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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常棣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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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言你笑够了没有!”
半条街的人已经选择性地把我们视而不见了。子君言换了种笑声代替“没有!”回答我。我要不要跟他一起笑,那么我疯了。我拣了个凉快地待着,等子君言笑完或者笑不动,顺便帮他数着还有多少人盯着我们看,很好,现在只有街对面的那个孩子了,咽口水?那应该是眼馋我手里的冰糖葫芦吧。我咬下最后一颗冰糖葫芦,拖起子君言就走,管你笑够还是没笑够,现在得给我办正事去。
“买青菜还是买琴弦?”
“随便,两样都买也很好。”
“那么先去买青菜吧。”
方向错了,我立刻掉头。在不笑的子君言的带领下,我顺利地买到了溱生要的琴弦。正要送去给溱生,子君言拉住我,神秘的说:
“不要急忙,或许用不到。”
“咦?”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不答复我,反而邀请我去他家。这样,不是要见到青空了吗?子君言见我有些迟疑,又补上一句:
“青空不在,皇帝召去了。”
“哦。”
我开始想像那两人大吵一架,外加差点大打出手,最终以砸东西泄愤的情景。不对,这是不可能的,而且更奇怪的是子君言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再次把疑问的目光投向子君言,他干脆转过身去以背对我拒绝回答。
“子家从来都是那么冷清吗?”
子家宅子里一个仆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子君言不说话,更加安静了。穿过糜芜丛,我远远地望见湖边亭中有个人,隐在柳叶间,看不出面貌,大概是个丫环在那闲看莲花玩儿吧。绕过大半个湖,藏在柳荫里的人竟然是子君兰大小姐。她身上穿着半新的家常衣服,头上随意地挽个乌黑油亮的鬓儿,懒施脂粉,淡扫蛾眉,自然天生美丽。
“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呢?”
子君言走过去。子君兰转过头来,不看子君言,反而死死地盯住我,她的目光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又有什么可以做的?”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和我擦肩而过,并未回头。
“她总是和常棣相处不好,今天不晓得又是因为什么事。”
刚才还在大笑的子君言脸上已经换上了哀愁之色。
“这里,太压抑了吧?”
“嗯。”
“青空和你一样难以忍受。”
“是吗?”
花园里那座院宇,原来就是子君言的新房,院里那些新移的花树还在,裸露的黑土也还躺在地上,只是被太阳晒干又被风吹散了些。
“这是什么花?”
我指着一簇簇的花朵问子君言。
“常棣之花。”
一个清亮的女声回答我。常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我。
“好漂亮的人!”
我们同时发出感叹。常棣很美,不单只是外貌上,论外貌,她和子君兰不相上下;还在于她浑身无时无刻不散发出来的生气,这一点就远远地胜过子君兰了。在死气沉沉的子家,常棣的存在简直就像是黑暗里刺眼的光,怪不得子君兰无法和她融洽相处。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快闷死了。”
常棣拉着子君言的袖子甩来甩去的撒娇,
“哥哥,这个美人儿是谁?”
她朝我呶呶嘴。
“别闹了,妹妹。”
子君兰扯下袖子上常棣的手。
“这是花奈,我的朋友。”
“哥哥”?“妹妹”?难道现在的新婚夫妇都流行这样互相称呼吗?那青空岂不是要叫子君兰“”姐姐?子大小姐不气歪了鼻子才怪呢。
“我是她哥哥,同母异父的哥哥。”
子君言打断我越来越远的幻想,常棣用力地点头肯定。不会吧?我仔细端详常棣,她果然很像子君言,少了分愁怨,多了些灵动,正好和子君言互补,相得宜彰。“进去坐吧,我与你细细解释。”子君言作了个“请”的手势。
屋里的摆设很奇怪,像是先前整齐的摆着后来又被随意地放置。大概是常棣弄的,她整日闲在家中也是无聊。子君言开门见山:
“你也应该也听说过我是“私生子”的传言吧。母亲和父亲没有成亲就生下我,寄养在别人家。之后事情败露,母亲被视为耻辱遭到驱逐,一个人被迫远走他乡。什么时候遇到常颛,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有母亲嫁给了常颛,一年后生下常棣,又过了几年,病逝了。”
真的是真的。我还是不敢确信。
“你们是兄妹,怎么可以成家生子?”
子君言展开笑颜,
“还不是怪你,把子君兰比下去,不然皇帝也不会钦点常棣为皇后,我也不必得罪皇家迎娶妹妹。”
借口!即使那天我不在,皇帝也会另找理由拒绝子君兰,深宫中若是有这样一个女人相伴,绝对会闷死的。
“果然比子君兰大小姐好看。”
常棣带着一脸的不满提起子君兰。唉,这兄妹夫妻俩根本就是存心串通一气把责任推卸给我。
“我去泡茶,你和常棣先说会儿话。”
子君言起身走进隔间。
“花奈,哥哥说你是今科状元,对吧?”
