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棋盘》天河水

17、Chapter16

　　Chapter16

　　洞里萨湖是柬埔寨第一大湖，也是东南亚最大的淡水湖，湄公河的水源源不断灌进这片湿地，高棉的生命便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其中在洞里萨湖上生活的人们是最奇特的一族，他们的房子就是改造过的船，永远漂浮在水面上，除此之外还有同样由船房组成的学校、教堂，这些人就这样一生都在湖面度过。

　　王耀和阿尔坐在一艘小船上向湖中心缓缓驶去，开船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当地少年，少年的长相具有典型的高棉特色，肤色黝黑，眼睛大而漂亮。和很多柬埔寨人一样，他听得懂英语，也能说一口流利的、带口音的英语，甚至能说几句中文。

　　小船开得很慢，先是经过较窄的湖面，湖岸上停着一排破破烂烂的渔船，还有很多一半在水面上、一半在湖岸上的房子，这些房子在雨季湖面积最大时也会是完全在水面上的。从这里可以看到当地人的生活，有赤膊的渔夫站在水里撒网，有黑瘦的女人把鱼干晾在船房的窗子外面，还有几个赤身裸体的小孩在嬉水，在浑浊的水里不停扎猛子。

　　“那些是当地特有的猴子。”开船的少年解释道。

　　那些浑身黑得发亮的孩子确实很像猴子。

　　“真难以想象，世界上有人就这样过一生。”王耀看着那些湖上居民慨叹。

　　“总有一些事情超乎我们的想象。”阿尔说。

　　不时有其他游船与他们的船擦身而过，那些游船上都是一个个旅行团，游客们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看，纷纷议论为何这两人可以单独包一艘船。

　　前面的水域渐渐宽广，变得像海一样无法看到岸。

　　“还有多远？”王耀眯起眼睛眺望波光粼粼的湖面。

　　“快到了。”开船的少年说。

　　王耀陷入沉思。

　　刚上船的时候阿尔已经以最简洁的方式对他说了曾经隐瞒的事。王耀无法不生气，但是他知道没有时间留给他自己的情绪了。关于湾湾那个孪生妹妹的死仍有很多疑点，还有那个他未曾见过的新爷，这些都让情况更加扑朔迷离，而除这些之外，梵卡塔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春燕当年又发现了什么，他无法把它们整理成一股绳。

　　“阿尔，你觉得那个‘新爷’为什么要雇塞耶杀湾湾的妹妹？”王耀问。

　　“新爷想杀那女孩可能是私人原因，但他不需要雇佣塞耶也一样能做到。”阿尔说，“我几乎可以肯定，新爷最初的目的只是挖掉那姑娘的眼睛，在这之后不久又雇一个顶级杀手去杀害一个已经双眼失明、奄奄一息的姑娘显然毫无道理。”

　　王耀微蹙双眉：“也许他有了什么新的理由，必须让那姑娘死，又必须让塞耶来做。”

　　“这正是我的想法，”阿尔说，“出于某种重要的原因，新爷或是其他什么人一定要让塞耶去杀人。”

　　两人再度沉默，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只剩噪人的马达声和船身划过水面产生的波浪声。

　　几分钟后，阿尔先开口了：“嘿，耀，你会恨我吗？”

　　“当然不会，”王耀说，“但我很难不生你的气。”

　　“我知道。”阿尔说。

　　在望不见边的湖面上，他们乘坐的小船驶过一片湖上社区，其中有一排连着的三个船房是一所小学，中间的船房顶上竖着一根旗杆，上面飘扬的是柬埔寨国旗。

　　王耀双臂搁在船栏上，在清爽的风中眯起眼睛，那些船房静悄悄的，不像有人居住，但昏暗的窗口中偶尔晃动的人影证明这并非废墟。

　　小船驶向一座规模较大的船房，这是一座水上商店，没等靠上去就闻到一阵浓郁的腥气，令人忍不住要掩鼻。在三面敞开的篷子下挂着一排排风干的肉，都是鳄鱼肉和蛇肉，还有一些摆在货架上，成群的苍蝇绕着肉干嗡嗡乱飞，还会往人脸上撞。

　　王耀和阿尔刚登上船房，立刻有几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划着一个大澡盆前来要钱，他们凶狠地叫嚷着，奶声奶气的，过早失去善良。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王耀问，“我们现在不回去吗？”

