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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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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钱?!你怎么可能没钱!”
闻母尖锐的声音持续从话筒传来,别人都说孩子是父母的索命鬼,但是对于闻青来说,她母亲才是要了她命的索命鬼。
她忍着,一字一句地吐出:“对,没钱,别说十万,我连一毛钱都没有。”
闻母完全不信,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地一般激动,“那那个给你投资给你钱拍戏的大老板呢?你没钱,难道他也没钱?你跟了他这么久,你求他他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闻青冷冷打断:“妈,我不是陪睡的。”
“是是是,你没有陪人睡觉,但是好青儿,你先给家里打钱来……”
闻母说着说着就哭哭啼啼,几乎哭天抢地。
“那人说要是我们赔不出钱来,就要把你哥哥的腿给打断,警察也不理不了……呜呜呜,青儿,你就可怜可怜你哥哥吧,你嫂子真的是怀孕了,你也不想你的外甥还没出生的爸爸少了条腿吧……我知道你还怪我,但你要怪就怪我一人好了!都是我的错!但是你救救阿明,救救你哥,好不好?”
闻青却忍不住想,她救了闻明,谁来救她,谁来可怜她。
答案是不会有任何人,这是闻青在无数次付出,无数次退让,最后却换来闻母的偏见和仇视而得出来的结论。
所以闻青这次铁了心,不想再给闻明收拾烂摊子,直接拒绝道:“妈,十万块我真的没有,你去找警察,这件事他们会好好解决的。闻明那畜生的烂摊子,我再也不想帮他收了,你让他好自为之吧。”
“闻青……!”
也不理会闻母的阻止,闻青飞快地掐断电话然后关机,动作一气呵成。而做完这一切时,愤怒让她的心跳依然不止地蹦蹦作响。
树丛间的白雾渐渐被阳光融开,本该是初来乍到的早春,还是那么的寒冷,只要风一吹来,就冷得让人骨头生疼。闻青默不作声地从兜里掏出烟盒,火光一闪,细细的软溪夹在指间,嘴里慢慢吐出烟圈。
然后看着纷纷扰扰都像烟圈一样自己消失,吹散,但仍然弥漫。
头很疼,烟很淡,前景艰难。
……
闻青杀青时,导演和工作人员基本上只是口头上的告别,就各自投入到各自的岗位中,跟那日宋哲杀青的盛况天差地别。闻青也不在意这些,今天经纪人沈重信来接她。
沈重信是她换了经纪公司后,一直带着她的经纪人。
看着她有些吃力地把行李箱搬上车,沈重信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一直坐在驾驶座上抽烟,等闻青上车关上门,他才发动车子,然后像是闲聊地问了一句,“对了,戏拍得如何?”
“你说呢?”闻青玩着手机,头也不抬。
“一个女孩子家家,说话这么冲干什么。”沈重信语气淡淡,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闻青工作态度敬业,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因着职责口头上问一句而已。
闻青没理他,沉迷在手游中。
沈重信开车开得闲来无事,便想起一事,跟闻青提起。
“前几天已经给你老妈打去一万块了。”
“嗯。”
沈重信跟闻母通过电话,想到她那重男轻女的老母亲,忍不住鼻子哼了声,略带讥讽地说:“上次不是说不给你老家送钱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心软了?”
