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晚传》梁清浅

60、第 60 章

　　在天涯看到一个故事：

　　老人一生坎坷，四十岁守寡，苦苦拉扯大七个儿子。

　　养大了儿子，又养孙子，一辈子辛苦勤劳，上山砍柴，生火做饭，凡事亲力亲为。

　　她好行善，吃斋念佛，时常接济生活困难的邻居，还主动帮别人的孩子做衣服，全村人都十分尊敬她。

　　这样的好人，晚年过着什么日子呢？

　　儿子出门打工，把她交给儿媳们照看，儿媳嫌她老来无用，诅咒她早死。

　　村里给了补贴，几十块钱一个月，儿媳却通通拿走。

　　老人没得吃，没得穿，就去找儿媳要，拿了两块煤球，被儿媳用棍子抽得浑身伤。

　　村里人来接济，儿媳妇就堵在人家门口骂：“你想她长命，就接到自己家去。”
　　次数多了，再没人敢管，也管不来。

　　再后来，老太太生病了，重感冒，一个人在小黑屋里熬着，没人来管，感冒变成发烧，发烧完了又中风，没多久脑子就迷糊了。

　　人懵了，就不知人事。一辈子清白的老太太，竟脱光衣服坐在大门口，身上粘着粪便，身上还长着疮。

　　年初一那晚，老太太死了，活活饿死了。

　　音符

　　好人真的会有好报吗？我曾无数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感动中国的好人歌手丛飞，一生累计捐款300多万，资助了183名贫困学生。但这样的善人，仅仅37岁就离开了人世。

　　在他罹患胃癌的最后日子，非但没有受助者前去探望，反而遭遇家长催交学费：“你不是说好要将我的孩子供到大学毕业吗？他现在还在读初中，你就不肯出钱了？”

　　丛飞说：“我病了，好几个月没有演出，暂时没法寄钱了。”

　　家长逼问：“什么时候病能治好……”

　　丛飞走了，令人唏嘘的命运却还没有结束。

　　他的妻子邢丹，竟在五年后，被车窗外扔进来的石块砸中意外身亡。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有多少善良的人，承受了命运不公平的对待。

　　留学生江歌，为了保护好友刘鑫，独自与其前男友周旋，被捅杀在楼道里，身中十余刀。

　　而其好友刘鑫，竟连出庭作证都不愿意，极力否认江歌以身救命的事实。

　　杭州保姆纵火案中，林先生一家都是善良的人，让保姆开豪车去买菜，还给保姆借了十万块钱买房，但最后善良的女主人却带着自己的三个孩子，一齐葬身火海……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北岛先生的这两行诗，放在哪一个时代，都是明晃晃的真理。

　　音符

　　如果好人没有好报，为什么我们还要做好人？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2008年，我在广州读大学。每次经过中山三院，都能看到有人跪地乞讨。

　　他们的跟前，放着一张张疾病证明，那些惨痛的故事，令人不忍卒读。

　　要捐款吗？我不知道。

　　我同情那些白纸黑字上写的遭遇，可是我也明白，那些故事多半是假的，我的善意和同情，在别人眼里，或许只是可笑的愚蠢。

　　直到有一天，我跟一个做电脑配件的师兄，一起经过那里。

　　师兄在一对跪着的父子前停下了脚步，他认真地看了那里的每一行字，然后掏出钱包，往地上的盒子里放了一张钱。

　　我说：“你怎么知道那不是骗子？”

　　师兄的话令我震惊，他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骗子，但我知道，一定有人不是骗子。

　　那年我妈得了尿毒症，我也跟那个小男孩一样的年纪……”

　　我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师兄的事我大概听说了一些，他是我们学校的特困生，一直在做兼职为家里还债。

　　一定有人不是骗子。如果跪着的那个，碰巧不是骗子。

　　音符

　　哈维尔说，我们坚持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这样做了会有效果，而是坚信，这样做是对的。

　　我渐渐明白，那些明知遍地骗子，依旧一心行善的人，是在期待自己的善意，倘有万分之一送到了需要的人手中，那便能救一条命。

　　他们这样做，是因为坚信这样做是对的。

　　但即便如此，我依旧怀疑，那剩余的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善意，被曲解，被利用，被辜负，又当如何？

　　在这个问题上，老梁又给了我一个答案。

　　那天我们在一起看《倚天屠龙记》，读到了金毛狮王谢逊的故事。

　　谢逊原本心地单纯，却被师父成昆杀害了全家，为报灭门之仇，谢逊四处杀人，并把罪名嫁祸给成昆，以此逼他现身。

　　我问老梁：“如果你是谢逊，你会这么做吗？”

　　他说：“我很怀疑，我是否具备成为坏人的能力。”

　　为什么明知要被曲解，要被利用，要被辜负，还要成为一个好人？

　　或许，答案极其简单——善对于许多人而言，从来不需要选择。我成为一个好人，因为我原本就是好人。

　　音符

　　善恶说不分明，就像人生难以道白。

　　好人真的有好报吗？恐怕不是。

　　见过一生行善的人不得善终，也见过作过大恶的人长命百岁。

　　同理，也见过行善积德的福禄双全，恶贯满盈的终食其果。

　　或许好人与好报，原本就是一个不可论证的命题。

　　每个人心中对于善恶，也会有不一样的标尺。

　　对于这个问题，我至今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但在某一点上，我却渐渐有了清晰的认知——如果我们无法成为一个好人，至少也不应成为一个坏人。

　　我们可以质疑一个人的善，但不应去嘲笑一个抱着善意的人。因为对他而言，世界原本就是如此，善只是其中一种本能。

　　就好比，对于另一些人而言，恶也是一种本能。

　　或许我这一生都无法解开这道难题，但我曾在网上看到一个极好的句子，正好可以作为这篇文章的结局：

　　“如果你觉得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不公平，那你就不要去杀人放火，不要去做让无辜者无尸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