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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嫉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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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姬慢慢回转身,愣怔地看着元昭予走到了树下。
一只指骨修长的手伸出,手指灵巧地先挑开了缠绕的细绳,然后那秀长白净的手再探入枝叶间,取下了卡在树上的风鸢。
风鸢用了很多颜料去画,五彩斑斓的,十足喜庆。
元昭予略扫过了一眼,抬目说道:“这是一只燕子吗?有点胖。”
萧玉姬回过神来,尴尬地回他:“我的宫女说,风鸢要做成这个样子才好飞起来。”
元昭予望着她:“你不舒服吗?”
“啊?”萧玉姬疑惑了一瞬,转而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她见到元昭予后心绪怪异,不知不觉手就捂在心口上,她惊忙将手背到身后,支支吾吾地解释,“没有……没有……我是怕,怕你碰坏我的风鸢……”
元昭予淡笑,低头再端详了手中的竹纸轻物:“胖是胖了一点,但是还挺好看的。”
萧玉姬偷眼打量他,真是既惊奇又不服气,心中暗暗地想:“现在他比我高这么多啊?太过分了吧……我应该还能再长高很多。”
很多是多少呢?起码要长到以前那么高。
她悄悄地踮脚,比对着元昭予的胸口,用目光探索自己之前的身高,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元昭予在看到风鸢上的字迹时,目光和脸上的神色都变了。
“这是你写的字?”
元昭予忽抬起头急声地问道。
萧玉姬惊得心跳,慌张稳住了脚下,心中大为苦恼:又是在意这一手字的,唉……她五岁写字习文,到今有十年了,练出的笔法不能说改就改了,多幸得如今萧玉姬是只病猫,握笔的力道还差些,不然写出和“萧玉媛”一模一样的字迹,可怎生得了?
苦恼归苦恼,萧玉姬还是要假装不解其意,作出天真懵懂的模样问元昭予:“是啊,怎么了吗?”
元昭予看了她好一会儿,垂下眼只是摇头:“没什么。”
萧玉姬盯着他,突然不怀好意起来,她故意说道:“有不少人觉得,我这字迹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看元世子的样子,怕也是有如此想法吧?不知元世子能否告知一二,我这字迹,究竟是与何人相似?”
未料想,元昭予不肯说,只是敷衍她:“九公主字迹娟秀,我只是惊讶于公主病弱,却能写得这一手好字。至于旁人说的眼熟,大约好看的字总令人感觉相像,我是没觉得九公主写字像旁人的。”
这般的回答,让萧玉姬感到很没趣。
如果元昭予肯抬起头看一看,他定能瞧见萧玉姬转瞬僵冷似挂了霜的脸色,但幸好,他没有,免了她不必要的伪装和解释。
“中庭生桂树,华灯何煌煌。”元昭予念着风鸢上的十字,凝思道,“这是汉时的乐府诗,名为《相逢行》,‘君家诚易知,易知复难忘。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堂上置樽酒,作使邯郸倡。中庭生桂树,华灯何煌煌。’这首诗刻画的是豪门富户家里的日常景象,九公主特别属意其中的诗句,看来是很喜欢‘华灯煌煌’宴享富足的生活。”
萧玉姬对他断章取义的解读不满意,反驳说:“你只读过《相逢行》的前半截吗?‘兄弟两三人,中子为侍郎,五日一来归,道上自生光……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小妇无所为,携瑟上高堂:丈人且安坐,调丝方未央。’我向往的,是华灯煌煌,但并非宴享富足,而是家人和乐相聚在一起的场景。”
跑出去找枯枝的夏彤和青蓉,远远看见有人帮自己的主子取下了风鸢,就都折返回来了。
元昭予诧异于年弱“九公主”的见识与辩才,愣了愣,随即双手奉还了风鸢,并致歉道:“是元某无知短浅了,九公主勿怪。这风鸢,还给九公主。”
萧玉姬接过风鸢,看到他的右手上包着白纱,下意识地问:“你的手怎么了?”
元昭予微然笑笑,摇头:“没事,一点小伤。”
夏彤扶着青蓉跑近前来,停在侧各唤了一声“公主”。
元昭予看到夏彤,十分惊诧:“彤儿?”
夏彤低头给他见礼:“元世子。”
“你怎么在这里?”
“彤儿现在服侍九公主。”
元昭予默了片刻,颔首喃喃语道:“挺好的……”
转又对萧玉姬拱手相辞:“不多打搅九公主了,元某告辞。”
元昭予的背影无端端显得单薄且落寞。
萧玉姬拿着风鸢,忽地内心一着急,脱口问他:“你不与他们一道赛马吗?”
元昭予停下,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太子相邀,我不能不来,但实在没有兴趣,加之手伤,就请告了太子,先行离开。”
萧玉姬看着元昭予经由这僻静的小路离开,顿生莫名的哀戚……
其实,他马骑得很好,以前也不是没伤过手,但他还是会抢着上场,与别的贵族官宦子弟去争彩头。
元昭予变了。
不仅是不爱赛马,连热闹也不喜欢了,他孤独寂寞一个人,愈发地显出与这建康宫的格格不入来。
夏彤站在萧玉姬身旁,与她同看着一个方向,忍不住叹惋道:“自永寿公主故去后,世子就落落寡欢了。”
隔了好一会儿,萧玉姬回身问身边两个人:“他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们有谁知道吗?”
