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相逢》芜苦

1、1

　　快到A市时，突然下起雨，雨势很急，车队临时决定在路边避一避，版主兼队长——薛扬依次给每辆车打电话。

　　陈时雨接到电话后慢慢减速，又看了一眼后视镜，她是车队最后一辆车，不过她车后还跟着一辆车。

　　雨太大，雨雾茫茫，那辆车见她靠边停下，犹豫一下，慢慢也跟过来，停在她车后不远的地方。

　　陈时雨不禁佩服周衡，雇的私家侦探够专业也够敬业。

　　她关了雨刷，熄了火，这时薛扬又打来电话，“时雨，累不累？”

　　“还好。”

　　“那你冷不冷？我这儿有热好的牛奶，给你送过去？”男人语气很殷勤，手机里的声音被他刻意压低，又显得有一点做作。

　　“谢谢，不用了，你自己喝吧。”陈时雨挂了电话，松了安全带并打开收音机，她慢慢放松四肢，又看了一眼后面那辆车。

　　那辆车静静停在后面，前雨刷却一直没有停，正机械地来回摆动，里面的人肯定正盯着前方看。

　　陈时雨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大雨纷飞的世界，初春时节，天气时冷时热，说风就是雨，令人捉摸不透……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睡着时，薛扬通知重新出发，这时雨势已经小了一些。

　　车队浩浩荡荡又开出一段路，陈时雨的车突然爆胎了，路面湿滑，危急中她稳住方向盘，慢慢地一下一下轻踩刹车，顺势滑出很长一段路才缓缓停下。

　　前面薛扬他们闻讯赶过来，她长吁了一口气，下车去路旁一家超市的屋檐下避雨，又看了一眼跟在她后面的车，依然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薛扬他们帮她换了备胎，一行人再次上路，迁就她的速度慢慢开，来到一家汽修店，这时候雨终于停了。

　　这家店位于城乡结合部，老板叫田云山，五十来岁，是个奇人，喜欢结交各路有趣人马，修车店搞得象江湖客栈，田云山本人更有点江湖风范，机缘巧合与他们论坛的人混得很熟。

　　大家在停车场相继停好车，因为这里地处交通枢纽，大家商量最后再照一张合影就解散。

　　待到合完影，一个年轻女孩走过来，“陈姐，你车没事吧？”

　　“没大事。”陈时雨看着她，跟她说话的女孩二十多岁年纪，叫林菁，长得很漂亮，打扮也时尚。

　　他们这个自驾游论坛，和网上很多论坛一样，从某种角度讲，也是寂寞男女的栖息地，这次出游，男多女少，人员有点复杂，象陈时雨这种完全冲着自驾游来的人少之又少，很多人都怀着一颗不安分的心，林菁就是其中之一，途中她曾告诉陈时雨，她刚和男友分手，正处于感情空白期。

　　“那我们先走了，我家就在附近，就不回市里了。”林菁向陈时雨告别。

　　陈时雨看了看站在林菁身后不远处的年轻男人，那人是论坛里的名ID——阿东，真名叫李东军。

　　李东军去过很多地方，论坛里发过很多自驾攻略和照片，这次活动大家才见到真人，长得不错，看得出来，林菁对他很感兴趣，这次活动中两人走得很近，关系迅速升温。

　　陈时雨想了想，低声道：“林菁，别怪我多嘴，还是小心点。”

　　林菁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陈姐，我知道。”说着她瞥了一眼身后，“只怕他比我更小心。”

　　“……那就好。”陈时雨也笑了。

　　这时很多人都告辞离开，林菁和李东军混在当中倒不惹眼，很快停车场只剩下几辆车。

　　店里的接待员走过来，陈时雨简单说了下情况，就把车钥匙交给他。

　　薛扬他们几个家在市里的男人准备在这里休息一阵再走，都去了店里的咖啡厅，整个车队只剩下陈时雨一个女人。

　　她独自来到车主休息室，一墙之隔就是汽修间，隔着玻璃隔断，她看着自己的车被缓慢升起，工人换完轮胎后，对底盘例行检查，过了一会儿，好像发现什么问题，走了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身后跟着另外一个工人。

　　后来的这个工人有些显眼，个子很高，即便穿着宽松的工作服，依然能看出身材不错，他走到底盘下摸摸看看，忙了一阵，问题似乎解决了，他走出来，靠在工作台上看着同伴继续工作。

　　陈时雨目光不自觉被他吸引，只见他掏出烟抽起来，样子很随意很放松，她注意到他的胸牌——吴强，这名字相对他本人有点不搭。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正看到陈时雨，陈时雨对上他的视线，又慢慢把视线移到他手上，又看看墙壁上“禁止吸烟”的牌子，他瞬时明白了，拿着烟走出车间。

　　陈时雨又继续看了一会儿，然后就来到咖啡厅，咖啡厅里人不多，薛扬他们几个占据了一张桌子，正在聊天。

　　陈时雨随意找了张空桌坐下，位置处于一个凹进去的墙角，不巧隔开了男人们的视线，但是他们的声音有点大，谈话一句不落地钻进她的耳朵。

　　“咱们论坛两位大神，这次来了一位，另一位不知姓氏名谁？”

　　“你说那个龙神？”

　　“神神秘秘的，真当自己是神呢，还起什么英文名，装逼……”有人不以为然。

　　“敢一个人去西藏无人区，的确挺厉害。”薛扬接口。

　　陈时雨听出来，他们在说论坛里与阿东齐名的另一个名ID——lonely，论坛上被大家叫做龙神。

　　陈时雨喝了几口咖啡，正打算走，又听到他们换了话题。

　　“哎，你们觉得那女人……谁能接盘？”

