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指导意义养龙指南》超绝好调

32、妖龙（2）

　　傍晚的天色有些异常。

　　并不是暴雨即将来临之前的乌云蔽日，而是昏黄的颜色中混杂了一些灰色，像是谁在十月底枯黄的草地上撒上了一把炉子灰，组合出一种怪异的沉重感。

　　因为这个天气，午市早早就散了，只有一两个逗留在酒馆的闲散买卖客还在游荡。

　　城墙脚下，推着送水车的李小二正在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往外走着，看城门的赵哥看见他过来了，于是打了声招呼道：“今天来得晚呐！”

　　李小二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汗，“是，家里老娘又病了，所以出来晚了。”

　　赵哥看了看天色，“你这一个来回，晚上恐怕赶不上关城门的时间了。”

　　“没事，今天事情少，我只去一趟城郊的别苑就回来。”李小二客套完，又继续推着车往外走了。

　　说到城郊的别苑，那就只有一家，就是国师大人的府邸。

　　李小二把车推到后门，刚敲了一声，立刻就有人应门了。一个穿着绿裙白褂子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看了是他于是把门给打开，笑道：“你今儿倒是来得早！去哪里耍了？”

　　“绿腰姐姐，你这可是冤枉死我了，”李小二把车推进去，“家里老娘不是病又犯了么，就出来得迟一些。”

　　“原来是这样。”绿腰看着他忙活，手里拿着一柄扇子慢慢摇着。

　　这个时候天越发昏黄了，不比之前的闷热，反而吹起风来。

　　“大夏天的吹北风！真是邪了！”绿腰扔了扇子抱怨道，看样子十分打不起精神来。

　　“你怎么今天不急着去国师大人那头，却在这儿看我搬水。”李小二笑道。

　　“谁知道呢，”绿腰看了一眼国师大人屋子的方向，喃喃道，“都快两天没出来了……”

　　“嗯？”李小二没听清她后面那句话。

　　“没什么，”绿腰又提高了音量，“快点儿搬你的水得了。”

　　“是是是……”李小二干起活儿来十分利索，这时已经将屋内两个大缸全都上满了。

　　不比一般人家，国师府喝的水都是从京城另一头的清泉山脚下运过来的，每天两次，风雨无阻。
　　除了李小二，还有一个国师府送水的负责早上。

　　风越发大了，吹得后厨的房门砰地一声自己关上了，绿腰赶紧过去直接给锁上。

　　李小二看她神色其实不愉，便问道：“大人病还没好呢？”

　　绿腰睨了他一眼，“没有。”

　　外人都知道国师病了大半年了，所以才搬到郊外的别苑休养，只是休养了大半年了，也不见有好了的消息传出来，人人都说国师只怕是日子不长了。

　　盯完送水的，绿腰收拾了一下自己，沿着长廊一路走，拐过书房准备去国师大人屋里，却发现书房的门半掩着。

　　难不成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厮擅自进去了？绿腰眉头一皱，正准备进去教训一通，就听见里面传出了对话声，推门的手陡然往回一收。

　　看来是他们在里面。

　　终于出来了？

　　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怎么做到的？”

　　另一个声音显得要轻快一些，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可是真的成功了……”

　　是国师大人和那条妖龙在里面。

　　绿腰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徘徊了两步，叹了口气又沿着原来的路慢慢走回去了。

　　大人从潥水边上带回妖龙的那日也是天象异常。

　　倒不是像今天这么奇怪，只是整个天都被阴云笼罩着，还有隐隐约约的雷鸣声在远处。

　　那龙通体银白，体型巨大，飞腾起来的时候好像一道闪电。

　　然而它却落在了大人面前，并且心甘情愿地低头俯首称臣。京城谣言四起，说大人这是大逆不道，有谋逆之心。

　　真龙天子只有一位，这条从潥水中诞生的必然是妖孽，不除必然成为大患。然而国师大人却在朝堂上力保，坚称这是吉兆，并且立下了若他有谋逆之心，那么他必定跟龙一同以死证清白的保证。大人甚至还带它上了战场，还跟那条龙幻化的人坐卧不离……简直就像是鬼迷了心窍。

　　喻笑白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这个古香古色的房间里。这个大床和旁边的灯笼架子似曾相识，他回想了好久，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在梦境之中看见过。

　　他穿着一身古装剧里面才会有的寝服，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只能对着房顶干瞪眼。

　　意外地发现这间房子还挺豪华，房梁上面都刻了花纹，估计应该是有钱人家里。

　　他还没弄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前一刻还被困在全阳山里头——他第二回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他似乎一直在一个圈子里绕来绕去，周围的其他人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尽管他做了努力想要改变临潥、张大炮他们的行为，却发现根本没用，他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就好像话本里常见的那些故事一样，书生进入了一个村子，里面的人不问世事，最后才发现周围都不是活人，他们只是重复着自己死前的行为。

