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尾巴美不美》冬暝

4、阴雨的清晨

　　米娅听到了歌声，少女的唇角忍不住绽开了微笑，提起斗篷的下摆一路小跑过去。

　　人鱼只是浅浅地哼唱着，今天的调子悠远而绵长，带着深海中的湿冷感，米娅猜这是因为快要下雨的关系。七海无意识哼唱的歌谣通常都跟空气中水元素的状态相关，晴天的时候会是一些欢快的歌，而傍晚起风的时候会像情歌一样缱绻缠绵。

　　天空中阴云密布，远方隐隐传来电光与雷声，轰隆隆像是有巨兽踏云而来。大雨在米娅跑到小水池边的后脚就倾盆而下，她心有余悸地稳了稳呼吸，抬头看向了遮雨的棚檐，“还好提前搭出来了啊……”

　　算着时间快到雨季，米娅在小水池的上方搭建了一个遮雨用的棚子，用木头做支架再放上一些晒干轰制后的叶片，岛上有很多叶片巨大堪比船桨的热带植物，村里几乎每个人在野外都会用叶片搭建临时的歇脚处。

　　雨水啪嗒啪嗒地砸在盖着叶片的棚顶上，空气中带着雨中特有的湿润与泥土清新的味道，米娅拍了拍斗篷上粘上的潮气，将装有鲜鱼的木桶拎到桌子上，开始准备今天的早餐。池水中泛起一道浅浅的蓝光，七海变成了人类，懒懒地打着呵欠朝少女走来。

　　与他的歌声一样，雨天的七海总是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懒散，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但人鱼即使是懒散的模样也非常美丽，眯起一半的紫眸，泛着哑光的鳞片，甚至是耳畔曲卷的鬓发都充斥着诱人的魔力，米娅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早上好，七海。”

　　“早。”人鱼在简陋的小木桌边坐了下来，他对双腿行走熟练了很多，至少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动不动就左脚绊右脚了。米娅很喜欢跟他一起吃饭，所以在进餐的时候七海通常会变成人类的外形跟她一起坐。

　　“今天的早餐是葱花鲱鱼汤哦，多亏了七海昨天的预告……该说果然不愧是七海呢，即使生活在岸上，海里的一切也都逃不出你的眼睛啊。”米娅心情愉悦的煮着汤，捡到七海之后她仿佛拥有了一张准确的海洋生物迁徙分布图，鲟鱼洄游期结束后是鲱鱼的产卵期，七海总能找到它们聚集的地点，让米娅不再为食物的问题发愁。

　　“这对姆雅王鱼的血脉来说，是镌刻进本能的直觉吧。”人鱼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一手卷着自己的鬓发，目光随着少女忙碌的身影转动，忽然眼神一凛，伸手将米娅进了树叶棚也没有摘下的兜帽给拉了下来。

　　“啊……”面上忽然一凉，米娅的手腕随即被一只修长冰凉的手用力握住了，七海将她拉到了自己跟前，危险地眯细了眼睛，语气不善。

　　“怎么回事？”

　　少女的眼角与脸颊上都有大片的乌青，一些地方甚至崩裂出血，嘴角也擦破了一块；不等米娅说话，七海挽起她宽大的衣袖，见手臂上果不其然也留了伤，心头一股火蹭的就窜了起来，这可是他七海罩的人，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对他的人动手？

　　更可气的是这家伙还在试图隐瞒。

　　“没什么，来的路上不小心……”米娅轻轻挣了一下，然而七海握的死紧，没能挣脱。

　　“我问你怎么回事！”七海的鱼尾将桌腿拍的啪啪响，以不容置疑的音量再次问道，虽然他用双腿行走熟练了很多，不过情绪一激动就会变回人鱼的毛病却是一点没有长进。

　　“我……”米娅有些无措地摸了摸耳根背后，眼眶微微发红，人鱼的紫眸变得深沉如黑曜石，那是他真正发怒的征兆，认识这么久以来米娅还是第一次看到七海露出这样的神情，下意识地感到了畏惧，却不明白七海生气的点是什么。

