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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缘起·剑舞楚宫腰,兰泽多芳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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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元年,南楚新帝初承国祚,虽四海太平,水土富饶,但朝纲积弊多年,不少上层权贵流连勾栏瓦舍和青楼楚馆,为□□朽;门阀士族之间的摩擦斗争不断,或将动摇国之根基;旧朝安享太平多年,一贯以来以文制武的方针,也渐渐造成了军队内部的相互牵制的局面,兵力分布分散,调兵程序繁琐,动辄掣肘,弊病丛生。
年轻的新皇慕容烁连日来都在亲批各州府呈上来的奏折,也是头疼不已。
刚刚颁布的一道诏令,废除各郡都统这个中间官,裁冗减员,精简兵制,落实到从总督直接部署到各参将,同时各总督派兵在获得军机处首肯之外,还需要太尉府履行监察之责,一有疏漏,论责治罪。
没想到新帝刚登位便以雷霆之意铁腕治军,各级武官皆人心惶惶,如履薄冰,却不敢二话,兵制改革在所难免。
江南道巡抚使谢泌奉旨清缴沿乡郡流寇,却屡传败绩,明明自家私养府兵都是成千上万,这些事也都是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本该治罪,然一些百年簪缨的士族大多欺主年幼,自恃功高,为了稳定局势,偏偏又不宜过多苛责谢泌……桩桩件件,实乃桎梏,想革除旧弊,罢除沿用多年的世兵制,又怕会触及不少武家将领的利益,到时又势必疏远一堆保守旧派老臣的心。
不光如此,内忧外也有患,北方鞑族近年也有些大动作,前些年有一支铁骑以阪上走丸之速起家,又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征战统一了秦岭以北的诸个部落,曾名曰“燕云骑”。虽从未南犯,但自此以后,南北对峙,一旦战火点燃,必将生灵涂炭,是以,北方强努始终都是一个心腹大患。
然多数朝臣却认为,区区游牧蛮子,起于草莽,能懂什么兵家韬略,就算偶有部落劫持汉人粮财,那也只是因为他们不事生产,想劫点粮过冬罢了,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稍满足于其衣食,便不足为虑,还能达到以其牵制其余各部的效果。
哼!养虎为患。慕容烁心里一哂,将奏章重重一掷。
御案前,慕容烁眉宇紧皱,沉默不语,忽感一阵喉咙不适,咳嗽不止,内侍李秀英闻声上御前,关切照拂,面含隐忧:“陛下……”
内侍局总管李秀英是慕容烁心腹,多年侍奉勤政殿。
“孤无大碍,不必劳师动众。”慕容烁摆袖,眉宇却未松,似是想极力抚平那份不适之感,“这可怎么能行!陛下风寒未愈,连月来一直勤于政务,都只差搬来这勤政殿了,陛下体恤民情,也要多多注意龙体啊……”新帝却说:“秀英,你不明白。今我大楚,当政者沉溺在繁荣的表象里,北方燕氏却逐渐强盛,如此内忧外患,陈条不改,旧制不革,孤实难心安啊。”
“陛下……”李秀英当御前内侍总管已有多年,辅佐两代楚皇,自是目睹了眼前这位年轻皇帝从出生之日起,便被寄予了厚望,弟弟妹妹年幼,作为嫡长,这孩子也是难得的聪慧机敏,十分受先帝疼爱,父慈子孝,本乃一件幸事,然事与愿违,在母后病逝之后,去岁连先帝也离他而去,复兴朝政的重担霎时压在了他那尚及弱冠的肩头,自此,勤政殿的烛火仿佛从未熄灭过,吏治积弱严重,百废待兴,他连追思父母的时间都少得可怜……每每思及此,李秀英都十分不忍,几欲垂泪。
慕容烁想起什么,问:“秀英,皇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说起公主,秀英神色间皆是赞赏;“落忧公主最近都在钦天监研习星象呢……功课都完成得十分出色,听说连国师大人都赞赏有加呢。”
“嗯。”慕容烁点点头,稍感欣慰,叹然道:“本是一早定好的婚事,熟料去岁父皇母后接连薨逝,她又是如此执拗,连提前至热丧期办也不肯,自愿守孝三年,可怜十四妹了……”
“是啊,公主孝心深厚,岁前陛下操持丧礼过于忧心,想必公主也是体恤陛下吧,先帝先皇后这一去,大楚就全靠陛下一人了啊。” 说道叹惋处,秀英还抹了一抹泪。
慕容烁垂下了眼睑,不说话。
复又想起什么,问:“秀英,灼儿,也快七岁了吧……”“是的,陛下,今年腊月一过,小殿下就年满七岁了。”
“等年一过,就把灼儿接进宫,送到国子监去念书吧”,末了又补充:“任季舒玄为国子祭酒,季家那个七八岁的小公子,就送进宫来,做灼儿的伴读罢。”
既委以了重任,又将季老学士的小儿子安排进宫放在眼皮子底下,做殿下伴读,一方面是赞誉,一方面又是监视,不怕那爱子心切的季舒玄不好好教。陛下为小殿下考虑得这般周到,真是有心了。
“嗯,等灼儿再大些,可以让谢太傅多教教他习武。”慕容烁淡淡地说,秀英却是越听越胆颤,忍不住呼:“陛下!”
这么早便让小殿下拜师太傅,陛下……这是存了立皇太弟的心么!
