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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糖盐水与姜红糖（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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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一种极其麻烦的生物，每个月总有几天不舒服，无精打采。每当这时候，沙婉就渴望自己变成个男的，为什么男的一年365天都能游泳打篮球，女的就要受罪？真不公平！
全A计划特训第一步总算搞定，市里棒球联赛又在紧锣密鼓进行，能否拿到联赛冠军直接决定小熊队冲击全国U18联赛，棒球队所有人都不敢松懈，她这代班经理自然也要强打精神。许是连轴转的日子太密集，免疫力低下了，这次姨妈到访的第一天格外难受。
她正咬着牙，衣服里捂着热水袋，蜷着双膝窝在训练场边的长椅上。尽管如此，仍是一边观察队员们，一边在记录册上写下他们今天各自的训练项目和动态，要交给陶老师分析。
幸好天气给力，温度宜人，朗日和煦。阳光暖洋洋洒在身上，能舒缓些她的精神。
训练间歇，她不用盯着大家，如泄气的气球，把脑袋伏在膝盖上，双手环住小腿，使腹部与热水袋之间的缝隙压得更紧实些。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拍拍她肩膀，有气无力地抬头，一个甜品社专用装热饮的纸杯被一只修长的手握着，横在眼前。顺着手的方向追溯，邬童坐在她身旁。
“喝点吧。”
沙婉疑惑地接过来，打开杯盖，浓郁的姜汁红糖配红枣枸杞的味道飘了出来。这是第一次有男生，在她的特殊时刻送上特需饮品。她忽地面颊发烫，毛孔潮湿，赶紧继续埋下脑袋，瓮声瓮气地怯怯问道： “你……怎么知道……？”
“早上看到栗梓给你去灌热水袋，就猜到了。”邬童答得坦然，他不觉得这话题有什么好回避的，这点常识眼力劲儿，灵光的男生都会有的。
“哦……谢谢！”
“礼尚往来。就当报答你的糖盐水了。快喝吧，我去训练了。”
“嗯。加油。”
直到确认邬童的脚步声走远了，沙婉才敢抬起头，坐直些身体，尝了一口茶。姜汁的呛辣被红糖与红枣的香郁中和，形成甜度正好的暖流汇集腹部，一圈圈洋溢，消解生理痛。她双手捧着茶杯，小口缀饮着，热气氤氲，在阳光下分解成细碎水雾，水雾中，少年在球场上挥洒的身影却变得流光溢彩。
沙婉的目光追随邬童移动。迷妹们看到他的帅，可沙婉却能经常体察到他的苦。没有随随便便成功的天才，汗水日积月累，浇灌出树苗，还要历经风吹日晒、大风大浪的折磨，才能真正顶天立地。
而邬童原本就是拥有这样精神的一个人啊！只要换上棒球服，站在场中央，整个人就散发出不可阻挡的光芒，任四周喧嚣还是尘土飞扬，他总是很容易占据观者的视觉中心——一举手一投足，绽放晴空，一奔跑一跳跃，点燃繁星。
突然间，邬童朝沙婉看过来。她像个偷吃糖果被抓现行的小孩儿，慌忙垂下头，任长发把整张脸包起来，点点笑意如梨花纷落，沾满发梢。
棒球队训练结束，她这经理也可以“下班”了。不断有队员过来招呼她一起走，她都摆摆手，说想再感受一会儿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意境，让他们先走。
“不走？”邬童挎着包走过来。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我再感受会儿。”沙婉机械地回复。
“你是怕别人知道你特殊时期走路‘断肠’，有损形象，才故意拖延的吧。”邬童玩味地看着沙婉，远山般的浓眉斜挑几下。
这个邬大公子说话一定要说得这么直接吗？沙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算了，好人做到底。我背你吧，顺道王秘书开车能送你回家。”
一记轰雷在沙婉头上炸开！
开玩笑！今天她要是被邬童背出校门，再上了他家的车，明天上学，她收到的就不是各路美女的眼神杀了，怕得狂轰滥炸，片甲不留。何况，她也不是他的谁，要是邬童背邢姗姗还说得过去，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逾越那条平行线呢？于是赶忙连连摇手，“不麻烦了，真的，我可以。”
邬童心知肚明她在顾虑什么，但这种时候不能放任她任性。他蹲下来，正对沙婉。
“我问你，我们是同班同学吗？”
沙婉点点头。
“我们是朋友吗？”
沙婉又点点头。
“陶老师平时教育我们，同学之间、朋友之间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对不对？”
沙婉接着点头。
“所以，陶老师都这么说了，班长大人不打算以身作则接受帮助吗？”
脑子里继续搜刮拒绝的理由，却忽然说不出口，沙婉的注意力被邬童的如初生小鹿般澄明的眼神分解，他是这样真诚柔和地注视着自己。她仿佛坠入山间森林的迷雾，四周白茫茫，唯有一道光，远远引领着自己奔跑。三十秒、一分钟、九十秒，不可自已，什么无动于衷的策略，什么保持距离的原则，统统放弃，她只管纵身跌进那对眼眸。
金乌西坠，赤朱丹彤。
时光流转，无物亦无他，只有一双人，两只影。
走过青草地，穿过塑胶跑道，沿着林荫人行道，踩着青砖石面，她背着他的包，包里还塞着她的暖水袋，他背着他悄悄藏进心里的小姑娘。
“我是不是有点重？”
“还好。可以再多吃点。”
“你以前背过女生吗？”
“背过男生，受伤的队员。”
