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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1 ...

  •   九重天上,祥云霭霭,仙鹤清啸,天族掌管的这三十六天,自太子夜华的婚礼过后,便一直有些冷清。而其中最冷清的,自然是太晨宫所在的一十三天。
      因这太晨宫中住着的这位神尊,地位十分尊崇不说,性格又十分冷淡,等闲俗务他一概不关心,天宫诸人为了不扰他清静,走路都要避着些这一十三天。
      一十三天的太晨宫,宫门紧闭,如外界传说的那般冷清,寂静,连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连宋三殿下在宫门外徘徊良久,他听说东华已经回了天宫,却连他一个衣角也没见着。前次在朝会上他突然拔了苍何就闪了,究竟去了何处也未交代一声。今日他在朝会上听人议论,方知晓南荒魔族竟悄无声息有了一场动荡,又被帝君悄无声息给镇压了。天君喜笑颜开称颂帝君功德的时候,连宋在心底啊了一声,原来那时候东华回九重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是因为凤九去了南荒。
      凤九去南荒做什么,连宋并不关心,魔族的那一场动乱,说实话既然没有掀起什么波浪,他也不是很关心。他此时之所以徘徊在太晨宫门外,其实就是想来看一看东华的好戏,逮着机会逗他的小狐狸几句寻个乐子。连宋觉得,眼下既然东华给自己寻了这么个实打实的破绽,不去隔三差五捣捣乱实在是太过可惜,几十万年冷冰冰的帝君,大概也就是这阵子他刚陷入热恋之时,武装得没那么完全,待再过个百八十年的,东华武装妥当又成了那个没脸没皮百毒不侵的老神仙,他连宋可就一点便宜也占不着了。
      就在连宋踱着方步摇着扇子思索该如何稳妥安全地敲开太晨宫大门的时候,宫门吱呀一声,开了。连宋一愣,里头的人见到他,也是一愣,然后恭谨地行了个礼:“重霖见过三殿下。”正是帝君座前最得力的掌案仙官重霖。
      连宋收了扇子,笑嘻嘻问他:“重霖,你家帝君回来了没有?”
      重霖的脸色瞧着有点儿与平日不同,愣了一愣之后倒是点点头应了:“昨夜,帝君与帝后已回到太晨宫。”
      连宋张大了嘴,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过于惊讶,忙咳了一声遮掩一下自己的诧异:“凤九,也跟着回来啦?东华让你叫她帝后啦?这么说,东华算是将她拐到手了?”一连串问题问出口,连宋发觉自己那点好奇心被勾得更加难受,立即便想从重霖身边溜进太晨宫里头去。
      重霖却反手将宫门关了,眉头微蹙:“帝君与帝后在里面歇息,三殿下实在不便相扰。”
      连宋抬头看看天色:“这都快正午了,你家帝君还没有起来?”他不怀好意地啧啧两声,摇摇头:“几百年前你没有见着你家帝后,此次见着了,怎么样,确实和我们说的那样,很天真可爱吧?”
      重霖一时不察,脱口而出道:“昨夜帝君直接抱着帝后回了寝殿,我还没能见过帝后……”话音未落,脸色一变,晓得自己说错了话。
      连宋笑得极为愉悦,拿扇子拍了拍重霖:“别担心,本君向来嘴巴严实得很,不爱八卦。”他打开扇子摇了摇:“既然今日东华是不会出来了,我明日再来吧。”
      重霖又恢复了平日那样端严板正的模样,向他行了个礼:“恭送三殿下。”
      连宋摇着扇子,决定先去找一找成玉,再去找一找司命,不爱八卦的连宋三殿下,眼下有很多话要和那两个人说一说,讨论一番。
      重霖看连宋的背影走得远了,也沿着宫墙慢慢往外头去了。
      三百年前,东华帝君下凡历劫失了九成法力,重霖彼时正在西天佛陀处整理帝君校注的佛典。佛陀着人免了他的差,他便匆匆赶回了九重天。那一次他离开太晨宫足足有五百年,却不晓得自己未经历的这五百年正是对帝君而言最为重要的五百年。
      重霖一个人悄无声息回到太晨宫时,红色的宫门大敞,他有些急切,不知道帝君失了法力之后,其他人有没有将他照顾得很好。他家的帝君其实并不好伺候,于许多事情上头要求很是特殊,不过若别人摸不到他的心思,他也不是不能将就——他话少,不高兴的时候话就更少,重霖在他座前十几万年,唯一一项成就,乃是将帝君的喜好脾性摸得清清楚楚。