　　“她啊，谁能接？谁敢接？这样的女人，离婚也是香饽饽。”

　　“能和她来上一段儿也不错，薛扬，我觉得你有戏。”

　　“得了，没戏。”

　　“那……这趟下来，就没整点什么？”

　　“整什么？整一刀枪不入。”

　　几个男人互相看了看，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薛扬没笑，“他老公钳子太大，谁敢惹？”

　　其他人也不笑了。有人问：“他老公谁啊。”

　　“说了你们也不认识。”薛扬没接茬。

　　……

　　“按说，这女人上了点岁数，当什么真呢，两人各玩各的不挺好？”有人道。

　　“这个岁数的女人……风韵犹存，那是外表，内里嘛，嘿嘿……”另一个人说。

　　男人们的谈话愈发趋向低级。

　　陈时雨听不出什么新鲜的，觉得没劲，起身回到休息室，继续看向车间里，再没看到刚才那个工人。

　　到了中午，陈时雨领了餐券去车主餐厅吃饭，她点好餐，端着餐盘找个座位坐下，旁边玻璃隔断后是职工食堂，她无聊看了几眼，正看到刚才那个工人拿着餐盘站在打饭队伍中。

　　她忍不住观察他，他站在队伍中依旧显眼，随着队伍越走越近，她注意到，那个负责盛饭的女孩对他腼腆地笑了一下，随即盛了满满一勺菜到他餐盘里，明显多于其他人，他欣然接受，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表情。

　　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陈时雨心底笑了笑，基于她的想象与判断，这个工人不仅长相很男人，而且体格强壮，精力旺盛，性格有点闷或者说闷骚，属于难搞定的那一类，但是和刚才咖啡厅里那些男人比起来……显然强太多。

　　吃完午饭，陈时雨来到店门口透气，那辆跟踪的车还在，她慢慢走过去，那辆车发动了，开出一段路，远远停在路边。

　　陈时雨停住脚步，转身往回走，此刻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来到汽修间后面的露天空场，只见周围停着很多辆待修的车，不到上班时间，修车工们都在休息，那个吴强坐在一角，旁边是个年岁比较大的工人，两人正在聊天。

　　她慢慢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胸牌，又把目光转到他脸上，“你好，请问你会开车吗？”这是句废话。

　　男人没起身，抬头看她，眼中有些疑问，还是点点头。

　　“我叫陈时雨，这是我名片，下周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我想雇你一个星期，我去河北，需要一个司机和我轮流开。”

　　男人接过名片看了看，没吭声，只探究地看着她。

　　那个年岁大的工人看看他俩，起身走开了。

　　“还有，这一星期，我希望你完全听我差遣。”陈时雨继续说。

　　“……你买我？”男人终于说话了，神情似笑非笑。

　　“算是吧，一星期一万。”陈时雨只当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你能开车，也能修车，人看上去又挺机灵，我不想路上出什么麻烦。”

　　男人又不说话了，只继续看着她，似乎在考虑。

　　陈时雨加大筹码，“一星期，两万。”

　　“成交。”男人终于答应。

　　“那就说定了。”陈时雨拿出手机，“你手机号多少，我打给你。”

　　“我的号刚买不久，记不住，我打给你吧。”男人掏出一个手机，看上去比较老旧，还是翻盖的。

　　陈时雨注意到他的手，手掌很大很厚，干燥但不粗糙，手指很长，指甲干净，总之，不像修车工的手。

　　陈时雨报出自己的号码，两人互相留了电话。

　　然后陈时雨不再多言，只身往回走，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到身后那个男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又来到咖啡厅，薛扬他们还没聊完，她觉得有趣，直接走到近前，看着男人们口沫横飞，咳嗽了几声，他们终于注意到她，互相看了看，都有些尴尬。

　　“时雨……”薛扬站起来，他努力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时雨没吭声，转身就走。

　　这时田云山走过来，告诉她车修好了，两人一起向前台走去。

　　路上，田云山说道：“有些男人就是嘴上欠，其实心里怂得很，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老田，你这儿新来一个修理工，好像技术不错？”陈时雨变相打听。

　　“我这儿工人来来去去的，你指谁啊？”

　　“好像叫吴强。”

　　“哦，吴强啊。”

　　“来啦。”一个穿着T恤牛仔裤的年轻男人利马从角落里跑过来，“老板，您找我？”他边说边狗腿地给他老板递烟。

　　陈时雨一看，不是那人，这人瘦嘎嘎的，还有点驼背，不过，眼前这人和“吴强”这名字算对上了。

　　“哦，我知道了，上午利哥下车间了。”这时吴强反应过来，“我工作服借他穿了。”

　　陈时雨明白了，等田云山打发走吴强，继续问他，“原来不是你这儿工人，这人是干嘛的？我雇他给我开车没问题吧？”

　　“没问题，他啊，现在挺落魄，无业游民，正缺钱。”

　　“是吗，他到底叫什么？”

　　“利铭。”

　　“利铭？姓利？这姓挺少见。”

　　“是少见。对了，你雇他多少钱？”田云山好奇。

　　“一星期两万。”

　　“两万？没想到他还挺值钱。”田云山笑道。

　　“这人到底什么来路？”陈时雨来了兴趣。

　　“他在我这儿算是躲债吧。”

　　“躲债？什么债？”

　　“这个你问他吧。”

　　陈时雨点点头，去前台办完手续，转身想走。

　　“陈小姐。”田云山又叫住她，“他啊，落魄归落魄，但也不好惹，你当心点。”

　　“我知道，我就拿他当个车夫。”陈时雨转过身，语气很轻松，“还有，垫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