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路》直弦君

1、001

　　男人被扣着手铐，狱警在两旁一左一右地架着，当最后一道铁闸被打开时，发现刘队已经在抽着烟等他。

　　路生南走过去，一系列的繁琐程序过程，刘队都只是在一旁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看路生南低头填资料。

　　路生南把单子递上去，接过入狱前身上的个人用品，身边的刘队在他肩上拍了拍，终于开
　　口：“这会儿出去就好好做人，以后找份工作，稳稳当当的，人一辈子没那么多时间给你犯浑。”

　　路生南收拾妥当，戴好表，抬眸看他。

　　“刘队，你烦不烦啊？”

　　路生南声音清冷，但是语气轻松带笑。

　　刘队一噎，半恼地挥手赶人，“走走走，你小子就快滚吧，就他妈会碍我的眼。”

　　路生南笑了一声，“好，那我走了。”转身就要走，结果又被刘队叫住。

　　路生南无奈地转身，却看见一脸严肃的刘队。

　　刘队嘴角叼着烟，神情却无比严肃地指了指他，“我话可搁在这里啊，要是你在外边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被我逮到，一样把你抓进来蹲，记住了没有。”

　　路生南默了半响，盯着他。

　　刘队没有在跟他开玩笑。

　　半响后，路生南咧了下嘴，眼底平静地丢下一句“知道了。”就转身走了。

　　刘队还没说完，“你知道个屁就你这态度……”

　　可路生南没有理他，径自走了。

　　刘队简直被气笑，却在看着路生南挺拔的背影时，单薄的衣衫下一身腱子肉，几个画面忽然在他
　　脑海里闪过。

　　路生南十八岁被押坐在被告人的位置上，双眼猩红地盯着被害人，满脸愤恨、冤屈，不低头。

　　阴暗潮湿的牢房住着十几人，鱼目混珠，就他一人抱头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还有他左耳被血淋淋割下时，刘队站在塔上，举着枪，看着从操场中央爬起来的路生南，四周一
　　片荒唐，他血流一身，眼底平静。

　　七年，那些该平静的，不该平静的，早都被那牢狱之灾给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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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生南拐出监狱大门时，终于看到狱友们提过那句刻在墙上的话。

　　人不怕走在黑夜里，就怕心中无光。

　　万哥当时拍着腿，大肆嘲弄道：“要是老子有生之年从这里走出去，见到那幅字定要好好赞一番，因为太他妈励志了！”

　　众人顿时讥笑一团。

　　这时的路生南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的确是有够励志的。

　　迈出监狱大门的时候，整座城都是灰的，黑压压一片，下着大雨。一辆黑色的车早就停在监狱门口，像是等候多时，见路生南走出来，立刻有人下车，打伞过来，问：“你就是路生南？来来来小兄弟赶紧上车，万哥说了，等你出来，让我们好好照应你，以后都是兄弟，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哈。”

　　一头黄毛在灰色的雨幕中特别显眼，只是他的笑容实在猥琐，让路生南看多一眼都觉得扎眼。
　　黄毛被路生南那双极黑的眼睛盯着，只觉心里发毛，便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试图引起他的反应，“小兄弟？你怎么啦？”

　　路生南这时嗤笑一声说了一句。

　　黄毛没听清，正当要开口再问时，路生南已经不发一言，越过他就走了。

　　“诶诶诶，小兄弟！你别走啊！”

　　黄毛试图挽留，可没有结果。

　　路生南已经走进滂沱雨色中，身体被大雨淋得湿透，但义无反顾，走得干脆利索。

　　黄毛看着他的背影，随手把烟蒂扔到地上，呸了一声，骂骂咧咧。

　　“妈的拽什么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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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最黑最冷的时分，《白昼》在四神山上如火如荼地拍摄中。

　　随着闻青流下两行清泪，导演的一声“卡！”，一群旁观的工作人员才如梦初醒，终于从剧情抽离而出。

　　大家面面相觑，久久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当看到闻青眉眼一敛，眼神一冷，大家都情不自禁地被她精湛的演绎和细腻的情感给带入了戏。一些年纪小的工作人员甚至随着剧情的推进哭了出来。

　　而跟闻青对戏的演员也在喊卡的那一刻，松懈下来，终于能呼出压抑的一口气。工作人员也急忙跑过去把倒在地上的男二宋哲扶起。一时递大衣的、给热茶的、补妆的收拾的，全都在一阵缓冲后才开始正常运作起来。

　　大家的情绪持续高涨，纵然顶着寒风，还是忍不住热烈讨论起高潮迭起的剧情和闻青的演技。

　　“天啊！你看到最后闻青流下眼泪的那瞬间吗！时机真的卡的刚刚好！真是虐死我了！原来闻青这么会演戏啊！”

　　“对啊！我也没想到她这么会演！她简直就把周晓梦给演活了！”

　　“虽然她演得很好，可是我们家宋哲也很不差啊！最后看向周晓梦的那一眼真是绝了！我看到那一眼都想冲上去帮他挡枪了……”

　　“你如果真的这么做导演还不把你给宰了！”

　　众人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作一团，纷纷表示这剧有毒，肯定要火。唯独闻青默默离开人群，工作人员很快地就递上纸巾，闻青接过，情绪还有些波动，周身散发极低的气压，让人不敢贸然靠近。

　　导演给闻青时间平复后，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破天荒地赞赏道：“演得不错，看出来是下了不少功夫，再接再厉啊。”

　　这导演是出了名的严苛，从不轻易赞赏人。这一赞，大家看向闻青的眼神也自然不同了。

　　闻青却还是一如往常，不冷不淡地点点头，“谢谢导演。”