子君言一走,常棣的孩子本性立马就暴露出来,神秘兮兮地蹿过来。呵,还有人知道我是“状元”,真是讽刺。
“骗你的,休听他胡说。”
我矢口否认。
“你才是骗人,明明自己就是状元却不承认。”
子君言放下茶盘,端出茶盅,一一放好。
“谢谢。说实话这个“状元”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真伪有什么关系,“状元”也只是个称号。”
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常棣很老。
“不要学大人说话。”
子君言“啪”轻轻了下常棣的头。
“哥哥,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已经成年了!”
应该是我的错觉,常棣的确还只是个孩子。
“花奈,哥哥说我们同年,你几月的?”
常棣立即向我询问证实自己不是孩子。
“七月。”
“呵呵,你比我小,叫姐姐,我二月十日的。”
她拉扯着我一定要我叫她姐姐,
“哥哥,他才是孩子呢?”
“好拉,好拉。别闹了。花奈,叫哥哥、姐姐。”
子君言过来分开我们。什么?不可能!
“哼,不叫就算了,小气鬼!”
常棣赌气地说。
“花奈,我看过你的文章,华丽又犀利,真的很棒。”
常棣又笑着凑过来。小姐你刚才真的在生气吗?她看到我脸上怀疑的神色,又接着说:
“忘记说了,今年的主考官是我爹,所以有亲戚关系的子家全员避考,不然状元才不会是你的。”
常颛大人是主考官?怪不得。
“对不起,我没进考场。”
“啊?”
常棣这下应该完全相信我的“状元”之称的真伪度了。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常棣强装镇定。
“不是,他要是进场了,青空怎么会没看见,那么显眼的人。”
子君言摆出老爷子的架势慢条丝理地喝着茶。
“子君言老爷,有人找你?”
常棣一手指指门口拿着名帖的小厮,另一手捂住嘴偷笑。
“我走了。”
子君言跟着小厮去了。
“花奈,你认识青空哥哥吗?”
“认识,怎么了?”
“哦,没什么。”
“花奈,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这话题换的,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相信。”
我要是相信有鬼,这三年里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我纵使有多少条命也不够他们索去。
“太好了,我也不相信。”
常棣高兴地说。
“什么?”
“没什么。”
“花奈,要是真的有鬼神,如果你死了,最想去哪里?”
“我死了,成为幽灵的话,最想飘着回到冬天下雪的时候。”
“冬天呐,那不是白茫茫的一片,有什么好的。”
“你呢,你想去哪里?”
“我吗?还没想好。”
常棣一脸幸福的向往出卖了她,那个地方,不管是哪里,那里都有子君言吧。常棣好像意识到我在看着她,停止了遐想,突然说道:
“花奈,其实冬天的话,不用回去,今年也有,明年也有……”
“我回不去了,也开始不了。”
“不要老是说些悲伤的事情,怪伤感的。”
小姐,好像是你先提起的,算了,跟一个孩子计较也没意义。
“对了,你知道的,我不信鬼神,所以我喜欢晋时的阮籍和他写的《无鬼论》。你呢?”
“我?嗯……让我想想。”
我开始在脑中比较各人。
“你就是晋朝美艳动人的绿珠,我要把你的头砍下,放到神龛里供奉,献予鲜花。”
常棣飞快地用舌尖舔了舔红唇,像是我已经被她砍开,身首异处,而她正趴在地上贪婪地舔舐我鲜红的血液。
“花奈、妹妹,我回来啦。”
子君言还没进门就先闻其声。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连着叫,我彻底败给这家兄妹夫妻俩了。
“我该走了,琴弦溱生还等着要呢。”
“不留下来吃完晚饭再走吗?”
常棣极力留我。
“不了,谢谢。”
“我送你。”
子君言像是有话要跟我说。我跟着他从湖边走过,一路无语。
有人正沿着湖边走过来,带着愤怒,恶狠狠地大踏步,像是和草地有着什么深仇大恨。哦,子君言,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告诉我什么,走过来的人,是怒气冲冲的青空。走到近前,他才看出我,呆立在那里,张口要叫我,又不知道要叫我什么,尴尬极了。三年,除了个头,他哪里都没变,还是老样子,上次没有机会细看,这次得以近距离地端详,已经够了。子君言早就识趣地闪到一边去,我却没有重逢的喜悦感以及和青空促膝长谈的欲望。我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的我,只想扑到溱生怀里大哭一场,然后告诉他我再也不会为这个家伙流泪了,我已经不想再回去了。
书房里,子君言在整理被常棣翻乱的书,常棣坐在一边看。
“哥哥,你是因为他所以不愿意碰我吗?”
子君言果断地回答:
“不是的。”
子君言手里的书突然没拿稳,“啪”地掉在地上。
“不是就不是,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常棣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