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物癖》青木桂也

1、恋物癖

　　石斌打开储物间最里面的柜子，看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呼啦呼啦滚出来，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跳。

　　苏立晴对某些东西有着异乎常人的执着，俗称恋物癖，这他是知道的。但石斌没想到的是，在经历了无数次侦察与反侦察、围剿与反围剿之后，苏立晴还能这么固执地将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垃圾的东西一样样找回来，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一直藏到现在，这种意志力也真是让人佩服。

　　石斌黑着脸去楼道里拿了个纸箱子回来，开始一样样地捡起地上的东西往里面扔。

　　旧衣服？扔了。

　　纸巾盒？扔了。

　　用过的包装纸？扔了。

　　坏掉的指甲刀？扔了。

　　破破烂烂的旧本子？扔了。

　　……

　　最后居然还捡了个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纽扣出来。

　　石斌费劲地直起腰来，这才发现工作得太久，骨头都有些僵硬了。

　　石斌一边锤着腰，一边拖着箱子，准备趁苏立晴还没回来，快点找个偏僻的地方将这些垃圾给清理了。

　　结果才刚走出两步，玄关那儿就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石斌的心情刚刚好转，这下直接对天翻了个白眼，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得，这一大下午的，又白忙活了。

　　果然，从客厅里传来了苏立晴雀跃的声音：“石斌石斌！我回来啦！这么多天没见你想我没？”

　　石斌也懒得再做什么无谓的挣扎了，呼出一口气，恼火地将脚边的箱子踢到墙角去，抱着手等苏立晴进来。

　　苏立晴一个人絮絮叨叨的，愉快的声音由远及近：“石斌你在哪儿？做饭吗？也没在厨房啊。不过鞋子还在，今天应该不用去公司才对……”

　　石斌也不出声，就抱着手站在那儿，听那脚步声满屋子转悠，渐渐地往这边靠近了。然后顿了一下，紧接着苏立晴就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石斌！”苏立晴叫了一声，一眼就看见墙角那个没合上的纸箱子，顿时就毫不犹豫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

　　苏立晴狠狠地瞪着石斌，像是护食的狗犊子：“你干什么？你凭什么随便扔我东西！”

　　石斌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的东西？哈，我怎么不知道？那些垃圾就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哼！”苏立晴说不过他，恨恨地又瞪了他一眼，开始心疼地检查那一堆零零散散的物件。

　　石斌头痛地揉了揉眉心，靠在墙上看苏立晴宝贝似的将那些扔在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挑出来，擦干净，再一样样摆回柜子里，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副不满的样子。

　　石斌就不明白了，不就一堆破烂玩意儿嘛，倒贴钱人家都不一定要。全是些用过的旧东西，除了占地方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凭什么值得苏立晴这么跟命似的护着？

　　苏立晴还在仔仔细细地收拾，石斌突然觉得有点累：两个人一起生活，最重要的就是能互相包容。可在这件事上，前前后后不知道吵过多少回了，愣是一丁点进展都没有。苏立晴看着好脾气，一倔起来却总是让他揍人的心都有，问他原因又什么都不说，石斌觉得真是不能忍了。

　　石斌抱着手背靠墙，又揉了揉眉心，决定最后再问一次：“我说，这些个破玩意儿怎么就让你这么惦记着？”

　　没想到这次居然得到了回应。苏立晴闻言抬起头来，黑溜溜的眼睛在石斌身上转了一圈，脸上带了点诡异的红晕。他的眼神又往下飘忽过去，咬了咬嘴唇，小小声地说：“你……你真想知道啊？”

　　石斌有些意外他终于愿意松口了，心里也好奇得要命，脸上却还是一副爱听不听的模样。他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后，状似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巴：“嗯，你说吧，我听着呢。”

　　苏立晴又别别扭扭地自个儿嘀咕了几句，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拿起一个缺了个角的黑白猪存钱罐对着石斌扬了扬：“你看，这是我初恋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不能扔。”说完小心翼翼地将存钱罐放到柜子的最上层。

　　又拿出一个旧鼠标：“这个是我初恋大学时候打游戏用的鼠标，不能扔。”

　　“这个是我初恋的前女友送他的笔记本，不能扔。”

　　“这个是我初恋用过的纸巾盒，不能扔。”