      他一进门,便撞见了呆呆站在门内空地之上的帝君,正愣愣望着敞开的宫门。银发紫衣,一如此前数十万年那般,清贵高华,仙姿飘然。他倒头便拜,礼毕见帝君仍呆呆的。他从没见过帝君发呆,帝君虽大多数时候很闲,却从来都很会寻乐子。
      半天之后,帝君回过神,抬眼看了看重霖,说了一句:“你回来了?”重霖点头应了,不知为何,他觉得帝君在这里等着的,并不是他,只是他当时并不晓得,那个让帝君一日复一日站在宫门前等着的人,究竟是谁,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重霖回来之后,帝君终于无需过那样将就的日子,重霖晓得他爱喝怎样的茶,晓得他爱吃哪几道菜,晓得他爱在什么样的地方赏花,晓得他爱在哪棵树下垂钓。然而,重霖却不晓得,这些事情,为何帝君却突然全都失了兴趣,他看起来一直魂不守舍,镇日发呆,时常几天不吃不喝,甚至经常在书房里枯坐到天亮。
      重霖只有跑去找连宋三殿下,连宋倒是给他指了条明路,让他不妨去整理整理青丘近几万年的奇闻趣事,见帝君无聊时便讲给他听一听,说不定倒能让帝君心情好一点儿。
      青丘的故事很多,却都是些看不过眼的小事,重霖四处搜罗,心底却有些怀疑连宋是不是出的一个馊主意。他家帝君关心的,向来只有太平大事,青丘那些小狐狸小灰狼打架吃枇杷的事,又有什么意思了?
      帝君第一次展颜,偏偏就是听到一只小狐狸同一只小灰狼为了几颗枇杷而打了又打的故事。重霖不晓得这个故事里头有些什么玄机,只觉得三殿下这主意似乎倒真有些效果。后来,再后来的后来,重霖讲青丘的故事多了,慢慢知道,帝君想听的,原来是青丘一只小红狐的故事。
      不管是她在往生海抓鱼呛了水,还是她烈日下贪玩中了暑,不管是她提刀将小灰狼追得漫山遍野乱跑,还是她被她爹提着棍子追得满狐狸洞乱钻,帝君都能听得津津有味,不厌其烦。他觉得,帝君定然很向往青丘,也许,他日日在宫门前等着的,便是那一尾小小的红狐。
      青丘小帝姬白凤九,三万多岁一只幼狐,痴恋九重天的东华帝君,为求帝君青眼不惜自断一尾,然而东华帝君岂是寻常人能撼动的?东华帝君是挂在墙上的神尊,绝七情断六欲,小狐狸一腔痴心终究只能付之东流罢了。他也曾听到这样的传言,身在局中,他才晓得,传言和真相之间,究竟隔了多少层山水。
      这三百年,于帝君而言,不过是漫漫仙途的一个瞬间,却显得太难熬了些。重霖因错过了中间的五百年,眼睁睁看着帝君从无欲无求清静绝俗的一个神尊变成生无可恋百无聊赖的模样,他觉得帝君虽端着一个架子不倒,一颗心,大概早已枯败如死灰。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去找过连宋,连宋只是将扇子开开合合,两个人相对长叹。
      三生石,妙义慧明境,四海八荒图,青丘女君,帝君腰间那一抹狐尾挂坠——说什么都是徒劳。
      就在重霖以为帝君将年年岁岁这样守着太晨宫过下去时,帝君却带着一身暖意从符禹山归来。冰雪消融,大地回春,帝君望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喜气。帝君去了一趟折颜的十里桃林,又在宫里闭关十日,虽并未与他说自己在做什么,不过既然他日日在帝君座前侍奉,不论什么事,迟早他都会晓得。
      昨夜帝君抱着青丘女君回到宫中,淡淡向重霖说道:“她是本君的帝后,青丘女君白凤九,你以后也要一并照顾她。”重霖还来不及行礼,帝君已经抱着帝后进了寝殿,然后重霖就见到寝殿外头包了个流光溢彩的结界。
      青丘小帝姬,那只能让他家帝君展颜微笑的小红狐,现在的青丘女君,终于被帝君抱着回到了太晨宫,重霖觉得,这大概是他这十多万年来见到过的最好的一件事。
      他有些忐忑,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将她也照顾得好,他觉得自己可能还得悄悄去问一问据说与她相熟的成玉元君,还有司命星君,还有连宋三殿下。而且,帝君座前最能揣摩帝君圣意的重霖仙官觉着,也许自己也该提前学一学怎么样照顾小宝宝,早点物色一位稳妥机灵的小仙娥备着。思虑深远的重霖仙官,向来便是个做大事的人材,帝君其实完全没有错看他。
      重霖仙官走到南天门,化作一道祥云直奔青丘而去。这些年来,他对青丘的民俗掌故都可谓了若指掌,不过,这却是他第一次踏足青丘狐狸洞。他此去是奉帝君之命,悄悄取回一样属于帝君与帝后的信物,帝君说,不要惊动其他人,不过那个迷谷,稍微惊动一下,大概也不碍事。

