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宠而不信 ...

  •   恭送圣驾后,崔博陵从园子里钻出来。“王爷。”

      赵质点头,叫他少礼。

      “今早杏花开了。”崔博陵说,眉目间带着些喜色,颇松了口气。

      “知道了。”赵质轻声回答,望着满园荒芜,眉头却不曾舒展。过了一会儿才又说:“明天我先上奏。”

      “不是……开了吗?”

      “那棵我也看见了,是我从西山寺移下来的,西山寺地势很高,可能本就耐寒。”他转头,“你没看旁边那几棵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第二日,皇帝将昌王的奏折读了几遍,命人传他入宫。

      “臣弟叩见陛下。”赵质撩袍子跪下,却见殿中并无臣子,不像个议事的样子。

      “快起。”赵任伸手将他搀起,命人上糕点茶水。

      这是要长谈,还是只是叫他来说话的?“陛下召见,可是为臣奏折中的农时之事?”

      这样一说,自然不能先用糕点了。赵任点点头:“你奏折中说,去年杏树始花在三月初八,今春已经迟了7日,恐气候有变?”

      “是。”说起此事赵质十分忧心,“不止杏花,山桃也晚了7日,樱花晚了5日,去年此时臣府中都有燕子来做窝了,可是今年臣都不敢把夹袄脱掉,这天冷得不正常。”

      “所以你觉得农时也应推后?”赵任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又皱眉,“可你知道劝课农桑向来只有劝人勤,没有劝人迟的,更何况农人一年耕耘,根本不敢稍怠,你突然要他们推迟,他们未必肯听。”

      “正因为农民不信,才更要劝。圣旨一下,好歹有人迟疑一下,不然头一批幼苗就完了。”赵质继续进言。

      “这一会儿先找钦天监来看看。”皇帝听出他口中执拗,从拿到折子起,他就觉得今天谈什么都会坏尽气氛,当下想先敷衍一下,别争执起来。

      “此事不该找钦天监,该找老农。”民以食为天,但只有有切肤之痛的人,才能懂得其中的道理。“此事有前车之鉴,元和六年,南乐山花晚开四天,庄稼播种未得其时,死了六成!”

      再一日,文武大臣争完天下兴亡善恶忠奸后宫空虚等等大事之后,开始讨论昌王的奏折。有人说,昌王说的有些道理,今年确实比较冷。有人说春耕夏耘自有历法,不可失其时,如果今年有春冻,为何不见钦天监示警;如果真的推迟了农事,却没有春寒反而耽误农时,后来后果谁来承担?再后来几个老臣隐隐晦晦地表示,昌王曾是谋逆案中人,这样关于生民大计的事情,不知他有何用意。

      哼,有何用意。

      然后几方照例吵个相持不下,最后皇上召了钦天监。本朝钦天监也没什么专门的人才,平常看看天象,选选吉日,遇到朝堂后宫的倾轧争斗时基本也能看清形势。但这回,根本就不是站不站队的事啊,这个确实要蒙天意了。

      钦天监正史模模糊糊从历法里挑出几句话,又想到昌王圣眷正隆,再滚到另一边去。

      过了几日,圣旨还是没下,昌王隐约就猜到皇帝兄长的决定了。他命人请崔博陵过来。

      “子明,过两年你去考个科举吧。”

      “王爷知道,我无意功名。”崔博陵低头拒绝道。

      “我有意。你就当替我考的。”赵质恳切道,“满朝文武都不会听我的话,这些话要是别人说的,说不定不至于吵成这样。”

      “依然会吵。”崔博陵打断他自欺欺人,斩钉截铁道,“没有什么事是朝堂上吵不起来的,出征在即他们可以吵领兵人选,开科取士他们可以吵主考官和考题,只要他们愿意,皇帝今晚睡个宫女他们也可以吵。你就算不在谋逆旧案中,他们也可以说你太过年轻,说的不是小心持重之言。这种事情他们不出声,将来如你所料,那就是个天灾,不关他们的事;一旦发了政令却没有霜雪害稼的事情发生,那就是他们的错。”

      “我若是取信于他们,也许可以——”

      “你若是皇帝,他们不信你,也得听你的。”崔博陵大逆不道。

      赵质苦笑。

      “王爷心里清楚,毁掉你喉舌的就是当今皇帝你三哥,他把你打成谋逆罪人,就是不预备听你说的话,用你的满腹经纶。”

      “你小声点。”谁知隔墙有没有耳?