　　“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王嘉龙那伙人，”阿尔说，“水上社区虽然不是个中立的地方，但也不在王嘉龙或梵卡塔的势力范围内，我们在这里是安全的。”

　　“可是我们不能一直窝在这里，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王耀指出问题所在。

　　“我们可以等待。”阿尔说。

　　“等什么？”王耀问。

　　“等时候到了我们自然会知道，现在只有等。”阿尔说着在一张磨得发亮的藤条躺椅上坐下。

　　那几个讨钱的孩子爬上船房，围到阿尔和王耀身边，高声叫嚷着要钱，阿尔给了他们几美元，王耀却坚决拒绝给钱，一个孩子生气地踢了王耀一脚。

　　“真疼！这该死的小坏蛋！”王耀气得骂道。

　　阿尔在一边笑出声：“当心这些孩子，他们不仅是强盗，还是小偷！”

　　王耀站到阿尔面前，一字一句地问：“阿尔，我们到底来干什么？”

　　阿尔抬头看他，发现王耀的眼神变了：“所以你怎么想呢？”

　　“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王耀死死瞪着他。

　　阿尔不在意地一笑：“我正准备告诉你。”说罢，他站起来，走到船房宽阔的平台边缘。

　　王耀静静看着他，等待他说下去。

　　阿尔敛去笑容：“这里的确不是什么安全屋，我是为了彻底离开王嘉龙的眼线。”

　　“为了什么？”王耀问。

　　“为了这个。”阿尔摊开手掌，让王耀看到他手心里的一张纸条。

　　王耀拿过纸条，摊开来看，却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是用菲律宾语写的密码，新爷给我的便条，”阿尔解释说，“刚才那几个讨钱的孩子塞给我的。”

　　王耀一翻眼睛：“你跟那个新爷达成什么协议了？”

　　“他要向我提供一条线索，作为不逮捕他的回报。”阿尔略有点得意地说。

　　“线索？关于……”王耀歪着头问。

　　“关于那个拉着木偶提线的人——我们想知道的答案。”阿尔把纸条塞进兜里。

　　“那答案是什么？他写在纸条上了。”王耀追问。

　　“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名：大吴哥。”阿尔说。

　　“见鬼！那地方游客多得像蚂蚁！”王耀十分怀疑线索的真实性。

　　“无论如何，这是我们现在得到的唯一消息，我们就去大吴哥吧。”阿尔决定。

　　两人立刻乘船离开洞里萨湖，前往大吴哥。在他们上岸后没多久，那个开船的柬埔寨少年也离开船，骑上摩托飞驰而去。

　　大吴哥又名吴哥城，它曾经是吴哥王国的都城，如今只剩一片石头遗迹。吴哥城的城门是狭窄的石头门，宽一点的车辆都无法经过，这些门在古代已经算相当气派，会有大象拉着国王的车驾通过。门前的石桥两侧是两排状似拔河的石像，这是在表现印度教神话中天神与阿修罗用蛇王婆苏吉当绳子“搅拌乳海”的故事。

　　吴哥遗迹都是石像和石头建筑，坍塌以后便成了一堆堆巨石。在这些建筑中，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是巴戎寺，寺中有49座四面佛像，加起来是196张脸，据说全部按照高棉国王阇耶跋摩七世的容貌建造。

　　“天呐，多自恋的人才会把自己的脸到处放！”王耀觉得这些大脸像迷宫一样令人眼花缭乱。

　　游人如蚁，虽然寺庙规定禁止穿得太短，并且景区外面也贴了几张穿着清凉的中国游客的照片，但是前来游玩的欧美游客和韩国游客依然穿着超短裙、热裤、吊带背心，只有胆小又听话的中国游客们穿着长裙长裤。有个柬埔寨年轻人坏笑着用手机拍摄中国女游客，然后悄悄溜走；有的游客爬上爬下，在石窗框、门框里摆造型，自以为自己在画中；还有一些会说多国语言的当地穷人替游客们拍照赚小费。整个景区热闹得不亦乐乎，在这种地方很容易走失。

　　“我们来了，现在呢？”王耀在人头攒动中搜索目标，但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你看到那个新爷了吗？”王耀不知道新爷的长相，只能问阿尔。

　　“他不在，他应该不会亲自来。”阿尔分析。

　　著名的“高棉的微笑”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游客，阿尔和王耀艰难地从旁边挤过去，来到石像后方人较少的地方，爬上高处俯瞰。下面五颜六色的人群在灰褐色的石头建筑里就像一堆小玩偶。