　　但是喻笑白明白恐怕自己这块儿情况不太一样，周围的人估计都还活着，只有他自己被困在里面逃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循环，他终于突然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以前做梦的时候梦见自己和临潥在这里，那种第三者视角让他推测到可能是前世他跟临潥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变成第一视角了……也就是说……难道他回到千年以前了？现在是魏晋时候？

　　临潥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身上穿着喻笑白曾经见过的那身打扮，头上束着冠，一推门进来，看见喻笑白正坐在床上看着他，眼眶突然一下子就红了。

　　这个人，不，这条龙哑着喉咙说：“你活过来了……”

　　喻笑白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心脏还好好地工作着，呼吸也正常，除了有点口渴以外没什么别的问题。

　　“那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临潥一下子抱紧了。

　　这条龙力气还是这么大……喻笑白想。

　　随即还是准备先问清楚现在的情况，“我之前怎么了？”

　　临潥看着他的眼神有点疑惑，“你受伤了，被九婴之火伤到了，你不记得了吗？”

　　“那你刚才说我活过来了是怎么回事？”喻笑白又问。

　　“你伤得太重了，人界的药没有办法救你，”临潥说话的时候有些犹豫，像是在害怕面前的人会不会生气，“所以我找到了别的方法。”

　　“别的方法，”喻笑白心里理了一遍，“……你怎么做到的？”

　　“我用神格的一部分交换……擅自跟你签订了生死血契，”临潥的声音又很快提高，“可是真的成功了！你活过来了……”

　　原来就是这个时候他跟临潥签订了生死血契，但是神格的一部分又是怎么回事？

　　他从自己的后一世穿越到了自己的前一世身上，也就是说虽然临潥用血契救了他，但是他仍旧会死啊……

　　临潥看见眼前这个人陷入思索，紧张地问道：“你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喻笑白摇摇头，道：“你用血契救了我，也就是说，你现在身上正在承受跟我一样的痛苦，对吗？”

　　“这不算什么，”临潥垂眸，“你能活过来就好了。”

　　喻笑白回到古代第三天，总算从各个不同的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他似乎是这个不知道什么国的国师，看起来很厉害，府里只有临潥跟他亲近，其他人都是皇上钦赐的下人，一个个怕他怕得不得了。

　　他稍微问一句什么，立刻吓得跪地求饶。

　　比如现在。

　　喻笑白轻咳了一声，让跪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子起来，她看上去才十五六岁，名字……似乎是叫绿腰来着？

　　“没事，”他把茶杯放回桌上，“只是茶有点凉了而已，再去泡一杯来就行了。”

　　绿腰站起来行了礼，端起茶杯出去了。

　　退出去的一刻看了一眼两个坐在软塌上的人，心下至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临潥靠过来，帮喻笑白把垂到身前的发丝捋顺，亲昵地问道：“今天要出去走走吗？天气很好。”

　　喻笑白也不知道所谓的受了九婴之火到底是什么样的伤，但是能够要人命绝对好受不到哪里去，看着临潥这个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心里实在有太多的过意不去……总之先把眼下这个国师的角色演好。

　　他笑了笑答应道：“好。”

　　这个国师大人这么厉害，估计应该是个高冷的角色，话少一点总没错。

　　然而临潥下一个动作立刻打破了他的高冷外壳，因为对方附身在他侧脸上吻了一下，动作非常熟练，显然是一直就跟原本的“喻笑白”非常熟悉。

　　但是现在的喻笑白一僵，只觉得他亲吻过的那个地方忽然变成了自己的敏感带，就连现在临潥握着他的手的温度都好像跟身体其他部分不一样。

　　他对于这种亲密的身体接触实在是不习惯啊……

　　忍住，喻笑白心想。

　　但是临潥吻了一下他的侧脸之后并不肯罢休，微微偏了一下，又落在了他的脖颈处。

　　喻笑白放在被子下面的手握成了拳，暗自催眠自己这就是在还对方人情而已……他没想到的是闭上眼睛之后，皮肤的感觉反而更加清晰。

　　就像有小鱼儿正在啄自己一样，又轻又细，但是又有些痒。又像是在逗一只小猫，软垫和爪子撒娇似的蹭在自己脖子上……

　　“……怎么了？”临潥在他耳边问。

　　喻笑白感觉到那种轻微的气流摩擦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让他突然一下子从耳朵燃烧起来，“怎、怎么了？”

　　他无意识地把临潥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因为这时候他的大脑已经没办法思考了，全都在想对方放在自己下半身的那只手要怎么办。

