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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他的焰火 ...

  •   秦远山忽然直视过来,眼里的锐利让秦朗心里一惊,但只一晃,光芒敛去,随之而来的是各种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你妈妈她,始终都不能相信我,或许还是我做得不够吧。”秦远山叹口气,顿了一会儿,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

      “当年,我是曾经爱过另一个人,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妈......那个女子,很特别,是当时一位领导的亲戚,我在一次家属联欢会上见到了她......第一眼就被吸引,很多很多人,热闹非凡,而她安安静静站在人群中,干净、清冷,好像周围的一切跟她都没什么关系,可轮到要出节目,又那么自然大方,光彩夺目,她朗诵英文诗歌、弹琴唱歌,样样出类拔萃。

      我不由自主地接近她,她似乎对我也有好感,自然而然地,我们开始约会,一起出去......我很快坠入情网,爱上了她,她是个外地人,之前病了一场,来亲戚家休养,消磨时光,我请求她留下来。

      可她不是那样的女子,我一直知道,她多才多艺,个性独特,有时候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羁和野性气质,好像随时都会走掉,再也不回来,但我仍然不可自拔地为她着迷。

      两个月后,她不告而别,她之前的男朋友来找她,他们和好,然后一起离开。”秦远山闭上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

      秦朗一直安静地听着,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很奇怪。良久,当他以为父亲不会再说下去,秦远山又开口了。

      “当年,这在部队家属院是个大事件,传得沸沸扬扬。而我确实消沉了一阵。她走之后,我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像做了个梦,她突然闯进我的生命,像焰火绽放,又迅速消失不见。”

      秦朗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头了。纪海潮。那个突然闯进自己生命的异乡姑娘,几乎相似的女子,相似的故事。只差一个结尾。

      他们父子竟会遇上同一类女人。不同的是,他的父亲爱得明白,而自己......

      他突然问,“您后悔过吗?当时爱上她,明知可能没有结果,您后悔自己付出的感情吗?”

      秦远山看他一眼,脸上是秦朗从未见过的温柔,“人的一生中,总要有那么一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疯狂,和她的相遇,是我这一生不会再有的奇迹。我从来不曾后悔。”

      “那么,您现在还爱她吗?”秦朗又问。

      秦远山摇头笑了,“她已死去多年,现在,我对她的感情已经不能用爱与不爱来形容了,她是一个故人,一段青春记忆,一个往事。但她会一直在那里,就是这样,你懂吗?”

      他似乎并未期待秦朗的回答,叹息一声,“可惜你妈妈不懂,这么多年,她一直耿耿于怀,一直认为......我跟你妈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守,再相濡以沫几十年,这份感情又岂能与一次焰火般的相遇相提并论?只不过平常夫妻,俗世相守,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罢了,可那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可能我一直工作太忙,又不善表达,的确做得不好吧……看样子,得对你妈妈更好点才行,我现在啊,就盼着早点退休......”

      秦朗低下头,他还是第一次听父亲这样直白对母亲的感情。

      “秦朗,你也不小了,也该正经交个女朋友,结婚成家,早点生个孩子,你妈就没时间胡思乱想喽!”

      秦朗没想到以威严著称的父亲竟难得开起了玩笑,不由也笑道,“爸,安抚我妈那是您义不容辞的责任,怎么扯我身上了。”

      “你小子!”或许是太久没跟儿子这么交心的谈话,秦远山心情轻松不少,说话都随意起来,“别看我平时不管你,听说你可是乱七八糟的女朋友交过不少啊,我怎么就一个都没见过?”

      “爸,瞧您说的,您儿子的女朋友怎么可能乱七八糟,只不过之前就没碰上想带回家的。”秦朗突然心中一动,想跟父亲说说纪海潮。

      “哦,听你这口气,那是现在碰上啦?”秦远山显然颇有兴趣。

      “......刚认识,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带回家给您和妈过目。”秦朗说出口自己都吓一跳。

      秦远山意味深长地指指他,头一回见儿子这副神情,看来有戏。秦远山想到过两年或许就能抱上孙子,不禁喜形于色,“走吧,去看你妈妈醒了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他走在前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回头,“那姑娘哪里人?做什么工作?”

      秦朗没来由地紧张,“她,她是湖南湘西人,在深圳工作,跟夏珊同一家公司。”

      果然,秦远山停了下来。没有转身也没有动,就那么静了好几秒。

      秦远山转过身,脸上表情怪异,极认真地看着秦朗,说,“别跟你妈提这事儿了,记住,千万别提!”