　　变故发生在突然之间，一颗□□落在人群之中，白烟瞬间弥漫了整个巴戎寺，把所有人笼罩在底下。具有强烈刺激性的气味直钻人脑浆，人群中哀号声不绝于耳。王耀和阿尔急忙用衣服掩住口鼻，向更高处爬去。

　　刹那之间，王耀敏锐的直觉让他感到危险降临，他一扭头，只见浓烟中冲出来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人影，那人手里有枪。

　　“趴下！”王耀一把将阿尔按倒。

　　子弹射在王耀身后的石头上。

　　两人急忙爬起来，趁着浓烟未散向往跑去，身后的人又开了几枪，但因为阻碍太多而未能打中他们，两人幸运地逃出巴戎寺。

　　一出景区，两人立刻跳上一辆还未来得及开走的旅游小巴士。

　　“喂！你们不是我们团的！”导游抗议道，“快下去！”

　　“里面出事了！别他妈的管什么团了！”阿尔冲导游叫道。

　　“我不能让你们上来！”导游坚决要求他们下车。

　　王耀不由分说抓起黑瘦的导游扔下车，又把臃肿的司机从驾驶席上揪起来推下去，冲早就吓呆了的一车游客吼道：“滚！都给我下去！”

　　游客们如惊弓之鸟般争先恐后地下车。

　　王耀坐进驾驶席，一踩油门，小巴猛地冲上狭窄的道路。

　　后视镜里，刚才那个枪手又出现了，仍然戴着防毒面具。阿尔掏出手枪向后瞄准，他看到那个枪手举枪跟在他们车后走了几步。王耀见状故意把车开得在路上划出Z字形，让枪手难以瞄准。枪手既没追赶也没再射击，悄然消失在高大的热带乔木后面。

　　“他想杀的是我。”王耀边开车边说。

　　“那他和上午要杀我的咖啡师不是一伙的？”阿尔猜测。

　　“我不知道。”王耀无法断定。

　　“至少我们可以肯定，有人想让你死，也有人想让我死。”阿尔撇撇嘴，抓起一包零食吃起来。

　　“这是什么？”王耀皱眉问。

　　“蔓越莓干，”阿尔说着又抓起几粒红色的小果脯扔进嘴里，“要来点吗？”

　　“你怎么会有那东西？”王耀对于阿尔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还有心情吃东西表示不满。

　　“大概是哪个游客落下的，你把他们吓坏了。”阿尔说着又抓起几包零食：“看，还有很多吃的，还有饮料，咱们开到越南去都够用了。”

　　“我想把你扔进湄公河里！”王耀硬梆梆地说。

　　正说着，前面突然出现另一处景点，是一对双子神庙，有一大车游客正在那里游玩，道路上到处都是人。

　　“快刹车！”阿尔高声叫道。

　　王耀一踩刹车，左打方向盘险险避开一个吃冰棍的小男孩。

　　“我讨厌旅行团！”王耀叫起来，“大部分时候！”

　　“呃……我觉得抢了旅游车又在观光线路上狂飙更令人气愤。”阿尔耸耸肩。

　　后面一群叫骂的游客被王耀甩开。

　　过了十来分钟，王耀感觉有些不对劲。

　　“我们好像迷路了。”王耀不得不告诉阿尔。

　　“看起来我们还在吴哥城里，只要找到一扇门就行了。”阿尔东张西望。

　　此时他们来到了著名的斗象台，斗象台对面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坪，竖着破旧的十二生肖塔。现在这里没什么人，他们是第一辆抵达的旅游巴士。

　　“我去问一下路。”王耀说着停下车，开门下去。

　　“小心点。”阿尔将手枪举到王耀面前。

　　“不需要，我马上回来。”王耀说着走向不远处那个卖小吃的小贩。

　　来到小贩的推车前，王耀刚开口要问，那小贩突然从摊位下抽出一把加了消音器的手枪冲王耀开了一枪。

　　王耀在小贩掏枪的那一刻就下意识躲闪，但对方动作迅速，他没能避开子弹，子弹擦过他的肩膀，撕开血肉。疼痛让王耀的动作迟滞了一瞬，而对方正利用这短短的空档再次开枪。这次的枪声异常响，王耀在感到腰部传来撕裂与灼烧的痛楚时看到敌人的身体失去支撑向他倒下来，沉重地砸到他身上，两人一起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王耀拼命推开他，发现这人已经断了气，后脑勺被旋转的子弹掀飞了。