沈重信对闻青家里的状况是大致了解的,所以才对闻青优柔寡断的做法嗤之以鼻,但是他也不会因此而批判闻青的对错,他只是她经纪人,她的家事他管不着,只要不要影响她的事业就好。
闻青飞快的手指一滞,然后继续风风火火地打游戏,不发一语。
沈重信看闻青不说话,以为话题就此终止,谁知闻青却在这时开口了。
“我不是为了闻明那畜生,我是为了我大嫂。”
沈重信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依然注视在手上的荧幕上,只是低垂卷曲的睫毛在阳光下显得脆弱无比。
“听人说为了筹钱,我妈拉着我嫂子挨家挨户地借钱,把全部亲戚朋友都借一遍了,我妈还把所有的生活费和借来的钱去请了个律师要把我哥保释出来……你说连生活费都没了,我爸妈和我嫂子难道都要挨饿吗……”
话毕,两人都没说话,两人共一车竟然安静得一点气息都没有,过了良久,沈重信降下一点车窗,将快要燃尽的烟头扔出窗外。
闻青一晃神,手一顿,游戏里的角色被敌人一个偷袭,死了,本来色彩鲜明的游戏画面,瞬间变成灰色一片。
……
萧毅染早就定好包厢,闻青和她两人在冬末初春吃着冒着腾腾白烟的火锅,那叫一个过瘾。而大多是萧毅染滔滔不绝地说着,而闻青静静地吃着听着,充当一个聆听者。
很多人都觉得他们这样性格反差的人能成为闺蜜,可能就是俗称的互补吧。
萧毅染把在秀场的事儿都事无巨细地告诉闻青,小到模特抢服装大到出手撕逼都说了,但就是绝口不提跟沈重信不跟他们一起吃饭的原因。
一般这种时候,沈重信都会很不要脸地来蹭饭的。
萧毅染自己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
“你怎么不问问我跟那混蛋冷战的事情?”萧毅染涂着厚厚睫毛膏的睫毛眨了眨,倾身向前,要不是有桌子当阻碍,只差整个人都爬过来了。
闻青淡淡地给她夹了菜,直言不讳,“你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好过?”两人不和的事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争执更不是什么大事。
萧毅染心想也是,斯斯艾艾地说:“也是,只是不知道他老人家那天回去之后有没有后遗症,今生都不举。”
“……”
萧毅染一拍桌子,痛心疾首道:“宝宝也不是故意的啊,谁叫他去睡别的女人!宝宝就是气不过,才带人去踹门的嘛……”
萧毅染老爸萧镇是混道上的,最近金盆洗手改做生意,但有些事情已经根深蒂固,总免不了一些旁门左道,而萧毅染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自然是个混世魔王。她单恋沈重信,但沈重信不领情,就百般变着法儿让沈重信就范,可沈重信就是烦她这种作法,于是两人不免时常扛上。
闻青想象着沈重信办事办到一半,被萧毅染带着一大群糙汉子闯进来围观,的确是心理阴影面积够大的。
想到这里,闻青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
怪不得早上去接她的时候火气这么大。
……
吃完饭后萧毅染奉自家老头的王命,到开发区去考察,虽说是考察,但她实际上就是去找砸的,看着工头老郑战战兢兢地卖力伺候,萧毅染肆无忌惮的样子,闻青走在飞沙走石的工地中,心情竟然有那么一丝明快。
工头老郑拿手帕抹了抹额角的爆汗,笑的时候脸上的肥肉都快挤成一团,低头哈腰地跟萧毅染说:“萧小姐,天气这么热,不如到我的办公室我再给你细细地说,您看太阳这么大,要是您中暑了我不好跟萧总交代啊。”
萧毅染斜看他一眼,大手一挥,“急什么啊,今天姑奶奶就是要把所有开发区侦查完,回去给老头详详细细地报告一番,看他以后还能怎么说我不成材。”
老本来以为这尊大佛至多只是来走个场,可是谁料到她这么一说,整个工地这么大,要全部走完,老郑的腿也不用要了,急忙提议道:“那我这就给您们二位找自行车去。”
“诶,不用了,我就喜欢用走的。”
“……”
萧毅染笑眯眯,“那今天劳烦您陪我们走一趟了,没问题吧?”
老郑愣住半响,挤出笑容,苦笑道:“没问题,没问题。”
萧毅染看着老郑肚上的球和身上的汗渍,跟闻青对视一眼,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萧毅染偷偷跟闻青说,看老郑肠肥肚圆的,肯定是平时没少享福,尽剥削底下工人了。虽说她是存心折磨老郑,可不能把自己折腾了,于是后半部分便骑车看了,闻青跟她奔波了一天,也有些累了,等他们终于要走的时候,食堂哪里的骚动吸引了他们的目光。还不待老郑阻止,萧毅染已经拉着闻青挤进人群里看热闹。
闻青被一堆糙汗推挤着,浑身燥热不舒服,她被人推推攘攘,却不知不觉被萧毅染拉着挤到最前面,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一个男人坐在凳子上,不知为什么,饭汁菜肴淋了一身,从前衫漫流而下。
他身旁站着一个寸头,四肢发达的男人,正一脸戏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来就是罪魁祸首。
一群人看好戏地看着这幕。
寸头男看他没反应,还挑衅般地拍拍他胸口,假情假意道:“哎呀对不起,刚才不小心手滑了啊,兄弟你不会连这点小事都计较吧。”
旁人有人出声调侃:“你没看他只有半边耳朵吗?你要大声点他才听得到!”
