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通者》ToBias

7、迎新

　　太阳藏在层层叠叠的云里，朱谨忍不住抬头，期待着起风。新年第一天工作日，天空却像被刷了层灰似的阴沉，云层如盔甲般巍然不动，朱谨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操场上整整齐齐，站满了队伍，新入职的感通者们站在最中间，周围人偷偷打量起他们，感通者们假装没有发现，挺起胸脯，笔直地站着。周宇在朱谨隔壁的纵队里，两人悄悄点了点头算作问候。
　　领导们已经在主席台就坐。新人们不时抬头张望，但又不敢做的太明显，兴奋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左边主席台下，一个身穿西服的男人看了看时间，和台上交换了个眼神。
　　“大会即将开始，请现场保持安静，终端静音。”男人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操场上剩下的一点杂音也消失了，几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主席台。
　　“下面我宣布，国家安防后备人才基地2318年迎新大会现在开始，首先，我们有请国防部部长郁杰同志作新年致辞。”主持人退到一边。
　　只见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从主席台站起来，他面容冷峻、不苟言笑，两侧鬓发刀削般干净利落，他步伐稳健，几步便来到演讲台边。
　　他简单一点头，台下缩着背、曲着腿偷懒的人不由自主都挺直了。
　　“同志们，大家新年好。我是国防部副部长郁杰。”郁杰开口道，声音里带着不怒自威的魄力。
　　下面所有人表情跟着严肃起来，好像郁部长做的不是新年致辞而是通报批评。
　　“每年的今天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们又迎来了一批新的同事，和我们一起奋战在国家安全与防卫工作第一线，在此，我向各位致以崇高的敬意！”
　　台下诡异的安静了一两秒，随后响起不太整齐的掌声。
　　方恒额角抽动，旁边一个声音轻轻说道，“我说郁部长不适合这种场合。”
　　方恒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
　　“没办法，今年轮到国防部牵头，张部长又不在，”方恒努力压低声音，“姚秘书没让他多练练？”
　　“练了，”成鸿轻声答道，“我在旁边看着呢，只是效果不好。”
　　方恒没话说了，他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祈祷致辞快点结束。
　　“距离心联网技术诞生，已经过去了一百二十年。在这一百二十年里，心联网技术取得了巨大进步，人类的交流方式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心联网开启了人类的希望。然而，国际形势并不安定，人们渐渐遗忘了21世纪末至22世纪初叶发生的灾难，恐怖主义抬头，区域争端频频发生，百年来的和平正在迎接挑战。”郁杰念着稿子，语气愈发沉重，场下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在场的各位，是心联网技术的使用者、研究者或为其提供重要服务的工作人员，肩上的责任也更重。在新的一年里，我希望大家牢记历史，珍惜和平，肩负起这份责任，超越自己，勇于攀登，在工作上取得进步，在生活中提高自我。最后，祝大家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啪啪啪。”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郁杰念完，把稿子一收，扫视全场，锐利的眼神让所有人手上一顿。
　　郁部长沉着脸回到主席台坐下，现场一片安静。主持人再次上台，他看着台下一张张阴郁的脸，咽了口唾沫，感受到自己肩负的重任。
　　“感谢郁部长的精彩致辞！”主持人语气轻快地说，努力想让气氛松动一些，“下面有请安全部副部长陈云旗宣读优秀□□名单。”
　　陈部长名字起得有内涵，人也温文尔雅，至少表面上如此。他中等身高，脸也长得平平淡淡，别说在台上，估计放到人群里都不起眼，他拿着主持人递给他的光屏，高档西服在小臂处勾勒出优雅的弧线。
　　陈云旗开始念名单，声音同样索然无味，适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每年，特招的新人都会在基地进行集中培训，通过考核后再分配岗位。朱谨认为这样的安排很合理，学校教的内容太偏理论，堆在手里却不知道该怎么用，听说培训内容还有参与解决真实事件，朱谨握了握有些潮湿的手，心里十分期待。
　　她没在听台上说什么了。陈云旗给□□们颁完奖后，三个部门的代表依次做了部门介绍和新年工作安排，扩音器里从容不迫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朱谨只听见了“审讯”、“探查”、“保卫”之类的词，她开始幻想起不远的将来，自己坐在明亮开阔的办公室里，埋头处理文件，或者在接到通知后，戴上解析器去解读某个大脑。
　　这样的生活真的乏善可陈，可这不就是生活吗？
　　即使在这样的生活里，每个人也都会有自己的担忧。朱谨眼下担心的，就是自己和周宇的差距。
　　每届学员在刚进基地时都有一个排名，比如朱谨现在的编号是“NO. 2318030127”。其中，“03”是感通班代码；倒数第三、第四位若为“01”，代表解析者，“02”代表“搭档”；最后两位便是初始排名。感通班一共有一百人，五十个解析者，五十个搭档，朱谨在解析者中排第二十七位，而周宇在搭档中排名第二。
　　若朱谨只是一个人，她可能顶多觉得有点不甘，但现在她感觉十分对不住周宇，因为两人的综合排名会直接决定他们在体系内的等级。
　　感通者和解析者不一样，解析者的存在主要是为了解决实际问题，而感通者更带有试验性质。到目前为止，心联网技术主要用在解析上，即主体对客体的单向接入，谈不上“交流”，如果想让它发展为一种真正的交流方式，就必须实现双方对等，感通就是这样一种尝试。
　　一旦双方可以用脑电波自由交流，对他们来说个人秘密将不复存在，因为对方会直接知道你心里所想，你不可能对他说谎。
　　这看似美好，实则如裹着蜜糖的砒|霜。千百年来，人类已经习惯了谎言的存在，个人隐私更是不可剥夺的权利，现在要颠覆传统，随之而来的便是秩序重塑，不说个人能不能适应，整个人类社会的法则又该如何修正呢？
　　尽管感通带来的伦理问题和其他麻烦数不胜数，但政府却没有放弃，因为这其中隐藏着巨大的可能性。
　　早在23世纪初，就有人预言“未来必将是心联网的时代”。两个人的心联网可能不会给世界带来变化，但如果全人类都接入心联网，对世界的影响必将是革命性的，甚至会促成远超人类想象的超级智能诞生，比如全球脑。
　　在无与伦比的诱惑下，各国政府展开了新的“军备竞赛”，只不过这次发生在心智领域，“感通者计划”便是其中关键的一环。因为脑电波交流必然伴随风险，为了最大限度保障感通者们的安全，同时也为了将来能够识别和防范风险，感通者们必须定期接受心理评估；作为回报，他们能够得到可观的收入和稳定的工作，作为感通一方的解析者可以接手普通解析者很难拿到的工作，搭档则能得到丰厚的资源回报，比如原专业领域的最新研究成果、资金支持、人脉以及其他任何想要的东西。
　　但这些回报也非一视同仁，排名优秀者能得到更多，感通者们都非等闲之辈，当初报名便是有野心，能真正入选，更是证明了他们的实力。这类人一般都不懂得满足，他们想要得到更多、想要知道更多、更想要挣脱一切束缚去实现愿望。
　　朱谨不知道周宇是为了什么，但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自己显然不该拖他后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的排名还不是最终决定，培训结束后基地会根据两人的表现给出最后排名，这个排名也将决定他们的未来。

　　注1：陈部长名字出自《楚辞·九歌·东君》“驾龙輈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