转过身来,扫视着村民,是她…是她……宋时雨呆住了,像是一阵冰雨哗哗啦啦落在心头,她做梦都想再见的人就这样真真切切的出现在眼前,可她却分不清是惊喜多一些还是惊恐多一些。
      阿蔓姐姐……
      她心中喃喃,却不敢出声,她们曾经朝夕相处也亲密过,可眼下竟连唤一声也不敢。她只能期待着,期待她能认出她,似乎并没有,她那冷漠的眼神平等地扫过每一个人,随后对那男军官道“余参谋,你讲吧。”
      “好啊”那男军官拍手,挤前,斜身而站“我先简单介绍一下,我们都是国军第六十四军二十八师的,为了响应国策,军中成立了除旧□□的专门行动队,我叫余晖,是这次行动的行动参谋,这是秦蔓秦队长,唐潇唐副队长。”
      这一番话,让气氛缓和了许多。人群里开始有人轻声嘀咕,随着嘀咕的人越来越多,声音渐大。
      “你们都安静,安静!”
      “砰”的一声枪响,惊惧声连连,紧接着四周一片死寂,众人惊恐的看着他。
      余晖有些得意吹了吹那发烫的枪口,往腰间一插,冰冷道“和平区鞍山道七十号”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让众人都不明所以的屏住呼吸。
      “肯定有人知道”余晖道“末代皇帝溥仪现在就住在那里,他刚搬进去不久,就有人偷偷地去看望他。有些人啊还痴心妄想的复辟清廷,而你们村,就有一个有一个代号花甲的重要联络人!”
      村民们的眼神里透着惊恐,还有别的什么,安安静静的。
      寻常百姓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互相猜疑,可是这些人却一言不发,唐潇站出来“父老乡亲,我看你们还留着长辫,穿着长衫,现在都民国了,不兴那一套,咱们还是先把辫子剪了吧。”
      说着使了个眼色,一个士兵拿着一把大剪刀挨个剪起来,村民们仍旧是安安静静的,倒挺配合,气氛透着些诡异。唐潇皱眉深思,只到了一个大汉,忽然就推搡了起来,怒骂道“老子的辫子想留就留,干你们屁事!”
      正是平地一声雷,将这原本看似和谐的场面顿时打破了,二十几杆长枪齐刷刷的对准他的脑袋,陈老着急的小声问他“小五,你做什么?!”
      那大汉似乎都豁出去了,颇有几分大义凛然的气势“辫在人在,我徐五生是大清朝的人,死是大清朝的死人,要剪我的辫子,就一枪嘣了我吧!”
      “好好好”余晖的眼里透着一丝兴奋,脸上的黑肉瘤跟颤抖起来,这才是他想要的节奏“十年前,张勋复辟失败,他手下的辫子军死的死逃的逃,我看你们八成就是那些逃兵。”
      “我去你妈的辫子军”徐五说着,就一口啐向他。
      余晖眼中的杀意下一闪而过,伸手摸向腰间的枪。
      嗖的一颗子弹,从他身后穿过,伴随着人群的惊喊,那大汉应声倒地,捂着腿呻吟。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几个中年男子站了起来,又是几发连弹,将他们击跪在地。
      场面混乱,却再没有人敢反抗了,秦蔓放下手中的枪,冷冷道“剪了。”说罢,转身走了。
      余晖有些不甘的看着她,对唐潇道“秦队长这闷声闷气的,手倒是挺快。”
      唐潇轻嗤一声,没有说话。
      余晖不快“我最多给你们两天时间,如果你们还找不出那个联络人,这八十七个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三个长官陆续都走了,人群里哭的哭骂的骂叫唤的叫唤,唯独宋时雨愣愣地看着秦蔓远去的方向,流泪无声。她心中那个温柔寡言的阿蔓姐姐,那个会耐心教她学枪的阿蔓姐姐,那个会鼓励肯定她的人一幕幕皆成了碎片,拼凑出眼前这个一身军装坚硬冷漠的秦队长。
      她突然开始憎恨,憎恨这场战乱,憎恨这些官兵,是苛绝人性的军规让她的阿蔓姐姐变得如此的冷血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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