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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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疼痛感已不再尖锐得犹如利刃，转换为更为平和却持久的，好似音乐大厅里缭绕的余音，持久缠绵，挥之不去。
身上的伤口大多已愈合大半，除了最深的几道，其他的都没有怎么处理，但衣服显然是已经换过了。质地柔软的干净布料贴在肌肤上，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几乎掩盖了残存的血腥味。
怎么可能。
所谓的味道，是根本不可能完全掩去的。普通人或许觉察不出，但只要敏感的人，或者是“同类”，就能轻易地在人群之中，捕获那一丝看似微渺实则招摇的讯号。
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去，也是如此。
记忆可以忘却，过去可以遗失，但那些残留下来的影响却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消除的。
那些画面、那些感受…
如同大雪压顶，最终承受不住累积的重量，轰然间倾覆而下。
明晃晃的灯光。
——排斥。
包围在身边的白色。
——反感。
从全身各处传递至大脑的冰凉。
仿佛触发了最深层的警报，他几乎分不清身体的各个部件，唯有一条讯息在混乱中疯狂地回响。
——逃…
——逃！
——逃！！
“嗒——”
突然传来的声响打破了毁灭般的回流与入侵。文森特愣了愣，才从混杂的思绪之中回过神。
站在房门口的男人有着他无比熟悉的黑发黑眸，还有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却有着莫名地让人产生压力。
直到这时文森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攥紧拳头的手心划出伤口，有些渗血。还有，那些因意外而减弱，但来不及收起隐藏的杀气。
杀气？
文森特突然意识道。
他维持着略微扬起头的姿势，正好对上了库洛洛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错开，不过还是忍住了。
那些杀意不是针对库洛洛的，对方显然知道，那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无意间散发出的杀意所指会是谁——这个问题，肯定也意识到了。
文森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谈起。于是两个人面面相觑，任凭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此时此刻如果有人闯进来，必定会感叹眼下气氛的诡异，而这一幕当然不会发生，要打破这种氛围只能自力更生了。
“…库洛洛。”
思考了半天，几欲开口又闭上，思来想去，最终从喉间挤出来只有连句呼唤都算不上的音节。
“嗯。”库洛洛倒是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单纯地回应，还是在等待着他的下文。不过他也没有给文森特多少思索时间，淡然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开时还抛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午餐在外面。”
文森特坐在床上发愣，几秒钟后才慢悠悠地起身，走出房间。
库洛洛重新捧起了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的姿态简直是再熟悉不过的画面。醒来时最为经常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变化了背景与摆设，人物与动作始终是相同的。
牛奶和三明治放在沙发旁边的桌子上，应该是早上剩下的，已经完全冷掉了。对于食物文森特倒是不太在意，仿佛是早已根深蒂固的习惯。无所谓环境的恶劣，这一点倒是颇有流星街的作风。
他一口一口地嚼着，夹在面包间的火腿上抹着一层厚厚的沙拉酱，却掩不去那股浓郁的烟熏味。
瓦格纳镇以制作各种火腿而闻名，其中最受当地人喜爱的烟熏火腿，是瓦格纳最有代表性的食物。
曾在书上看到的内容浮现在脑海里。当时只是不知道看什么就随便拿了本堆放在地上的书——库洛洛的临时住所里堆着不少，而且摆放地相当随意，似乎是看完了就随手一放，高高地叠着看起来摇摇欲坠，却神奇地保持了平衡。如果没有被什么碰倒的话，现在回去估计依旧安然无恙。
不过，说实话，这东西的味道可实在是难以恭维。秉承着珍惜每一口食物的习惯，文森特灌下了杯中的牛奶，口腔里难以言喻的味道总算淡了些。
解决完食物后似乎无事可干，他在出来的时候就观察过房间了，除了库洛洛手上的那一本，没有其他可以供他打发时间的书籍。至于正在看书的某人，如果没有事情打扰，在那本书被翻完以前，是不用指望他会有其他行动了。
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文森特倒也习惯了。有书看的时候他便跟着一起看书，虽然一开始因为认字少而看得磕磕绊绊，一段时间下来阅读的速度和质量也都有所提升了，当然，进步的原因少不了库洛洛偶尔的指点。窝在据点或者居所的时候通常都不会缺少书本，而外出时就不一定了。
他往往选择发呆——并不是字面意义上那样的简单。将思绪清空，感官却仍在一丝不苟地高效率地收集着四周的信息。此刻房间内的温度，阳光透过玻璃窗折射入与阴影成形的角度，寂静里纸张翻动与极为轻浅的呼吸的声音……所有的讯息有条不紊地搜集汇总整理归档，贴上时间日期地点人物等等标签，最终同其他的类同记忆排放于角落里。
它或许会从此被遗弃在角落里，再也不会被翻找出来，又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日里，再次焕发出不曾褪色的光彩。
并非刻意而为之，这样的行动更接近于无意识执行的习惯。他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大概与他那被遗忘的过去有关。究竟是怎样的原因他无从探寻，但在眼下被赋予了另外一层含义。
他深知，记忆是不可靠的。然而，纵使知晓，也不得不依凭记忆而活。把能够记录的细节罗列起来，便可以告诉自己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曾见过怎样的景象，曾和什么样的人交谈相处。
似乎如此，就能够证明这透明虚无的自己，是确实存在。
——“我”［文森特］是“存在”的。
时间似乎就此停滞。街上的叫卖声不曾改变，窗外的天气无论阴晴都影响不到屋内的人。每天的早餐依旧是牛奶和三明治，只不过不再有那浓重的烟熏味。他的伤口早已愈合，骨折的手臂也恢复如初。桌上的书换了好几本，最近一次还是在三天以前。
三天前库洛洛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文森特倒也不在意，每天享用着两人份的餐点，然后安安分分地待在房间里一步也没有迈出去。
仿佛突然点亮了某种名为宅的技能。
事实上，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多久。第四天夜里库洛洛就回到了旅店，先是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便直接把他从床上拽起，说是要去另一个地方。
文森特自然不会反对。
列车进站的时候，文森特还在解决他那杯冒着热气的奶茶。哄闹的站台人来人往，一派繁忙，而他所处的角落仿佛被寂静包围。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库洛洛，对方依旧自顾自地翻着书，直到预备发车的铃声响起才缓缓吐出一句“走吧”。
没有任何行李的两个人踏着最后的铃声一前一后走上了车厢。列车门在他们的身后关闭，开始行驶的轰鸣声里他捕捉到几声几乎被掩盖的慌乱声响。从他们离开旅店后，一直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终于被隔绝，尽管没什么明显的恶意，但对敏锐的人而言，这实在不是能让人愉快的体验。
会被人跟踪的原因大概是在于库洛洛前几天的不知所踪。文森特对此没有过多的看法。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坐，他原本是打算小憩一会，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玻璃窗外飞逝的景象上。
那不是有多么美丽的景色。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低矮丘陵，砍伐后又重新种下的树还没来得及长大，叶片稀稀疏疏，树干也瘦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折了腰。
库洛洛曾说过，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提出来。文森特记下了这句话，于是在悄然蔓延的沉默里，他突然唤起了对方的名。
“库洛洛……”少年说话时并没有看向被询问者，而是望着窗外，“我和它们是不是很像？”
一向充当解题和讲解员的男人这一次没有直接给出任何答案或提示，他凝视着坐在对面的少年，如同思考一道尚未解开的谜题，直到少年收回视线，彼此交错。
“怎么会。”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库洛洛的嘴角微微上扬。
你可要顽强地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