      崔博陵摇摇头:“我不会白拿王爷的月钱。”

      赵质笑笑,他也不想白享那个天潢贵胄的身份和一国之君的体贴。

      过了一会儿,王府的灯全亮了起来。王爷把周围的教书先生和秀才公子都请来,要他们抄写一本笔记,家人们也都叫过来伺候笔墨,又匆匆命人购置笔墨纸砚,崔博陵忙忙碌碌地指挥着,却仍问了一句:“王爷真要这样做,这样一来可就不好收拾了?”其实这么做也没什么大效果,且不说各州府收到他们这几年的笔记能不能真的看得懂,就是看懂了又愿不愿意违逆政事堂的意思,他一个王爷私自掺和这些事情,也是不妥的。若果真的如他们所料,就是明明白白昭示天下政事堂失察失职,一下子得罪满朝。

      “尽我所能而已。”,赵质却答非所问,“说到底只是我的私信而已,信不信是他们的事。”

      “王爷不担心惹怒皇上?”

      “我是落过大罪的人,怕什么失宠。”

      正是落过大罪,才只能靠皇宠生存,才更不能失宠。所以当昌王亲至郊外规劝农民晚些下种的时候,宫里宫外都觉得他开始疯了。他现在无权无势空,空有一个王爷名衔,全是圣宠撑起来的,这样任性而为,盛宠怕是长不了了。

      赵任听闻此时,稍吃一惊:“出宫。”

      “王爷,是圣上让我们晚些下种吗?”一个老农人问,“我也觉得今年格外冷啊。”

      赵质摇摇头:“是我的一点建议。”任性而为和假传圣旨还是两样的。

      “啊,是这样啊。”老农有点失望,喃喃道,“这些我倒也懂,可是吧,年轻的那些人可就劝不了了。”他自己的经验不也是一遍遍错出来的吗?

      赵质心里点头:他要也有一把年纪,说不定叶太傅几个会信他一点。

      回到府中,皇帝已经坐了很久。

      “臣弟,参见皇上。”

      “起来。”赵任心情不坏,转头吩咐,“传膳吧。”

      兄弟俩久违地一起用完了一顿晚膳。皇帝倒是都记得弟弟爱吃什么,好哥哥做得恰到好处,只是在他夹卤味和肉松的时候拍掉了他的筷子。

      赵质低头无声地笑了。

      饭后,赵任取过一个锦盒来,里面装的一件白狐裘披风。

      “三哥,快四月天了,再穿这个要被人笑的。”

      皮子倒是难得一见的好皮子,毛色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

      “寻常衣裳我也备了。”赵任轻声细语,伸手摸了摸他身上衣服薄厚,面带愧色,“我没想到,南乐六年把你折腾成了这个样子……”都三月底了,还不能除夹袄。

      又过了几天,天气忽然好起来,暖意融融,春花开遍,一众文人才子纷纷赋诗写词,吟咏对这明媚春色的喜爱之情,当然也免不了对昌王杞人忧天之举讥讽嘲笑几句,碍于圣上宠爱,没有明着说。

      “王爷。”二人从园子里出来,崔博陵替他收好褪下来的薄披风。

      “我真希望他们说的都对。”赵质回头看看日下款款摇曳的海棠,“这几日总怕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尤其怕这春光融融的景象,真如所料般短暂。

      “王爷不要自欺欺人了。”

      次日,圣驾再临,果见昌王面色不愉,大概是哪些刻薄之言叫他烦心了,于是宽慰道:“那些人酸话惯了,说什么都这个味儿叶太傅说的,他们敢不卖力?”他三下五除二,把那些酸话全算到叶太傅头上。那些人说的,现在看来也不算瞎话,昌王想有为一次,不想使错了劲儿闹了笑话,叶太傅自然是乐见的;可要说是叶太傅授意的,他还真没必要,无论老儒还是臣子,他都已经到了头,地位超然。

      昌王道:“叶太傅忠心耿耿,三哥怎么这样伤他的心?”

