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轻小说）》chrysoprase

12、追纸

　　回去的路上，我买了很多东西，柴米油盐酱醋茶……东西太多拿不下，雇了个挑夫帮我把它们挑回家，还得麻烦人家帮我搬进去。吃完晚饭，天马上就要黑了，打扫完蜘蛛兄吐的蚊子壳，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困意逐渐袭来，上眼睑和下眼睑分分和和，最终得以相拥而卧。梦境还是一片黑色，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不压抑，呼吸很顺畅。突然有谁点亮灯，白森森的光把四周照得明晃晃，绕圈圈的人把我围在中心，他们表情木然，他们四肢僵硬。是祭祀活动吗？是要剖心还是要献上头颅？我是主祭祀？不用跳诡异的舞蹈，我边直走边在地上撒下白色的碎纸屑，弯曲的，一条条，一点点。人群始终围绕我，快到第一排面前，第一排自动往后退，迅速换上第二排呆滞的脸孔，我永远无法够的着他们。走出去不远，手里的纸屑好像已经撒完，人圈也不见了。青空跟随纸迹追踪我，是的，是青空，我远远地看到他捡起一张纸片仔细研究。白色的世界里怎么能看见白色的纸呢？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被子默的怪谈启发了，有可能。院中杂草乱糟糟地结成团，很像我目前的心境，被干扰的，没有头绪的。一整天，我的心情都很差。整理到黄昏，宅子终于大致恢复本来的面貌。三年前，屋子是崭新的，三年后，只是旧了一点点。低矮的粉墙，青翠的竹子探出墙头，鸟鸣和夕阳挂在梧桐树树梢。

　　“明天，去听琴……”是梦呓还是强迫自己记忆，我也不知道，总之就这样累得睡着了。早上醒来，身上奇迹般地没有酸痛，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健壮？那是错觉，左手手臂是疼痛的，在睡觉压麻的感觉过后。揉揉、捏捏不起作用，去大夫那儿讨要封膏药贴？算了，太丢人，病因是拔草过度？不能去皇宫里蹭早饭，那样太危险，那么就去皇宫里蹭晚饭。我去街上随便买了些新鲜菜蔬，顺便又购置了些东西。现在比较像样了，可以接人待客了。吃过早饭，我满意地关上门，站在外面打量了一会儿大宅才离去。

　　苏家那里暂时没有什么任务，我又闲下来。一不小心走错路又往子茧家的酒楼门前经过，我作贼似地抬头向上望，一颗悬着的心落地。没有人，连子茧都不在。欢呼雀跃？还好当时我没那么做，不然之后我怕我连哭都哭不出来。溱生不在吗？怎么草野除里一个人也没有，又是在渚熏里吗？我朝渚熏走去，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后面跟着大宫娥仓庚。仓庚看见我，停下脚步，捂住胸口，气喘吁吁地说：
　　“他们在飞来峰上。”
　　他们，哪个他们？我抬眼看看高大险峻的人造山峰，
　　“我不上去了，在渚熏里等他们下来就好，麻烦你转告一声。”
　　仓庚的脸红通通的，娇羞笑着地说：
　　“我也是不上去的，柳儿，烦你去请山上的众仙家出世。”
　　柳儿“噗哧”一声笑了，沿着羊肠小道跑进山去。
　　“花奈是洛阳人？”
　　仓庚也会煮茶，手里拿着茶具还挺像模像样的。
　　“嗯。”
　　我漫不经意地回答道，瞟了一眼飞来峰，没有人下来。
　　“不像。”
　　“因为眼睛吗？”
　　“也是，灰色的眼睛放在哪里都不像本地人。”
　　仓庚意识到我的态度冷淡，忙向我道歉：
　　“对不起，花奈，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而已。”

　　柳儿跑进来说：
　　“下来了，下来了。”
　　“我该走了。”
　　仓庚急匆匆地走了，很快就看不见人影。
　　“兔子！”
　　我突然被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揽进怀里，他很快放开我，喜出望外地说：
　　“兔子，真的是你吗？”
　　又紧紧地抱住我。溱生在一边偷笑，见我瞪着他，向我解释道：
　　“这是师涓。”
　　不用介绍，这个家伙我认识，才不是什么师涓，他是师乙，以及捅我一刀的师延廷。他终于放开我，留下句
　　“我要平复下心情。”一溜烟小跑没影了。溱生和我都呆立在那里。
　　“邬菟你和师涓是旧识？”
　　“嗯，小时候就认识的。”
　　他还给了我一刀呢。我在心里暗自说。