　　“就是感觉你今天不怎么专心，”临潥的语气有点儿轻微的不满，随即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该不会还有哪里不舒服吧？”

　　我还不够专心？喻笑白心想你可真是绕了我吧。

　　上辈子活了二十几年都没跟别人这么亲密过，还想让他怎么样？

　　“就是……”喻笑白跑到外太空的思绪终于回笼了，“刚才不是说要出去走走吗？”

　　临潥给他把略微凌乱的衣服整理好，手在某个部位停留了两秒，略带着一点促狭地笑着说：“可是你好像已经有点儿感觉了。”

　　简直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典型……喻笑白心中暗骂自己怎么不争气。

　　临潥这时微微皱眉，脸上露出少许痛苦的神色。

　　“又开始疼了？”喻笑白问，“你也上来躺一躺吧。”

　　说完立刻就伸手去给临潥解外衣。

　　这两天喻笑白也算摸索出来了，他原本的疼痛转移到临潥身上之后，发作几乎是没有规律和征兆的，上一秒还是好好的，下一秒很可能就会痛得满地打滚。

　　当然他并没有看见过临潥满地打滚，只是看着临潥额头上疼出来的冷汗就知道了。

　　“我让他们送点热水进来。”

　　喻笑白说完，就被临潥拉住了。

　　“不用了，”临潥低声说，“只要你在这里就好了。”

　　“我……”喻笑白看着他的眼神妥协了，“好吧。”

　　他从旁边的桌上取了一块帕子，预备给临潥擦汗。

　　“有什么办法能缓解一下吗？”喻笑白看着他心疼地问，然而答案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这一阵疼痛来得异常剧烈，临潥无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牙。喻笑白即使只是在身边看着也觉得难受，而且一旦想到这个人是在代替自己承受疼痛……

　　临潥的双唇泛白，脸上的血色也渐渐消失。不知道是从身体哪个部位传过来的疼痛，四肢仿佛被钉在柱子上，然后再被人扯着腰部往下拉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撕扯一般的疼痛。

　　同感传遍了全身上下每个神经，尤其是脊背上，好像就在被炙烤一般，火辣辣的。

　　“缓解……”临潥还想扯起嘴角给他一个笑，但是途中就被疼痛弄得变了形，“……”

　　他已经无暇说话了。

　　绿腰听见里面叫自己进去的时候已经将近天黑了。

　　她进去请了安，国师大人让她送些吃食进去，然后准备沐浴。

　　“另外把软塌上面的床褥都换了。”喻笑白道。

　　绿腰点头称是，看见里间的帘子拉着，床上隐约有个人影，就知道是那妖龙在床上，又道：“大人，晌午有个赤脚大夫前来拜访，说是能够替您诊病，管家把他留在下人房了，要不要领他过来看看？”

　　赤脚大夫？

　　喻笑白这个医学生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了众多赤脚医生治病让患者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的案例，加上现在临潥这个情况也不是简单的治病能够治好的，于是他道：“大约是来骗钱的，将他赶走。”

　　“但是，”绿腰抬头看他，目光恳切，“他将您的症状和……那位的症状说得分毫不差，所以我才……”

　　绿腰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间又传来一声忍痛的闷哼声，喻笑白着急道：“你先去准备我要的东西，别的以后再说。”

　　他匆匆掀了帘子进去，绿腰隐约听见一句“怎么了”，于是只好退了出去。

　　这一整个晚上喻笑白都没怎么睡，到了将近天亮的时候，临潥总算是稳定了一些。这个时候也不好叫下人过来帮忙，他于是自己拧了帕子给临潥擦身，然后把汗湿的衣服换了下来，忙完才靠在床边小眯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扫自己的脸颊，痒痒的。

　　睁开眼睛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临潥正拿着一缕头发拂他的脸，他于是问：“现在还疼吗？”

　　临潥摇摇头，“现在好多了。”

　　他躺了回去，又说：“原来是一阵一阵的，忍过这一阵，还会有下一阵，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么痛苦。”

　　语气并不太沉重，只是带着一些感慨。

　　喻笑白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得站了起来，“要不要吃点东西？你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什么，我去叫绿腰……”

　　“不用，”临潥看着他，伸手去勾喻笑白的衣角，“你陪着我就好了。”

　　“……”

　　这句话真是说得又轻松又沉重，喻笑白默默走了过去，看着床上的临潥没了言语。

　　“不要用这么……”临潥说，“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还不如不换呢，就让我自己受着自己应得的疼……”喻笑白懊丧地说道，“到底怎么样才能减轻这种痛苦……”

　　“之前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临潥伸手去碰他的脸，“现在我找到答案了，怎么让痛苦减弱一点。”

　　“答案就是，”他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些无赖，“你亲我一下，亲一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