      忠心一定是真的忠心,不过鹤壁世家的利益和今上哪个在前面,就说不准了。

      事与愿违。下种不过几日,艳阳天一翻,竟又来了一场倒春寒,京畿及附近各州府今春下种的秧苗冻死近七成。一时间,朝野上下鸦雀无声,户部赶紧布置补种,文武大臣却小心翼翼将这件事情绕开,仿佛一开口就输了什么。

      从那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官员们的胆子都小之又小。倒是皇帝下了一道谕旨,命令各州府体察气候,小心农时,不过终归没有个具体的措施,也不知道有几个人认真。元则元年这场寒灾,始终无人再提起。

      五月,皇上盛礼为昌王加冠。

      以至于七月入秋后的册后大典,怎么嚼味怎么觉得凉意浓浓。无论帝后,面上都是没什么大婚的欢喜。

      臣子们朝贺之后便在宫中饮宴,等醉了再被人送回去。赵质坐在兄弟中间,听他们聊些七七八八的家事,扯着扯着便扯到皇后娘娘身上去了。

      “从前没看出来,皇兄那寡冷的面色下边儿,竟还是颗好色的心。”酒壮人胆,平时别说皇帝,就连赵质他们也不会掰扯议论。

      “好色?”

      “你不知道啊?”宁王赵茂颇是惊讶,“这徐氏原本预备给皇家的媳妇,是徐大姑娘,容色也挺好,就是端方得很,咱们这位皇后娘娘,那是人家庶妹,在家守寡的。”

      “皇后娘娘好容貌?”赵质试探着问了一句。

      “老七,你在外太多年了。”宁王勾着他背,很是义气地跟他咬耳朵,“没有好容貌,为什么放着早就说好的姐姐,嗝,不要,偏要守寡的妹妹。”

      赵质“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赵茂见他有些失落,也不多想,大喇喇宽慰道,“别灰心,以现在皇上对你的宠眷,你的王妃,说不定比皇后还美。”

      “承五哥吉言。”

      其实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对昌王这么好的人,怕同满朝官员的数目是一样的。

      昌王曾经有一个谋逆嫌疑在身,还被扔到外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先帝做实了的罪名,皇帝为示仁德最多加恩宽免,哪有一下子翻身为天子近宠的?若是知道谋逆案内情的,便更觉得不可思议了:为这事皇上和昌王早该成仇了,总不至于妇人之仁,对当年之事心生愧疚了吧;真愧疚,也该先把皇长子一家好好安置才对吧?

      当然也有简单粗暴地认为皇帝就是拿昌王做彰显仁德的靶子的。随即有人想到:昌王身后,也不是什么人都没有,至少韶阳关总兵陈靖还是人家亲亲从舅。不管怎么想,有一点倒是大家都认同的,那就是昌王的恩宠肯定是无法长久的:帝王做戏总是会倦的,而且皇帝总归会有皇子的,到时候对昌王就淡了。

      然而皇帝却真的一往情深了很多年。圣驾驾临昌王府的次数连太后的慈恩殿都赶不上,一入秋皇上便亲自为昌王府铺上了地龙,参拜不名,过庭不趋,就是昌王想直闯宫门,真发生了也无人敢拦,大约只有特许他殴打皇帝这件事情没做了。

      陛下痴缠昌王,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家事国事天下事太多,于是就把昌王叫进宫——反正宫里就一个皇后,到处乱闯都没事。

      眼看奏折就剩最后几本,朝上也没什么大事,皇帝贴身内侍李水赶紧悄声走到迩英殿外,对着小徒弟轻声吩咐了一句,小徒弟一点头麻溜儿就出宫往昌王府去了

      兄弟二人在宫道上散步,路线很随意,走到哪儿算哪儿,逛到冷宫野不避讳,直离开迩英殿老远,恐怕已经进了后宫,见到一处宫苑。虽然草木丛生,但依稀有几分齐整和别致,像是精心装扮的院落整个儿睡久了一般,待梳洗打扮一番又是顾盼生姿,全没有别的无人宫室那种凄凄惨惨。

      宫门外枫树下,守着一个少有年纪的宫女。赵任心觉她有些眼熟,赵质已经出声:“秋心?”

      赵任心中疑惑:她不是叫莫愁吗?思绪飘着,到了十几年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宠而不信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