“孤不就是想让灼弟多学点本事,将来好早点为孤分分忧么,秀英何必如此惊讶。”慕容烁眉眼依旧淡淡。
“陛下龙体康健,正当壮年,实不必如此早做打算的啊!”秀英焦急万分。
慕容烁语气渐重:“孤看重灼儿,再加上孤没什么子嗣,就算孤作此打算也无甚不妥。”
知道再说下去,便是陛下逆鳞,秀英从旁说道:“陛下,今年秋选又快到了。”
这么快,一年一度的选秀又快到了。
慕容烁斟了斟酌,拿过折子开始写些什么,边写边说:“后宫暂不缺人,今年的秋选就罢了吧,以后选秀改为三年一选,由纳五十人改为十人。后宫人一多,前朝的是非便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能精简后宫用度,以扩充军需。”
“谨遵御旨,老奴这就去尚宫局传口谕。”
正欲离开,秀英却被慕容烁叫住:“等等,不用口谕,孤已经拟好旨了,既然定下来,那今年便实行罢”,知道一决定便要落到实处一直是新帝的脾性,秀英不再多语,接过谕旨,慕容烁又道:“秀英,瞧,外面倒是个好天气,一会儿就摆驾凤藻宫吧。”
对凤藻宫的瑛贵妃来说,今天一定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因为月余来不曾踏足后宫的慕容烁一出勤政殿便是驾临凤藻宫,欣喜之余又觉理所当然,父亲是顾命大臣,当朝右相,母亲是当今圣上的表姑,谢氏一族如今十分煊赫,家族上下都尽心服侍着陛下,自己得到陛下器重也属应当。新朝初立不稳,虽不急于立后,但不出意外地,慕容烁将主事后宫之权交给了自己,那么是不是说明,不日,这后位也……
谢瑛媛一早得到消息说慕容烁要来凤藻宫用膳,便亲力亲为地准备着午膳,精心备好的珍馐美味之间尽数蕴含了留住陛下的心。
在慕容烁看到一桌子的佳肴之后,终于也露出了笑意,赞许道:“媛儿有心了。”
能得到陛下的赞赏便是对自己最大的鼓舞,谢瑛媛眉开眼笑:“陛下喜欢就好,臣妾特意为陛下准备的,陛下可要多吃点哦。”
席上慕容烁并不多话,淡淡地品食,不过谢瑛媛倒不在意,陛下一贯都不多话。
饭毕,慕容烁只简单过问了下近来后宫诸事,闲话几句之后,便起驾回了。
皇帝走后许久,谢瑛媛依然暗喜不已,不近女色的陛下在一连两月忙于新政,却拨冗亲临凤藻宫,不仅史官将在起居注留一笔,不出许久必然传遍后宫,甚至前朝。不光自己欢喜,想必父亲也十分满意罢。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午后,皇帝先是支走了李秀英,又屏退左右,还造访了麟趾宫。
这只是一座偏殿,离楚宫主殿群有好一段距离,寻常乘轿辇都需要好一会儿的路程,这个午后,年轻的皇帝却散步似的徒步走来。
慕容烁在麟趾宫殿前稍许驻足,并没有惊动殿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内只住着一位兰婕妤,宫内皆知她出身不高位份也不高,也不受宠不争宠,早前自请搬 来了这处偏殿,众妃虽不解却都暗舒了口气,毕竟少一个竞争对手就多了一份获宠机会,不过她倒也有幸躲去了不少后宫争端,落得一片清净。
兰婕妤虽是个温婉文静的封号,可出身北漠的她自小崇武,不同于寻常自小教养甚严的宫妃,她武艺不是多精但尤喜好舞剑,认为舞剑不仅活络筋骨还能陶冶情操,不懂那些妃嫔天天只知道养花绣花有个什么意思。她甚至还觉得许多宫规法度都束手束脚,所以自请搬去麟趾宫只求个清静。
彼时,刚用完午膳的的馥兰正愁没处消食,又不想出去溜达,省得碰上个什么贵人还得招架一番。既然无旁的事,不如拿出自己的练家子玩玩,遂命心腹红缨取来了一柄细长泛着锃亮银光的软剑。
她今天梳了个堕马髻,只斜斜插上一支产自北漠的红玛瑙簪,一袭枣红水袖襦裙,看上去竟有一股子英姿飒爽的味道,她今天看上去心情极好,二指抚剑,问:“红缨,你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吗?”
红缨自然是不知的,她正站在殿门口默默替自家少根筋的主子把风,却被馥兰唤回:“哎呀!有什么好放哨的,我就舞个剑打发打发时间,又不伤人,如此草木皆兵干什么?”
的确,主子以往也玩剑好多次了,再加上麟趾宫没什么人走动,皇上也不会来的,红缨想想也确实可能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就放心来到庭院专心看馥兰舞剑。
馥兰低头,剑背在身后,略微沉吟后一个旋身,青色的剑光在空中画成一弧,剑光闪闪,女子的腰肢顺着剑势一倒,却只在一瞬水袖翻飞,勾住剑鞘,身形一稳,剑风忽而雷霆震怒忽而低柔婉转,惹得院中一桂花树簌簌落花,随后她又轻盈一跃,作飞仙状将软剑甩出,正中剑鞘,一舞即毕。
“怎么样?我自创的‘燕云十八式’不错吧?”她兴致高昂,满怀期待。
红缨笑着,心里却很是遗憾,因为她给不了什么口头赞美,因为,她不能说话。
她使劲鼓掌表达赞美,馥兰领会而笑,两人桂树下微笑对视着,时间仿佛静止成了一幅画。
忽而,笑着笑着,红缨的笑容却渐渐凝止,视线落于馥兰身后,馥兰看她的神情,甚为纳闷,也笑不出来了,转身一看,正巧对上慕容烁于殿门前长身玉立,投来的颇为审视的目光。
不知他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年轻的帝王,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