　　“这个是我初恋高中校服上掉下来的纽扣，不能扔。”

　　“这个是我初恋……”

　　石斌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能撑到一支烟抽完。他随手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了，转身就往外走。

　　太他妈累了，石斌疲惫地想。老子跟他过了几年，居然还他娘的比不上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初恋？！

　　苏立晴还在絮絮叨叨地秀他的宝贝，一抬头看见石斌要走，顿时就急了：“喂石斌！你上哪儿去？”

　　石斌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一个低沉的带着失望的声音传过来：“苏立晴，大概我们真的不合适，你还是回去找你初恋去吧。”说完想了想，石斌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带上你的那些东西，你初恋一定很高兴。”

　　石斌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初恋”这两个字，觉得心里还真他妈的难受。朝夕相对的恋人居然一直想着的都不是自己，这顶绿帽子戴的可真够带劲的。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对苏立晴，他下不去手真刀实枪地教训，只能这么窝囊地选择放手了。

　　这可真是讽刺。石斌冷笑着想，不想再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

　　石斌的脚步刚抬起来，就被身后的人一个猛扑给抱住了。

　　苏立晴死死地勒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石斌，你别走。要是把你都给弄丢了，我藏着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

　　石斌愣了一下，心里头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他拍拍苏立晴的手示意他松开，转身捧起他的脸，鼻尖抵着鼻尖低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苏立晴的脸更红了，这么近的距离，他的眼神想要逃开都没有办法。索性眼一闭，心一横，气势汹汹地吼了出来：“我说你就是我初恋啦笨蛋！”

　　虽然心里有些预感，但听到苏立晴亲口说出这个答案时，石斌嘴角的笑意还是抑制不住地扩大。他想起从很早以前开始就经常不知不觉丢失的东西，想起准备扔掉的旧物总是自动消失。在生活上，他一直是个随意而马虎的人，对于不想要的、不用的东西总是毫不犹豫地扔掉，也留不下什么印象。他没想到苏立晴的那点心思从那么早以前就疯狂地萌芽了，也没想到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楚地记得两个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石斌突然觉得，在这段感情里面，自己才是不够用心的那个人。

　　石斌笑意满满地在苏立晴的嘴唇上亲了一口，那人的脸几乎要烧起来了。他的鼻尖在苏立晴的额头上亲昵地蹭了蹭，再开口，声音里都带着笑：“怎么不早跟我说清楚，嗯？存心让我误会的是不是？”

　　苏立晴的眼睛偷偷睁开了一条缝，发现石斌在看他，又紧紧地闭上了：“我……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

　　石斌的笑意更深了：“哦？那今天怎么就好意思了？”

　　苏立晴恼火地在他肩膀上捣了一拳：“今天是你生日啦猪！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都怪你！全搅浑了！”

　　石斌一脸不认同的样子，嫌弃地摇了摇头：“我生日你就送我这些破东西啊？还都是我自己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胡说！”苏立晴跳起来，噔噔噔跑回房间里，又噔噔噔跑回来，往石斌手里塞了个盒子，“这才是你的礼物！贪得无厌的男人！”

　　“这是什么？”石斌假装没听到他的话，慢条斯理地开始拆礼物。

　　撕掉包装纸，露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个铁灰色的录音笔。

　　石斌按下了播放键。

　　“石斌，又是你生日了啊，哈哈。其实我不知道要送你什么好，真的，你好像什么都不缺了。但我有一个想法，在我们家，能不能保留一个柜子，放那些不用的东西，别急着扔掉。这样，等我们老了以后，就会有很多很多回忆，而这些回忆都会有自己的见证者，这样不好吗？”

　　接下来就是几秒钟的沉默。然后石斌听见苏立晴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生日快乐，石斌。我爱你。”

　　录音笔上显示播放已经结束了，而说话的人还站在眼前，睫毛颤动着，像是在不安地等待他的回答。

　　石斌呼出一口气，几步跨上前，将那个兀自紧张的人揽进怀里，深深地吻了下去。

　　一吻终了，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然后石斌就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承诺：“我答应你，宝贝儿。还有，我也爱你。”

　　苏立晴笑了，搂着他的脖子又吻上来。唇舌纠缠间，石斌无意识地想：其实，恋物癖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