　　“王耀！”阿尔跑过来，手中还握着上了膛的枪。

　　“阿尔！快跑！”王耀顾不得自己还坐在地上，挥手让阿尔跑。

　　“怎么……”阿尔惊疑的表情很快变为警惕，他快速举起枪，“什么人？”

　　正向他们走来的人冷笑着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做，请把枪扔掉，琼斯探员。”阿尔认出来，这人正是梵卡塔。

　　“我没有种族歧视的意思，但我讨厌印度腔的英语。”阿尔稳稳举着枪。

　　“容我善意提醒一下：你的性命就握在我手上，我劝你不要白白浪费。”梵卡塔从容地说。

　　阿尔正想继续僵持，听到王耀声音低沉地说：“阿尔，把枪放下吧。”

　　阿尔这才意识到，身后不远处一名枪手正瞄准他的脑袋，而且他们周围至少隐藏了五六个拿枪的人。他只好扔掉枪，空手站在原地。王耀捂着腰上的伤口爬起来，晃晃悠悠站在阿尔身边。周围隐蔽的人全都现身了，慢慢向他们包围过来。梵卡塔一步步走向他们，眼睛里闪烁着由快乐和愤怒交织而成的复杂光芒。

　　阿尔身后的枪手也绕到他们面前，竟然是洞里萨湖上开船的少年。

　　“你？腰果？”阿尔死死瞪着那个少年，“我以为你是为新爷工作的。”

　　“他是为我工作，琼斯探员。”一个耳熟的声音。

　　阿尔转头一看，新爷已经从斗象台的方向走过来了。

　　“原来你们是盟友。”阿尔的目光从新爷移到梵卡塔。

　　“本来不是，”新爷解释道，“但你在香港找上我以后，我不得不跟梵卡塔结盟了，毕竟我们有共同的目的。”

　　“共同的目的就是干掉我们俩吗？”阿尔提高声音。

　　“不，不，不，当然不是，”梵卡塔笑着摆手，“我们需要你活着，琼斯探员。”

　　新爷接着说：“是我派腰果去杀了那个想对你下毒的人。”

　　阿尔看了看那个绰号腰果的柬埔寨少年，又问新爷：“那你为什么不在洞里萨湖露面？把我们引到这里干什么？”

　　“因为我要你们甩开王嘉龙的人，”新爷说，“你们到洞里萨湖时还带着尾巴。”

　　“然后呢？”阿尔问。

　　“然后我们就能不留一丝痕迹地杀死王耀。”梵卡塔冷冷地说。

　　王耀恶狠狠盯着梵卡塔，把牙关咬得酸涩出声。

　　“耀才是你们的目标？”阿尔上前一步挡在王耀身前，这个动作使腰果再次端枪对准他，发出无声的威胁。

　　“这个不入流的杀手不是什么目标，他只是个碍事的累赘，需要从你身边清除，”梵卡塔阴狠地说，“您应该感谢我，琼斯探员，这个该死的中国人才是置你于危险中的元凶。”说罢，他一挥手，两个印度人上前拖走地上的尸体，拖向茂密的热带雨林中。

　　“谢谢你替我解决了这个没用的东西，琼斯探员，”梵卡塔慢条丝理地掏出枪，“我不想在旅游路线上杀人，这只死猴子居然违背我的命令开枪！”

　　“你别想动耀一下！”阿尔抬手拦住梵卡塔，一字一句地说。

　　“咱们走着瞧，琼斯探员。”梵卡塔冷笑。

　　王耀压下阿尔挡在他身前的手臂：“阿尔。”

　　阿尔只得缓缓放下手臂，但眼睛一直盯在梵卡塔身上。梵卡塔向他的手下示意，立刻有人上前扯走王耀。

　　“滚开，混蛋！我自己会走！”王耀甩开粗暴抓住他的几只手，但很快又被抓住。

　　“我可不敢相信你，杀手天使，”梵卡塔甚至不屑于正眼看王耀，“虽然你很快就是个死人了。”他转向阿尔：“请吧，琼斯探员，我不想用枪逼着你，但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阿尔挪动脚步，跟在那几个押送王耀的人后面，走向几百米外的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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