      秦朗的一颗心突地动了一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秦远山欲言又止,脸上竟有一丝愧疚,终于叹口气,“她也是个湘西女子,那是你妈妈最大的禁忌。”

      他看到儿子脸上极为难得的情急,苦笑一下,他们父子何其相似,“你妈有时候跟我开玩笑,说湘女多才多情,像妖精,最善惑人,说我当年就是被她给迷惑了......秦朗,你妈还病着,你什么都不能说,别再刺激她,昨天晚上,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我猜,她又在想以前的事儿了。”

      明明医院里温度适宜,不冷不热,可不知为什么,秦朗身上竟细细密密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中惶恐,一下子感觉什么都抓不住。其实他从未想过跟纪海潮以后会怎样,她走了,或许就没有以后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如此惶恐无助。就像当年进入特种大队后的第一次任务,腹背受敌,孤立无援,没有退路。是的,就是这种感觉,他被逼入死角,没有退路。

      为什么他内心竟会存在如此矛盾的念头?也许潜意识里,他并不认为她离开就代表彻底的结束。那么现在呢,真的就只能结束了吗。

      他竟下意识地去抓父亲的手臂,“爸,您呢?您是怎么想的!”

      那是一张跟自己相似的脸,都说他们父子长得像。这一刻,秦远山觉得他们才最像,一样的慌乱,也一样的执着,明知可能没有结果,却仍然义无反顾地要投入一试。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一直默默引以为傲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从未让自己操过心,也从未因任何事求助过他这个在别人眼中执掌生杀大权的父亲。

      可是今天,他却为了一个姑娘近乎在哀求。他觉得有些心疼。可是......

      秦远山只轻轻拍了拍秦朗的手背,不置可否。

      秦朗觉得身上的细汗又冷了些,冷得心底都有点发凉。
      他有些搞不懂自己了。明明他没有这么在乎的。

      他们是一对清醒的男女,不过贪恋眼前的疯狂爱欲,哪管明天各自一方。

      退一步说,即便他们相互真心喜欢,那么在一起了又能走多久?一年,两年?够吗?够吗?

      还是,长长久久,一生一世?他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他追问自己,秦朗,这是你要的吗?如果不是,那么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秦远山在病房一直等到早晨妻子傅心芸醒过来。王院长过来查房,忍不住调侃了几句,说心芸真是好福气,被家里两个大男人宠得跟女王似的,赶都赶不走,非得都在这儿侍侯着。

      秦远山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副摸样被傅心芸瞥见,顿时有些恍惚,想,他也不是不在意自己的。

      王院长说目前情况一切皆好,今天观察一天,没什么异常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于是秦朗开口道,“爸,您回吧,不是还要开会吗,我在这儿陪妈。”

      秦远山揉揉眉心,嘱咐妻子几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朗一眼,拍着他肩膀说,“照顾好你妈妈。” 随后便匆忙离去。

      傅心芸觉着奇怪,不明白这父子俩怎么突然就同往常不一样了,“秦朗,你跟你爸......”

      秦朗存心讨好母亲,“那还不是您面子大,我和我爸在共同陪护您的过程中,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情。而且,我们达成共识,一切为了您的健康,以后吵架,必须得背着您吵,谁敢当着您的面挑事儿,谁就是小狗。”

      傅心芸本来心中有事,正想趁秦远山不在跟儿子好好谈谈,却听他前两句还算正经,后两句又开始胡绉,便也忍不住笑,“就你贫!这么大了也没个正经。”

      秦朗趁热打铁,“妈,我爸他昨晚拉着您的手,在您床边趴了一晚,都那么大年纪了,真怕他累坏,可怎么劝都不听!”

      他不遗余力地为父亲邀功请赏,其实心底里那点用心,可能此时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傅心芸听了果然心情大好,说把床摇起来,我要起身坐坐。

      刚安顿好,夏珊便拧着两个保温盒进来,盒里装的排骨粥和素菜饺子,说都是一大早现做的,还热腾腾冒着气儿,秦朗也一块来吃点。

      秦朗说你们吃我不饿,便一旁自顾自摆弄手机去了。

      傅心芸吃完一小碗排骨粥,靠在厚软的垫枕上与夏珊闲聊家常,说,“小珊,你妈妈这排骨粥熬得又糯又香,一会儿我还得再吃一碗。”

      夏珊笑答,“那太好了,您爱吃,明儿再煮些给您送过来。”

      傅心芸又夸夏珊不仅知书达礼还会照顾人,谁娶了你谁有福。接着便开始有意无意叹气,说秦朗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眼看三十多岁的人了,正经女朋友也没一个,难道想一辈子不结婚啊。

      秦朗不知怎么听着就有些心虚,只当不在意地答道,“妈您别着急呀,时侯到了我一定给您把媳妇儿带回来。”

      傅心芸却不紧不慢地接话,“听你夏伯母说,前天晚上住他们家那姑娘是你给送回来的?”

      秦朗愣了一下,答,“是,一帮朋友去酒吧玩,正好顺道就送回来了。”

      “顺道?也不见你回家啊?况且要说顺道,她应该跟小珊一起回来才是吧。”

      傅心芸说得轻描淡写,秦朗却觉得心惊肉跳。

      他看一眼夏珊,后者无辜地挑了挑眉,一脸复杂的情绪夹杂着尴尬。

      傳心芸又似不在意地闲话,“听说这姑娘读过些书,有些才华,可惜母亲去世得早,又出生小家小户,性格难免不稳重,这样的姑娘易生是非,秦朗,你可别去招惹啊。”

      夏珊转头见秦朗已微变了脸色,忙道,“伯母,纪海潮是我公司同事,是个好女孩儿,不然我也不会带回家里住,我爸妈都挺喜欢她的。”

      傅心芸对夏珊笑了笑,“我知道,可你妈妈说你不是已把这姑娘介绍给未东了吗,怎么又跟秦朗扯上了。”

      夏珊正想解释,却听见秦朗低声说了句,“妈,跟那姑娘没关系,是我......”