青蓉好几个月没出嘉乐堂了,她连连摇头。
夏彤望望萧玉姬,怕她有忌讳,所以话说得吞吞吐吐:“我听说,好像……好像是世子和永兴公主,一起被传召到文德殿,世子立誓,为永寿公主守节不娶,那天以后,世子手上就有伤了……”
萧玉姬静静的,也没说什么话,过了片刻,只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吧。”
三个人是要往大路回去的,自然要先走出空地,但没走多远的路,就有乌泱泱小半群人挡住了她们的前路。
萧玉姬的目光从手上风鸢移开,抬起看来人——萧玉姚?
永兴公主萧玉姚自矜是嫡长公主,外出走到那里都是人多势众,婢子仆从不下于六人,今日来上林苑看赛马,跟随服侍的人更是多,众人将萧玉姬主仆三人半环住,完全堵住了她们的路。
萧玉姬迟疑了一下,碍于敌众我寡,压抑住要暴揍这毒妇的冲动,才要给萧玉姚行礼,却猛地被萧玉姚抓紧了胳膊。
“皇长姐!”萧玉姬惊呼。
“你作这样的艳妆,是想勾引谁?”永兴公主盯住她额心间的梅花妆,恶狠狠地斥道,“萧玉姬,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
话?她说过什么?
萧玉姬匆忙回忆……糟了,是元昭予!
“青蓉,快跑!”
萧玉姬话音方落,还来不及作出任何举动的青蓉和夏彤就被按住了,踹倒跪在旁边。
“皇长姐!”萧玉姬面色煞白,试图跟妒心强烈的萧玉姚讲道理,“我想你误会了,我不知道你刚才看见了什么,但我和……”
萧玉姚暴躁地骂道:“贱人!”
事关青蓉和夏彤的安危,萧玉姬不得不放低身段,苦口解释:“皇长姐,我真的没有……”
萧玉姚用力推搡了她:“我算是发现了,奴婢言行无状,必是有一个不懂规矩的主子,如此上行下效,才会搅得宫里头乌烟瘴气一团乱!好,找着根源就好了,今日我不教训她们,要教训的是你!”
萧玉姬好不容易站稳了,最后几个字她还没弄明白意思,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落到了她的脸上。
“……!”
从未挨过打的萧玉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
“公主!”
“不要打公主!”
萧玉姬在夏彤和青蓉的惊叫声中回过神来,紧接着,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着,她从没挨过谁的打,不由得怒火攻心,顿时忘了自己的身份,扬手就要打回去。
萧玉姚轻易就捉住了她细瘦的手腕,骄横道:“长姐教你做人还敢不服吗?”
萧玉姬被人在膝盖后猛踢了一脚,身软跪下去,人还没跪稳,劈头盖脸就挨了四巴掌。
眼前一阵眩晕,夏彤和青蓉哀叫声不绝入耳,却时近时远听不真切,两边脸颊是从麻到疼。
萧玉姬呛进了风,她的身子骨还弱,一咳嗽就连咳了很久,抓住她的那只手急忙松开了,将她像麻袋一样甩在地上。
她平复了咳嗽,抬头对跋扈的永兴公主说道:“皇长姐是为了元世子吗?我听说他愿为永寿公主守节不娶。”
永兴公主怒红了眼,叫嚣道:“你行九是吗?那我就给你凑齐九个耳光!”
便叫侍从人等一左一右拽起萧玉姬,再打了她四个耳光。
旁边的人手一松开,萧玉姬就倒在了地上,她身体虚弱多年,将养起来不是数月能好得了的,萧玉姚下手狠辣,还险些扭断她的手腕,这番折腾让萧玉姬晕头转向趴在地上,没那么快能自己爬起来。
萧玉姚蹲下身,用力捏住了无力爬起的人的下颚:“小贱人,还轮不到你来讽刺我!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凶恶的永兴公主撒完了气,领着人走了。
青蓉和夏彤急忙扑上前,扶起了地上的人。
夏彤搂着萧玉姬,颤抖哭道:“欺负比自己弱的人,算什么能耐!若是永寿公主,你们敢碰她一根头发吗!”
换了是永寿公主,萧玉姚当然是不敢动手的。
脸上热辣辣疼得厉害。
因为疼,萧玉姬不敢碰自己的脸,但她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掉。
同在上林苑观赛马的晋安郡王萧纲,听见空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了,他来时,萧玉姚迎面走出去都没拿正眼瞧他。
萧纲避让在边上,让公主府一行人先过去了,再往前抬眼,看见两个宫女抱着萧玉姬坐在地上哀哭,他大惊,赶忙跑过去。
“九皇妹!”萧纲看到两个宫女垂泪不止,萧玉姬又埋头挡着脸,他不免惊慌,“九皇妹,你怎么了?”
不管那么多,拉下萧玉姬遮挡面目的手,萧纲见她脸颊血红起肿,倒抽了口凉气,立就猜到了原因,拧眉拉萧玉姬道:“走,跟我去母妃那里!”
“不,不去!”萧玉姬忍着手腕上的疼,挣扎脱开萧纲的手,“三皇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请不要让贵嫔娘娘知道,她主理后宫,操心的事多,我不想让她再担心我。”
“可是你……”
“没事,我真的没事。”
萧玉姬从地上爬起来,谢过了萧纲,令青蓉和夏彤扶着她回嘉乐堂去。
青蓉流着泪,悄声劝道:“公主,您就听三皇子的,去求贵嫔娘娘主持公道吧?”
任何人和萧玉姚搅到一起,“公道”二字就很虚了。
萧玉姬摇头,一则她不想浪费精力在没有盼望的事情上,二则她也不愿意使丁贵嫔为难。
不过是挨了几巴掌而已,不像上次一样连累到旁人,能换夏彤和青蓉平安,算是非常值得了。
——呵,萧玉姚,我们的恩怨又多了一桩。
还有,她看清楚了:嫉妒,是女人的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