　　师涓或者师延廷又跑回来了，故作镇定地问我：
　　“邬菟我们多久没见？”
　　我原本想说三年，没承想他淡淡地来了句：
　　“一小会儿吧。”
　　太恶劣了，这个家伙！
　　“兔子，你一点都没变嘛，只是长高些，不过还是比我矮一点点。”
　　师涓或者师延廷脸上的严肃表情早被抛诸九霄云外，嘻皮笑脸地伸出手摸摸我的头。其实一点都没变的，是你吧，还是那张妖艳的脸孔，平日里万分爱惜的漂亮手指，以及摸我头的坏习惯。
　　“好怀念啊，除了你□□的一刀。”
　　师涓傻眼了，即刻恍然大悟地大笑起来，
　　“兔子，你也太小气些，想必是留了疤，你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
　　他笑够了，问我：
　　“三年里怎样？”
　　“我不在。”
　　“我也不在。只能去问青空了。”
　　师涓提起青空，我脸色大变，他见了，有些疑惑，
　　“你和青空怎么了？”
　　他不问是否吵架，大概是因为我和青空从来没有过争吵。
　　“没什么。”
　　“算了，不高兴就不要说他。这么瘦，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地吃饭，刚才抱着硌死我了。”师涓抓起我伶伶的手腕，面露担忧之色。闲硌人就不要抱，真是的。我抽回手，却停在半空中，子茧抱着琴走进渚熏来，后面跟着个尾巴子默。

　　我用目光询问溱生和师涓是否认识子默，两人一致迷茫地摇头。子茧迎着我杀死人的目光，坚定地否认：
　　“这是我表哥子默，我可没想带他来，他自己硬要跟着的。”
　　“最美丽的是溱生，那么另一位是师涓。”
　　子默一个人念念有词，直直地盯着溱生看。
　　“果然好美，比花奈你还好看。”我哭笑不得，是应该老实地回答：“是。”还是一脚把他踢到湖里。不对，这里没有湖，水源太液也离得很远。“子茧你终于来了。”师涓宝贝似地掏出一卷谱缓缓地打开，完全当子默不存在。三人各自练习起来，琴声切曹切曹地响起。我和子默不好打扰，只得闷闷地坐在一边喝茶。

　　不一会儿，他们熟记住曲谱，我原想应该演奏了，没想到晋宁殿的仓庚抱着“猫头鹰古琴”走进渚熏来。
　　“师涓大人，您可回来了，太后一直等着听您的“冷水”呢。”
　　仓庚小心地把古琴轻放在桌上。
　　“师涓，你看看这琴是怎么回事儿，换了弦声音也很怪。”
　　溱生拨动琴弦，古琴发出戚戚悲鸣，仿佛哭泣的猫头鹰。
　　“你换了弦？”
　　师涓脸上闪过一阵狂喜，转瞬又严肃起来。
　　“换过，洛阳可以买到的最好的琴弦，不过没有用，我又换回去了。”
　　“幸好你不识货，这琴可是上古遗留下来的，保存至现在已经很难了，还能发声的就更是难得。再折腾几次，恐怕真的要化成灰了。”
　　师涓正色说道。原来这就是子君言所说的“有可能用不到”，我和溱生都在做无用功。
　　“这样的琴，经不起演奏，没什么用。”
　　师涓拂袖一扫，古琴重重地摔在地上，断作两半，奏响最后一声哀鸣。仓庚吓得惊叫，溱生照例是没有任何反应，子默和我都很不解，子茧反而露出一丝微笑。
　　“听师涓的新曲‘冷水’吧，我们在飞来峰上弹。”
　　子茧眯起细长的凤眼，抬头眺望阳光中的峰峦。
　　“好，我们就在渚熏里听。”
　　我把要跟着去的子默拉回来。仓庚抱起琴的碎片一声不响地走了。

　　不多时，琴声响起，初起只不过是泛声相错，其声响清脆。之后是漫长的停顿，突然间又响起，不过音色不一样，是另一个人的。细微的差异，因为隔得远，不仔细听分辨不出。琴音冷冷的，像极了密林中趟过的溪水，透亮的，冰凉的。有动物奔跑踏过，溅起水花，在阳光下闪亮着清澈的光，溪水被搅浑。另一个声音加入进来，又一声音与之绰注相应，各自为调，却彼此唱和。虽然每个人演奏的部分完全不同，但是并不是杂乱无章，所有的声响都完美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光的网，透明的，牢不可破的。

　　曲终，三人从飞来峰上下来，余音已消失了，但光还在，还在炫耀它那不死的生命。
　　“师涓，这可不是什么‘冷水’，分明就是‘光曲’。”
　　我抢着说。
　　“这样的音乐，我不喜欢，不过真好听。”
　　“我也不喜欢。”
　　子茧和溱生相视一笑，放下手中的琴。我向溱生辞行，子茧和子默也要回家去了，师涓说是要看看我家是什么样子才放心，一定要去我家。

　　红色的太阳渐渐西沉，黑色的飞鸟纷纷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