      傅心芸怔了一下,“ 什么意思?”

      “妈,人已经走了,您就别操那心了,好好休息吧。” 秦朗突然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消沉。

      “秦朗,妈只是想提醒你,你也不小了,别走弯路。”傅心芸只能隐晦地暗示。

      “我出去抽根烟。” 秦朗起身,再待下去他担心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知子莫若母。傅心芸有些不敢相信,秦朗还当真看上那姑娘啦?

      她不过想敲打敲打他,她知道那姑娘今天走了。可没想到,一提到那姑娘秦朗竟是这副样子。

      昨天在花园里碰到夏珊母亲,七聊八聊就说起这姑娘,当时听说这事儿只不甚在意地应了句,现在的年轻人啊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搞不懂。

      晚上夏珊来家里,不知怎么她就鬼使神差地问了声这姑娘哪儿人啊。湖南,湘西人。她看着夏珊口中吐出那几个字,感觉脑子里响了一下,之后夏珊再说什么好似都听不到了。

      然后她就这样恍恍惚惚坐在电视机前半响。后来秦远山叫她回房睡去,她转头看他一眼,往事就那样呼啦啦地全跑了出来。

      她看到秦远山年轻时的样子,那么高大英俊,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们经人介绍相识,一个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陆战军官,一个是文工团漂亮优雅的舞蹈演员。人们都说佳偶天成,一对璧人。

      他坦承自已爱过另一个女人,又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谁能没点过去呢,何况他是这么优秀的男人。她并不放在心上。

      可是,慢慢地,当年那场沸沸扬扬的恋情传到了她的耳中。原来如此。当时她心里盘旋着这几个字,网一样缚住了她,让她呼吸困难喘不过气。

      原来他曾那样不顾一切地爱过。一个多情的湘西女子。明知没有结果,仍全身心地投入,落得被舍弃的下场也无怨无悔。

      再过几年。那一天他枯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很久很久没动,她纳闷,走过去,看见他手里紧紧捏着一个人的照片,竟在默默流泪。他说,她死了。然后那样一个强悍的男人,开始泣不成声。

      原来他从来不曾忘记。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那个曾狠狠伤过他心的湘西女子。

      她掩饰不住自己的痛苦和嫉恨。照片中是那样一个美丽不羁的女人,只浅浅笑着,却好似眼角眉梢都蕴着浓浓情意。

      早听说湘女多情,当年八千湘女进新疆,留下多少浪漫传奇的故事。而这个女人,即便死去,仍然可以轻易夺走她丈夫的心。

      那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地撞击着她的心脏,熬到半夜,她无法呼吸,痛苦不已,终于撑不住。

      而现在,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却以那样的方式告诉自己,他也看上了那样一个女人。

      秦朗坐在走廊里眼望着脚尖发呆。是的,她已经走了,结束了。可他终于也知道自己是真喜欢上她了。他可以甜言蜜语地哄她,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母亲说那些话时波澜不兴,应该不过就是想警告他。可他就受不了了,说她的不好,他忽然就受不了了。

      他在医院里陪了母亲一整天,可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天是怎么过来的。

      他想起跟她看的那场电影。白日焰火。原来是这个意思,白日里燃起的焰火,根本看不见它的美丽,纯属多余,没有意义。

      “秦朗,如果她没走,你要怎么办?” 傅心芸左思右想,仍然有些回不过神来,后来又情不自禁地追问。

      “妈,没有如果,您别逼我了。”秦朗平静地看着母亲。

      “秦朗,赶紧找个女朋友吧,给你介绍对象的都快踩破我们家门槛了......哎,小珊多好的姑娘,你就不考虑一下?”趁夏珊不在,傳心芸这样说。

      “我跟夏珊绝不可能,这事儿您可别瞎掺和,免得以后两家没法相处。”秦朗斩钉截铁。

      “那你就去相亲,我那儿存了一大打照片了。”傅心芸想,打铁要趁热,不然这一年拖一年的,她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啊。

      “随便吧,我听您安排。”秦朗随口应下,相亲?相亲能相出一个让我喜欢一辈子的姑娘吗,如果可以,倒也不妨试试。

      晚上秦远山来了,傅心芸挺意外,明天不就出院了么,还来做什么。

      秦远山一见到秦朗那张脸,就知道事情不妙,却也只能劝他,长痛不如短痛,就算为那姑娘好,与其以后感情深了再分开痛苦,不如现在断个彻底,也不致于耽误人家。既然没有结果,就干脆放弃,不要歩自己的后尘。

      秦朗心灰意冷,就这样吧,他的焰火,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已坠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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