　　语气中没有一丝因为被认可的雀跃。

　　一句话就把天谈死。

　　导演也只能说了类似“再接再厉”、好好休息”这样的话后，就回去看摄像机了。

　　然后忍不住抱住摄影机，感叹连连。

　　人与人的交流好难啊。

　　闻青随后回到自己的休息区，独自默默地看起剧本，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讨论她，评论她。她的周围像是有道隐形的墙，把外界的一切都摒除在外。

　　她是农村出身，十四岁就到城里打工，十七八岁时被经纪人看中签约。后来跑龙套的几年，跌跌撞撞，被人阴过也被人暗算过，但好在她都熬了过来。十九岁那年拍了个冷门小品，结果意外得到史上最年轻影后，成为那届颁奖礼上的最大黑马。之后连接获奖无数，可说是一夜爆红。但是她的经纪公司公关无能，获奖之后她就开始丑闻不断，潜规则抢角色陪睡等负面新闻都快成了她的标签。

　　网络上的水军势力庞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就把她推上了万人宰割的屠宰场。霎时间，那些本来还对她赞赏有加的粉丝们和路人们，都纷纷披上道德的假袈裟，来批斗她，辱骂她。
　　一时墙倒众人推，她还没大红大紫，倒是先黑到发紫。

　　本来这次进组，大家都对她颇有偏见，但是她并不外界传的那样，反而性格寡淡得很，有空闲就琢磨剧本，也从不主动参进任何小团体。

　　而且入戏快，情感细腻，态度敬业，从来不拖剧组时间。

　　大家对她的印象稍稍改变，但没有人敢跟她接触。

　　一是因为不想为自己招一身黑，二是因为，闻青这人太冷。

　　她永远都是乐得清静，无大喜大怒的样子。

　　像是无论赞赏、评价、谩骂或质疑，都与她无关一样。

　　而全程坐在一旁，裹着厚厚羽绒服的女主角程琴琴盯着那个角落，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演得还可以而已，就拽得跟八五似的，她也配。”

　　而且导演这么当众夸赞她一条就过，这不是打脸刚刚NG十多次的自己吗？

　　程琴琴这念头一冒出来，就更加笃定导演一定是故意借她来羞辱自己的。这不，越想越愤怒，看向闻青的眼神也不自觉地越来越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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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闻青的出色表现，今天最后的戏份一条就过，而宋哲的戏份也在今夜杀青，众人情绪高涨，即使工作到深夜也不觉得累，直接拍板决定回旅馆给宋哲开趴。

　　一行人扛着大小摄影器材，一路说说笑笑地往山上的旅馆走去。而宋哲则挣脱助理和工作人员的簇拥，来到身边连个助理都没有的闻青身边，眉开眼笑地说道：“青儿，待会儿你会去吗？“他指的是为他开得庆功宴。

　　闻青再也没看他，只是专心一志地爬山，“不去。”

　　“为什么？”

　　她脸色淡淡，“不为什么，就是不去。”

　　宋哲面对闻青这样油盐不进的态度，一时犯难，但是突然注意到的，却是自上而下，闻青饱满的额头、卷翘的睫毛，和红润的唇……

　　看着闻青这样冷冷清清的，他心里反而一阵心猿意马。

　　在后头的程琴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憋不住气，也不想憋，正好一胸腔的火无处可发，便开口叫住那个藏不住心事的少年。

　　宋哲和闻青同时回头，一起看着程琴琴。

　　程琴琴对宋哲招手， “你过来。”

　　宋哲下意识看了眼闻青，只见闻青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宋哲又转头看笑得一脸和气的程琴琴，只觉得如果自己就这么乖乖过去，身边的闻青会怎么想他？

　　而这几秒的犹豫和迟疑，已足以惹怒程琴琴。

　　程琴琴也不管身边站了多少工作人员，直接就沉着脸对宋哲命令道，“宋飞野，我说让你过来，你听到没有？”

　　程琴琴已经有四十好几了，可是因为平时保养得宜，加上拥有自己独特的气质，平时自然散发着
　　一种风韵犹存的感觉。但一旦她压下眼睑，岁月而沉淀下来的那种凌厉便尽显而出，一时间能让对方压迫不已。

　　闻青察觉到宋哲动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去看他，只见他下颚紧紧地绷着，显然是在努力克制的样子。

　　宋飞野是宋哲的本名，宋哲是艺名，他本名除了经纪人，是甚少人知道的。程琴琴这一点破，便是硬要让人开始重新审视他们俩的关系。他们俩在片场的互动颇少，可是程琴琴既然知道宋哲的本名，那关系自然不会远到哪里去。

　　一时间，看向宋哲的眼神不免龌蹉玩味起来。

　　宋哲这小鲜肉名气窜得快，演技也不差，但是要在娱乐圈这深水泥潭站稳脚跟，没有一些后台背景不可能。但要是他已经成功搭上程琴琴，那挤身一线便是迟早的事儿。

　　周围吃瓜群众的心里千转百回着，而宋哲只是死死地沉默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程琴琴则是双手环胸，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而闻青，满脸事不关己的冷漠。

　　几秒钟过去，对宋哲来说却是漫长的煎熬和挣扎，最后一咬牙，抬脚往程琴琴的方向走去，却连一眼都不敢看闻青。

　　大有破釜沉舟的心。

　　程琴琴却在宋哲越发走近的时候，笑容跟着扩大，带着胜利和鄙夷，像是早就笃定宋哲会向她低头妥协。

　　当宋哲终于来到她面前时，程琴琴突然狠毒地往闻青的方向扫了一眼，闻青像是感应到什么，心里一紧，急急转头。而就如她预感一般，在她转头的当儿，一个响亮的巴掌随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