      太晨宫东华帝君的寝殿,被一个巨大的结界包围着。
      寝殿之中宽大的云床上,紫衣银发的帝君正搂着他的帝后,青丘女君白凤九,说着悄悄话。
      一袭松软的云被裹着神尊与这尾小红狐,小狐狸的脑袋枕在帝君的手臂上,银发的帝君温柔注视着怀中的少女,是一幅极美的画面,令人不忍心惊扰。
      昨夜小狐狸凤九与东华帝君驾着祥云回到太晨宫,路上凤九还有些担忧,不晓得该怎样与帝君座前的仙官重霖打招呼,不晓得那个似乎知晓她小时候所有糗事的仙官,究竟会如何看待她这个太晨宫的帝后。帝君听了她的担忧,却只是高深莫测地唔了一声,凤九一直琢磨到进了太晨宫,仍未琢磨透这一声唔究竟是什么意思。
      仙官重霖毕恭毕敬地在宫门内向他二人行礼,凤九一下云头就被帝君打横抱着,还未来得及探出脸去与重霖问候一声,已被他抱进了寝殿。
      “待你何时准备好了,再见他也不迟。”帝君将她放在宽大的云床上,给出的确实是极有帝君风范的一个解释,霸道又不讲理。凤九暗暗皱了皱眉,觉得重霖能在帝君座前这许多万年,还将帝君伺候得如此满意,实在是很不容易。
      这是凤九第三次进帝君的寝殿,她在床上跪坐着,仍有些难以置信。
      其实,三百年前她被帝君赶出太晨宫后,她便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无缘踏入这一方天地。帝君曾当着她的面缓缓关上太晨宫红色的宫门,她也曾无助地蹲在门外等着瞧帝君一眼,想问他一句要紧的话。这太晨宫,有着太多的回忆,有些很美,有些却痛彻心扉。
      凤九神游天外,脸上的表情时喜时悲,虽愣愣望着帝君,视线却不知落于何方。
      帝君在她身边坐了,抬臂揽住她:“九儿,你在想什么?”
      凤九终于自回忆中醒神,张了张嘴,唤了一声:“帝君……”帝君抬手在她脸颊轻轻一抚,她才晓得自己竟然落了泪,有点不好意思。“凤九方才想到以前发生的那些事。”
      帝君望着她的神色极是沉静,声音也极温和:“本君记得的以前的事,都是九儿带给本君的那些快乐;是不是九儿记得的,全是本君给你的那些痛楚?”
      凤九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声音都有点哑:“以前,凤九不晓得帝君的心意,确实极为痛苦。其实,偶尔也会觉得是不是帝君眼中的凤九与他人有些不同,可是每次要想多一些,就会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凤九原以为,自己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踏足这太晨宫……”
      帝君的眼神瞬间暗了暗,声音也有点发涩:“你那么恨我吗?这三百年间,我却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等着你……原来,你根本就不打算再踏足这里……”
      凤九摇摇头,细语安慰道:“凤九又怎么会恨帝君呢,只是从前给帝君惹了不少麻烦,几次三番累帝君受伤,凤九不愿再拖累帝君,不想再给帝君惹麻烦罢了。”
      帝君望了望她,突然将凤九抱得紧紧的,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轻摩挲:“九儿,本君再不会像从前那般推开你,定会好好疼你宠你,你切不可离开我。”
      凤九听帝君说得如此心酸,忙将自己心头那点感伤收一收,嘴角抿出一个微笑来:“帝君,你可还记得凤九第一次进你这寝殿是何时?那时你将我救出锁妖塔,然后……还有第二次进这寝殿,是成玉教我在脸上弄点伤,想不到帝君一眼便识破了那个障眼法,又……”凤九明明是想说点儿开心的事劝一劝帝君,亦融化一下这寝殿里快要冻结的气氛,可是不知为何,说出口的却全是酸涩的回忆。她叹一口气,只能愣愣地望着帝君,指望他能来救场。
      “那时候的本君,真的很混账。”帝君低下头,轻轻将吻落在凤九额间,又落到她眼上,细碎的亲吻安抚般地掠过她的鼻端,唇角,最终封住了她的嘴。凤九抬臂抱住他,任由白檀香铺天盖地将她拢住,脑中的感伤一时被热吻驱散无踪。
      二人相拥着滚落在和软的云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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