　　“你这家伙真是——”少女下意识的畏惧刺痛了七海，人鱼尾巴一甩跃回了小水池中，钻进池底生起了闷气。

　　米娅身上时常会带些伤，七海每次问起她都以不小心摔了磕了给搪塞过去，可是这一次明显能看出是人为弄出的伤，米娅却还想跟之前一样敷衍他，当他是傻子吗？
　　朝夕相处的这么久，他在这个人类少女心中依旧是个靠不住也无法倾诉的对象，这个认知气得他有点心尖疼。

　　“……七海？”被晾在岸上的米娅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走到池边试探着将手放进水里，讨好地摇了摇，水纹荡起的涟漪很快朝四周扩散开去。

　　如果她没有自作多情的话……七海刚刚的反应，的确是在，担心她吧？

　　米娅挠了挠脸颊，看着水池中央冒出的一串泡泡，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能不吃早餐吧，鱼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哦？”

　　炭盆上煮着的鱼汤已经沸腾开了，诱人的香味热腾腾地铺散开来，令人食指大动。

　　不知到底是鱼汤的美味起了作用，还是不忍心对受伤的米娅发脾气，七海蓦地从水面中冒出头来，鱼尾甩了岸上米娅一脸小水珠，恨铁不成钢道，“本来就长的这么普通，还被人打脸，以后变得更丑了怎么办？到底是谁对你下狠手的！”

　　“跟七海比起来任何人都会显得普通嘛……”被在意的人直接评论‘长的普通’还是让米娅的少女心有点小受伤，暗自嘀咕了一句，而后伸手挡住了七海拍过来的鱼尾，笑道，“不过刚才七海果然是在担心我吧？谢谢。”

　　少女带着伤的笑颜戳中了人鱼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七海的尾巴到底没舍得拍下去，任命般叹了口气，“过来。”

　　“嗯！”米娅在岸边蹲坐下来，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温柔的水流很快将她包围，如同治愈女神的手带走了所有的伤痛，无论见识过多少次，米娅依旧会被人鱼施展的水魔法所惊艳，而能够使出这么温和的治愈魔法的七海也一定是个内心温柔的人，不管他表现的有多高傲。

　　虽然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不过两人还是如期喝上了软烂鲜香的鲱鱼汤。米娅用勺子搅了搅雪白的鱼汤，看了一眼身旁正优雅喝汤的美貌少年，踌躇着开了口。

　　“其实村里的大家都知道我有非人的血统。”米娅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不过直到遇到七海之前，我都不知道这是海翼龙的血统呢。我从小力气就很大，连成年男性都比不过我，在水里也能活动很长时间，村里人都说我是海里怪物的孩子。”

　　七海抬了抬眼皮，安静地听少女继续说。

　　“我没有见过爸爸妈妈，连反驳那些人的证据都没有，最开始的时候老为这个跟人打架，结果在村里的名声就越来越妖魔化了。”米娅无奈地笑了笑，而后摆摆手道，“不过村里也不尽是些坏家伙，不管是养育我长大的奶奶，还是村长夫妇一家，都是很好的人，他们教会了我捕鱼的方法，所以在奶奶去世之后我才能独自一个人生存下来。”

　　“不过讨厌的家伙也一直都在就是了。最近因为七海的预言，我的收获每天都挺丰盛，就陆续被她们拦住逼问我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我不想暴露七海的存在就一直拒绝回答，结果她们就到处散播我使用妖法的传闻。”说起最近的遭遇，米娅也气的鼓了鼓脸颊，“明明都是跟我同龄的女孩子，说起话来却一点也不客气啊，什么我的笑容很恶心，能捕到这么多鱼一定是使用了血统里的妖力，说不定会跟父母一样与海里的怪物结合什么的……”

　　米娅说完，忽然意识到刚才的话对身边的海妖而言完全称不上尊重，“啊，我不是对海里的生物抱有什么偏见，只是被她们用那种语气评价很生气而已。”

