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惹尘埃》维此良人

1、情起

　　话说，这人的寿命，是有限的。
　　人，早晚都会死的。

　　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原本是广寒宫里一枝半开的桂花。某日，我暗恋了几千年的嫦娥将我从树上折了下来，不巧玉兔突然跳出，嫦娥姐姐手一抖，我便掉下了天。
　　我在凡间几百年，看了人间。天上回不去，地府也不收我。卡在当中不上不下，也是难受得很。
　　人间比起天上有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我最爱人间的桂花酒。尤其是在十五的晚上对着月亮喝。我朝它举一举杯，就算是敬过了。他们凡间的人说这叫风雅，若这样说来，我大概也能算得上是枝风雅的桂花。
　　我盼着天上何时能再掉下来朵桃花，好歹与我做个伴。王母的桃园那么大，少个一朵两朵总归是不要紧的。也想着嫦娥哪日能想起我来，记得她丢下了一枝桂花，好来接我回去。
　　凡间的人穿的衣裳总在变化，不比天庭，千万年也没见那些仙人们换过衣服。我从前都是只记衣裳，不记人的，到了人间倒是不能了。人到底是善变的，一眨眼的功夫便换了个模样。比不得天上，不仅白昼无穷无尽，就连人也不曾变过半分。我看了嫦娥几千年，她不仅模样未曾变过，每日也还是会望着下面满面情怨。

　　我给自己化了件衣裳，银白的衣，雪白的裳，正应了广寒宫里那冷冷的光。我偶尔望着月，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一枝花，长在月宫里；只不过是换了个模样，做了场大梦罢了。
　　我既然是天上来的花，自然同那些凡间的花不同。秋不败冬不凋，每每看到那叶落归泥黄花遍地之景就觉得不舒服，便每到一处就施上法术，引得春风度。凡间的人都说是有仙人来过，却不知我不是什么仙，我只是枝花，一枝原本长在月宫里，后来掉下了天的花。

　　我白日里多在睡觉，月升时方才苏醒。按照惯常的习惯，是要去城里寻几坛好酒的。我顺手将身旁桂树的落花安回去，从树上跳下来。
　　不知从哪传来了惊呼声，怕是不巧被什么人给瞧见了。我有些烦躁，随手掀起一阵风，吹散了我刚装好的花，也吹出了躲在树后的人。
　　我瞥他一眼：“你是何人？”
　　那人像是被吓呆了，只呆呆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越发不耐烦起来：“你该不是个傻子吧？”
　　既是个傻子，便也不足为虑，不至于会引人过来扰了我的清梦。我正打算离开，却听他突然出声道：
　　“玉宫桂树花未落……这世上，竟真有仙人。”
　　他轻声喃喃的话语传入我耳中，我脚步一顿。
　　“你说什么？”
　　他一怔，道：“我说这世上竟真有……”
　　“不是这一句，是上一句。”
　　“玉宫桂树花未落。”那看起来痴痴傻傻的书生看着我，忽然间咧嘴笑了，“仙人也爱读诗么？”
　　不，我才不爱什么诗，他们凡人那些咬文嚼字的东西我最是讨厌。只是这玉宫中未落的桂花，碰巧勾起了我的回忆罢了。
　　“不过是凡人罢了，竟敢妄议天上。”
　　我冷笑，挥袖从他额上拂过。
　　“本仙便除了你的记忆，省得你出去胡说八道。”
　　我是算不得仙的，只是长在天上的树。如今却不知为何，顺口便这么说出来了。
　　花瓣重新落到地上，书生回过神来时眼中一片茫然，我不再看他，轻盈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