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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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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厢房内,小鱼儿难得没有维持住素日里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而是忧心忡忡地站在水盆前,将手中刚为铁心兰擦拭过冷汗的毛巾下水拧干。
也不怪他如此担心。自逃出移花宫后,铁心兰勉力撑了一会儿便因伤势过重导致昏迷不醒,因着忧心义妹伤势,他不敢在路上耽搁分毫,匆忙间找了家客栈后便请来大夫为她看诊。谁知经诊断后,却发现现下铁心兰所受的伤竟是比之前些日子中了狂龙掌的他还要严重些。
当时看着床榻之上义妹毫无血色的脸,再看看那大夫一脸爱莫能助的神情,小鱼儿一瞬间真是想吃人的心都有了。
或许是被他的气势吓到,又或许是觉得没必要再在这里呆下去,那大夫说了句“治不了”便跑没影了。小鱼儿呆立在原地,怔怔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口,那一刻的表情竟是诡异地与前些天为他心焦的铁心兰重合了。暴跳如雷,忧心如焚,痛不欲生。
不过他到底比铁心兰要沉得住气,很快便平复下来,转身取了条干净湿布为昏迷不醒的女子敷额头。
处于昏睡状态的铁心兰依旧是那样地美丽,可映在现在的小鱼儿眼里却觉得这样的她一点都不可爱。平心而论,他还是更喜欢往日那个活泼明媚的,会因为自己逗她而笑着跟自己顶嘴的心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脸色惨白,面容憔悴,仿佛随时都能没了声息的病恹恹模样。
如果当时自己被江玉燕哄骗后及时回去就好了,那样老花就不会撇下心兰一个人来找他,害得她被捉去移花宫……如果当时自己跟老花一起去移花宫救人就好了,那样也不至于去迟一步,害得她中了邀月那婆娘的碎心掌……
手中的布巾很快便拧干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唤回了陷在自责与悔恨中的小鱼儿的心神。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正想将布巾重新挂回架子上,结果下一瞬便听到床榻上的铁心兰嘤咛一声,回头一看,昏睡许久的人终是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小鱼儿顿时又惊又喜地将布巾丢回水里,疾走几步去床边看她。望着义妹苍白憔悴的面色,他正色道:“心兰,你醒啦,放心,我一定帮你找最好的大夫!”
铁心兰躺在方枕上望着他,声音不复白日里的活力,闻言却还是柔声安慰道:“傻瓜,我这个病又不是普通的病,一般的大夫怎么能治好呢。”
语气中的自暴自弃表露无疑,瞬间让小鱼儿回想起几日前自觉命不久矣的自己。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他心底一沉,面上却没敢表露地太过,只是无措又心疼地轻声说道:“你一下醒一下昏迷,身子也一下冷一下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铁心兰无奈一笑,同样回想到前几天小鱼儿受伤时的事,调侃道:“几天之前是你受重伤,我帮你找一帮大夫来给你治病,没想到几天之后,就轮到我自己了。”
苦中作乐,大抵便是如此。小鱼儿很想跟着扯一扯嘴角,叫她不要这么心灰意冷,可不知怎的却始终笑不出来。这时候他终于发现,不管自己再怎么能耐,也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会怕疼,怕死,更怕亲近的人在一片绝望中离开他。
心兰是他初入江湖遇到的第一个喜欢的姑娘,虽然这个姑娘自始至终对他并没有那个意思,可这并不妨碍他在保持合适距离的情况下继续对她好。更何况,他的义妹,是那样好的一个女子。
想到这里,小鱼儿极力忍住心底的焦躁,问她:“你上次说的那个苏樱,你知道她住哪儿吗?我带你去找她!”
既然那个叫苏樱的女子连狂龙掌那样无药可医的伤势都医得了,没道理碎心掌就不行啊!
想到那个萍水相逢的潇洒女子,铁心兰先是微微一笑,随后又在小鱼儿充满希冀的目光中摇摇头,低低叹道:“她也是云游在外,到哪儿去找她呢……算了,生死由命吧。只是在我死之前,我真的很想再见一面无缺……”
或许,也将会是最后一面。
未尽之语,二人都心照不宣。小鱼儿心疼地望着她,眼神逐渐由一开始的悲伤变得坚定起来,如同发誓般同她道:“不要再说话啦,鱼大哥现在就帮你找花无缺!”
心知自己此次若是重返移花宫去找人,或许也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可小鱼儿却依然坚定地起身,准备履行自己的承诺。
士为知己者死,若是能让心兰如愿,他小鱼儿就算是缺胳膊断腿也没什么了!
他动作极快地起身,正要转身离去,孰料刚一抬头,就看到一道白影直直伫立在自己面前不远处,好悬没把他吓一跳。
白衣翩翩,清冷如玉,来者,正是他此行要去寻的目标——花无缺。
见那男子如一尊玉像般负手而立,定定地注视着自己身后的方向,小鱼儿暂且压下心头的激动,与他对视一眼后迅速让开了路,让这对被棒打鸳鸯的有情人得以相会。
“无缺!”
甫一见着花无缺身影,铁心兰便有些激动地微微探起身子,全然不顾自己有伤在身。
花无缺安抚住她,让她好好躺着,自己则坐在床边,二人相望片刻,他启唇,来此之前心头酝酿的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了一句毫无分量的:“对不起,是我拖累你。”
铁心兰摇摇头,并没有在这句话上纠结什么。对她而言,喜欢一个人不是错,为了喜欢的人勇敢地挺身而出更不是错。今日受此重伤,她并不后悔。相反,这是她对无缺爱的证明。经此一役,她终于可以确定,她与他是相爱的。
见花无缺素来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她心疼极了,语气温柔地问道:“你大师父有没有为难你呀?”