　　“我的话只要是能互相理解……”橘发少女看了身旁的人鱼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偷偷爬上了一丝红，“就算是海里的生物，也是可以互相理解，进而喜欢上对方的吧。”

　　“你的伤是那些人类弄的？”七海皱了皱眉，“为什么不还手？生出龙鳞的话，别说是普通人类，就算是魔法攻击短时间内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吧。”

　　“……”米娅滞了一下，垂下目光看着碗里雪白的汤，低声道，“我不想跟小时候一样，让大家对我的误解更深，如果生出鳞片来，就更加显得我非人了吧？更何况她们顶多让我蹭出些轻微的皮肉伤，而我还手的话……她们就非死即伤了。别看我这样，我大概比七海想的要更厉害一点的。”

　　米娅呼出一口气，努力微笑了一下，“七海也说过，我的父母是为了保护大家才沐浴龙血的，我不想违背他们的愿望，这是我继承这身血统的义务所在吧。”

　　“愚蠢。”七海放下汤勺评价道，“所以才说你是个滥好人，心怀恶意之人只会因你的隐忍退缩而愈发得寸进尺，看看你身上的伤！现在已经严重到没法用摔倒敷衍我了吧？普通人类得下多狠的手才会把你打成这样？！”

　　“我没有敷衍七海，只是不想你为这些琐事烦心而已……”米娅弱弱道，毕竟一开始的七海盛气凌人，根本不会想关心人类之间这点鸡毛蒜皮的样子。

　　“这一次是因为……因为动手的不只是那些女孩子了。”米娅捧着热融融的汤碗，声音有些低落，“村里也有人相信我是用了妖法才捕到这么多鱼的，他们说这是破坏海洋之神庇佑的邪术，如果我不交待清楚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触怒海神，让所有人都再也无法接受海洋的馈赠，无法捕鱼。”

　　“那为什么不把我的存在说出来？”七海侧过头，“就算被人类发现，他们也躲不开我的魅惑，不能把我怎么样，你在担心什么？”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少女沮丧的橘发，这么灿烂的颜色果然还是应该保持朝气蓬勃的模样才对，“再说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不找我商量？需要你这么忍辱负重的为我隐瞒行踪吗？”

　　难怪之前从来没看到米娅有任何的朋友，这家伙在村里根本就被当成了怪物孤立，都已经被这样对待了还对那些人心存善意，甚至每天都装的没事人一样跟自己吃饭聊天，七海揉完头发又捏了捏少女的脸颊，心里叹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

　　“……也有我自己的原因啦。”米娅被捏的惨兮兮，看了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七海，有点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目光，“七海是我捡到的宝贝，不想给别人看，特别是那些讨厌的人。”

　　“……”七海捏脸的动作一顿，讪讪地收回手来，格外正直的咳了一声，“总而言之，下次别在傻不拉几的任人打了，给我好好还手！不还也至少生出龙鳞来，不管你用不用这个，在那些人心目中你已经是非人族类了，就算你因此被打死也不会改变什么。如果再被我看到你一身伤的话……”

　　“唔……？”米娅歪了歪头，猝不及防又一次被七海冰凉凉的手指捏住了脸颊，这一次还是双边的。

　　“我可不会手软——！”七海用力拉长少女的脸颊，直到米娅呼痛才停下手来。

　　“听明白了吗？”人鱼气势汹汹的喝道。

　　“是！”米娅连忙点头。

　　她又条件反射的想要说谢谢，不过听完刚才那番话后，米娅觉得这种用来感谢别人对自己流露出的微小善意的‘谢谢’对七海而言反倒生疏了，他一定不会想听到这个。
　　或许七海并没有意识到，不过他的确是自奶奶去世后第一个真正关心米娅安危的人。

　　“如果他们非要知道我的存在就说，堂堂姆雅王鱼的继承者，难道会被几个渔夫怎么样不成？”七海嗤了一声，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鱼汤，递给了米娅，“再来一碗。”

　　“嗯。”橘发的少女笑着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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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阿风风的地雷~
争取这周完结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