“感觉有什么区别？”
“还是背女生轻松，男生扛起来真的像座山！”
“哎，会不会有同学偷拍？明天又把我们摆上头条。”
“无所谓了。只要别拍丑了。”
“你的后宫粉们会不会打翻十级醋坛子，直接给我淹死？”
“有可能，谁让你旱鸭子！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明早校门口见，勉为其难做你的护花使者吧。”
对话停在这里，气氛骤然微妙，谁也没有再继续开口。似乎，这段时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壁垒，被这句顺口溜出来的话，莫名松动了。
沙婉伏在邬童宽厚的背上，闭眼倾听：有他呼吸的气息，有他强劲的心跳，还有刚刚钻入耳蜗的那句“做你的护花使者”。她心里下起了七彩棉花糖做的小雨，融化了不同味道的甜蜜，雨过天晴后，升起彩虹。
少女白瓷的肌肤贴在邬童颈窝，呼吸打在毛孔，温温痒痒。他记得回归上学那天，他离她很近的时候，想象着风吹过墨发如瀑，会经过他脸庞。现在正好一点清风，一些发丝，飘荡着，有的缠上他脖子，有的贴上他面颊。一种安宁油然而生，想象成真的感觉，润物无声。
奋斗完作业，睡觉之前，沙婉照例更新每日心情日记：
成功离不开百分之一的天才，也离不开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最动人心弦的永远不是皮囊，而是皮囊之下的永不放弃的精神。
语言没有穷尽。说不出的，都是未完待续，等到了合适的音符，或许就有勇气弹奏下去。
完工后，照例把日记本锁起来。不同的是，打开微信，点开一个人的头像，发出几个字。
夜色已浓，邬童在卧室正对着IPad上一场棒球赛记录分析，这是陶老师给他发的视频，让他研究学习。
“邬童啊，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长身体阶段，可不能睡太晚。”
门外传来父亲的叮嘱，慈祥而厚重。
“爸，您先睡，我很快忙完，马上就睡。”
“别拖时间啊！顶着黑眼圈去学校，可不帅气了！”
“嗯，知道了。晚安，爸！”
“晚安，儿子！”
寻常的父子对话，在邬童的生活中消失了很久。久到他忘记自己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只陷入因母亲离开而对产生父亲的怨恨，像炸毛的刺猬，对着父亲一身戾气，转身却无比失落。
但庆幸的是，从中加转学后，他遇到了一班珍贵的小伙伴。有些遗失的美好，慢慢捡起。
无比自恋的小熊队队长班小松，为了拉他一起重组小熊队，整日360度花式讨好卖萌，送零食、陪打鸡蛋、寸步不离守着“念经”，还尽拽着他做点拉低智商的事。邬童嫌弃他水平不高，方式幼稚，但却感动于他对梦想的坚持和对棒球的热爱。一定程度上，是他唤醒了自己体内的热血，原来自己与棒球早已密不可分。
支离破碎的亲情让他痛苦，中加队友的嫉妒与陷害让他失意，重拾的体育精神，反而成了他自我救赎的图腾。用王秘书的话说，自从他在小熊队既打球又兼职教练，整个人多了烟火气，可爱多了，恢复了些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心性。
重逢曾经的好友兼队友尹柯。起先，邬童心里窜着冲天火，两人碰面如火星撞地球，斗气讥讽到“唐僧一号”班小松都念不下去经。他想不通，说好一路并肩战斗的最佳搭档，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抛下了他和球队，没有理由，一骑绝尘。后来误会解开，他又帮尹柯拾起了丢掉的棒球梦，两个好兄弟终于再次一起站上赛场，践行年少的诺言。
八卦热情超过广场大妈的焦耳，圆头圆脑，没心没肺，长了一颗棒球心却搭着一身相扑体型，但对他是真心膜拜与友好。
球队经理栗梓，像男孩子一样风风火火，又不失女孩子的认真细致，把小熊队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他这个外来的“老对手”也一视同仁。她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集体的精神，不分赛场内外，凡是怀抱敬畏之心的参与者，都是梦想的一份子。
爱与他比帅的陆通和陆通的小跟班谭耀耀，看上去张牙舞爪，实则傻乎乎的单纯，有他们调节搞笑气氛，也是球队一大乐事。
脑回路清奇的学弟冯程程，是不可多得的偏才，能跟陶西对话时把他折磨到抓狂崩溃，倒是很听他邬童的指挥。
所有这些来自友情岁月的彼此支持，会是人一生的力量。邬童也不例外。
还有那个清浅明丽的女孩，以为不会有什么交集，却把幸运送给自己。她是多面的，也是玲珑的，重要的是他看见了一个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她。
想起之前她托尹柯和班小松送来的午餐便当，谈不上精致，却材料十足，好吃到他忍不住落泪。那是来自一个妈妈制作的家的味道，一蔬一饭似乎都在柔声细语在安慰他：孩子，别怕，你的人生还有爱。
关了IPad，收起纸笔，邬童抱着手机，倒在床上。翻开手机微信，一条“谢谢！晚安。明天见。”映入眼帘，他笑着敲下回复：“晚安。好梦。明天见！”放下手机，扭头向床头摆着的母亲照片，道一声晚安，关上了灯。
晚安，如含羞待放的夜来香，姿妍宁静，沁人心田，少年在睡梦中露出了浅浅微笑。
明天见，是来自内心华丽山河的呼唤，当太阳照常升起，在梦醒时分，迎向曙光，说一句——Hello Worl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