众人笑作一团。
那男人缓缓站起来,抹开脸上狼藉,端起饭碗就要走,那找事的不善罢甘休,直接拽住他,男人比他高了些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寸头男太阳穴一跳,对他左耳就是一拳,男人立刻闪避过去,然后一回身,一记上勾拳就击中对方下颚。那寸头人高马大的,但是挨了这么一下后瞬间失去知觉地倒在地上一抽一抽的,眼皮直往上翻,男人看了倒地不起的寸头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
那一瞬间,闻青的心却像是被人紧紧捏着。
转过身子的男人左耳不知为何只剩下残缺半只,像是被人用刀砍下,而重新长出的皮肉曲折狰狞,看着吓人。
很快就有人回过神,冲上前把他拉住,推了他一下,争吵间两方很快就打了起来,说是两方,其实是十几个人围着路生南把他围殴。路生南就算再能打,再耐打,也敌不过十几个壮汉的拳打脚踢。
闻青站在人群中,一张脸煞白无比,皱着眉,隐忍、不安。
有人尖声助阵,有人咆哮挥拳,而被众人痛打的他只是抱着头,无论拳打脚踢如雨点落下,无论唾弃辱骂钻入那只残缺的耳朵,他都不发一语,一句讨饶的声音都没有吐出来。
一片纷扰喧嚣之中,只有他沉默地像块石头。
像块不会痛的石头。
这场闹剧是老郑气急败坏地让大家都散了才结束的。
萧毅染看得过瘾,末了还有点意犹未尽,本能地想拉身边的闻青,才发现闻青随着人群涣散已经不知去向。
闻青偷偷地跟在那男人身后,跟着他来到器材钢条堆叠的后巷,只见他坐在钢条上,翘起二郎腿,在一片橘光的暮色下点燃一根烟,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
闻青鬼使神差地缓缓走近。
路生南本在低头吸烟,视线突然闯进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一尘不染,白得跟这尘土飞扬的工地格格不入,让他不自觉地抬眼望去。
闻青手里拿着手帕,声音低得像是被风一吹就散,她说:“擦一下吧。”
就如路生南预料一样,她的帕子也是白的,但是她的手更白,像是透明一样。路生南抽着烟,眯着眼打量着她。
痞气十足。
以前却总是板着脸,一脸正气地教训她。
闻青低头看着面前吊儿郎当的男人,一身尘土淤青,脸上挂彩,但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的气场有关,闻青就是不觉得他有一丝狼狈不堪。
不管任何情况,他还是高高在上,任何人都践踏不了他。
他像是变了很多,但也没有变很多。
路生南也不矫情,半响后,从她手上接过帕子,按在伤口上。
帕子很快就被染红。
“要去医院吗?”
路生南摇头,把帕子扔在一旁,只是问她,“有事?”
见闻青垂着帘不答,他抽口烟,哼笑一声,“该不是为刚刚的事儿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吧?那些大老爷们就派你个小姑娘来说事?”
她眼色暗了暗,垂下眼,抿了抿嘴,没有解释,只是说:“不是。”
他眉一挑,“不是什么?”
他翘着二郎腿,抽着烟,明目张胆地打量着闻青。闻青今天一身随意打扮,深色短裤衬得大长腿白有细,只是今天梳起马尾,加上皮肤细腻,嫩得更像还没毕业的高中生。
他摁息烟,身子一动,站起身, “走吧。”
“去哪里?”
“不是上面的人找你来?”他脸上带着极淡,玩味的笑容。
闻青见他真的要走,情急之下就直接拉着他的手臂。
她以前就常偷窥他的手,她并非手控,只是纯粹觉得他手好看,但今天才知道,硬得像钢条。
男人的结构竟然能跟女人生得的如此不一样,她在心中暗暗感叹。
他有些诧异地回头。
闻青盯着他幽深的眼睛,心跳前所未有地这么快过,就算是第一次去试镜,站在众目睽睽和聚光灯下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眼里的诧异渐渐褪去,然后只剩下静,和冷。
“干什么?”
他声音沉得就像是风里滚过的沙石。
闻青的发丝被风吹起。
心脏跳得极快。
远方的橘红太阳被逐渐吞没,银色的月亮悄悄露出尾巴,暮光打在他轮廓上,忽暗忽明的,唯有一双眼睛被照得更亮。
闻青抿着嘴,依然盯着他的眼,她靠得很近,甚至能在他黑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她开口时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声音都是抖的。
“路生南。”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的一双眼在橘色的暮色中,特别平静、深沉、澄净、直白。
一如既往。
闻青却看懂了,缓缓放开手,他衣服的皱褶也因此跟着慢慢平坦下去。
她牢牢地盯着他,像是一刻都不肯放过,然后像是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句,“你别装作不认识我,
我不会上当的。”
而他在她的牢牢注视下,又点了根烟。
他说:“装不了,也没打算装。”
白烟袅绕,他的眼睛极黑,声音极淡。
“又不是装了就能忘,那我何必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