花无缺有些意外她会问出这个问题,当即摇摇头,道:“是二师父帮我的,但她也不敢违背大师父的命令。”
见这两人只顾着互相心疼彼此,却半点不提最重要的部分,旁观半天的小鱼儿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碎心掌有解药了吗?”
提及此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见花无缺面色黯然,显然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铁心兰一怔,随即轻轻一笑,道:“没关系……无缺,在我死之前,能见到你,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花无缺心中一痛,急声道:“我不会让你死。”
说罢又看了小鱼儿一眼,叫他帮忙将铁心兰扶起。
二人合力将铁心兰安置在座椅上,小鱼儿摸摸鼻子,心知自己留在屋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自觉出门守着。他一出去,房内便显得越发安静,铁心兰虚弱不堪地坐在椅中,而她的身后,则是运足真气试图为她疗伤的花无缺。
源源不断的内力自花无缺掌中游走至铁心兰全身,真气过处,终是成功为后者那具冰凉的躯体带去一些融融暖意。可不知何故,直到最后停下内力,花无缺紧蹙的眉头都从未松开过。
终归还是治标不治本,他这般绝望地想道。
过度地动用真气,加上一晚上心情的大起大落,终是使得这个男子在一切结束后脱力般半跪在地。前方铁心兰察觉到他的动静,想要回过头去看看他,结果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便忍不住呛咳一声,眼前一黑向前倾倒下去。
花无缺稳稳接住了她,看着再度昏迷过去的恋人,他不知该难过还是心酸,小心翼翼地将之抱至床上,又细心为她掖好被角,方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小鱼儿一直忧心忡忡地在门外等待着结果,见他出来,二人一并往外走去,等到离那间厢房远了些,便急急问道:“心兰伤势怎么样?”
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没有忽略掉花无缺难堪的面色,可尽管如此,他却仍然对那人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毕竟在他心里,花无缺是那么地厉害,年纪轻轻便武功高强,若是连他都束手无策,那心兰又该怎么办?
他这样侥幸地安慰着自己,或许老花的功力是有用的呢?或许不该把事情的结果想得太坏?
直到花无缺抿唇说出那句意料之中的回答,彻底击碎他残存的那份希望。
“她暂时无碍,但我始终不能将她体内的瘀血逼出来。”
闻言,小鱼儿瞳孔一震,面色顷刻间褪尽,紧盯着花无缺,不可置信地问道:“那就是说——”
尽管心底已被不甘浸透,花无缺停顿片刻后,仍是说出了那个残忍的答案:“十五天之内,她就会死。”
“不会吧?真的无药可救?”
“没有。”
“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二师父说得很清楚,普天之下都没有解药。”
见他这样相信怜星的话,小鱼儿不甘心地追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没骗你呀?”
万一有解药呢?万一怜星只是因为不喜徒弟的心被这个移花宫外的女子勾走而专程欺瞒于他呢?万一呢?!
花无缺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可他很清楚怜星的性格。整个移花宫中,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便是二师父怜星,或者更确切来说,也只有对他视若亲子的二师父才不会骗他。
怜星平素待他是很温柔可亲,可另一方面,她也是高傲的,从不屑用虚假的谎言骗人。
他自认已说出事实,可小鱼儿却不肯消停,不断问道:“她说你就相信?女人的话最多只能信五成!”
花无缺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回答道:“她不是普通女人。”
“那就七成,还有三成机会。不要说三成,就算是一成,我们都不应该放弃呀!带心兰回移花宫,求你那两个师父救她!”
听到这话,花无缺深感无奈,病急乱投医也不过如此。
他看着小鱼儿,语气里的苦涩渐渐逸了出来,道:“大师父是不会救心兰的。”
小鱼儿还是不甘心:“你没有试,怎么知道她们一定不救啊?”
“她的为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小鱼儿不曾与邀月相处过,不知他这位大师父的手段最是凌厉不过,尤其恨毒了违背宫规的人,这十八年来但凡被她出手惩治过的人,没有一个能得到善终。
倘若她肯垂手相助,先前便不会对心兰下此狠手了。如此,便是要他亲眼看着爱人离世,只有感受到这样莫大的痛苦,才能牢牢记住背叛她、背叛师门的下场。
“你是不是男人?”见他如此理智,如此无情,小鱼儿不禁失望地看着他,这样质问道。
花无缺不语,他便自问自答道:“我觉得你不是男人。只有移花宫,才会造出你这样的人。”
冰冷,无情,无端让人感到陌生。
花无缺有些不耐,却还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移花宫。”
他知道小鱼儿有多在意铁心兰,也理解他情急之下对自己口出恶言,可移花宫说到底也是养了他十八年的地方,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家,而邀月怜星更是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师父,在他心中根本与母亲无异。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小鱼儿辱骂她们。
对徒骂师,非好汉所为。可小鱼儿满心惦念着铁心兰所剩无几的寿命,心中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早已被愤怒裹挟,根本听不得花无缺对她们的维护,遂怒骂道:“到现在你还帮那两个婆娘?”
花无缺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她们对我有养育之恩。”
“那好吧,我无话可说了!”
小鱼儿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花无缺看着他的背影,有心想要说些什么挽留他,可最终,想到他对自己两位师父的怨恨,终究还是无奈地撇过了头,没有追上去。
事到如今,已经毫无办法了。
还是先各自冷静一下,再提其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