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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1 ...

  •   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不见月亮的踪迹。无垠的天穹笼盖四野,底下亦同样是无垠的大地,细细的风吹过草尖,吹得点点野花左摇右晃,倒显得是一派平和宁静的光景。
      在这片平和宁静的草场正中间,平地拔起一汪巨大的海子,奔涌的水被看不见的屏障包围,只能在其间缓缓流淌翻滚,若是细看,能见到在水中有磅然仙泽化成的银龙上下盘旋,似是在守护这这一方被海子托举而成的高台。
      高台上设一张床榻,此外空无一物。比寻常床榻要大上许多的这张软榻上,坐着一位紫衣的神君,他入定一般地坐着,许久许久不曾动过分毫,倒像是就这样坐着睡着了。然而他并不曾睡着,他的眼光落在他怀里的一位少女身上,那少女看起来还很年幼,却已经长得极美,额间点缀着一朵赤红的凤尾花,让她有点稚嫩的脸庞显出些别样的风情。整个高台都被一个巨大的结界包围,结界将高台及底下的海子一并拢住,这是个极为厉害的术法,界壁倒映着点点繁星,流光溢彩,十分漂亮。
      紫衫的神君,乃避世太晨宫的东华帝君,自洪荒之初他由天地精华化生,再独自一人长大,后来在浴血大战中踏着累累白骨行至天地共主之位,他不记得自己在几十万年中何时曾有过惧怕的情绪。
      当日在凤九梦中,他听她念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便曾无意识地一惊,因为,他在这短短三百多年里,倒实实在在体验了好几次这份惊惧忧怖。她曾被人扔进锁妖塔,彼时他尚未觉察自己的心意,还未见到被妖魔所囚的凤九,周身便燃起熊熊怒火;她在凡间替他挡了一箭,那时他还是个凡夫,无法护她周全,只能徒劳地寻找郎中替她救治,心急如焚;她在若水河畔替她挨了擎苍一掌,他失了法力眼睁睁看她倒在自己怀中,在那个瞬间,他觉得四海八荒离他很远,唯有怀中的人离他很近。然而,他仍记着自己对她说的那些话:“我自断姻缘,以命护苍生,若我强行与你在一起,必会引得四海动荡,战火不断……”
      他自因她动情,便不复清冷无欲,各种酸楚莫名的情绪纷至沓来,他数十万年间从未体验过这许多情绪,他不晓得该怎么办,本能地想将这些情绪隔绝在外。他晓得自己会受到天罚,他因此失了九成法力,而她亦因此断了一尾。九尾狐断尾,等于剖心,他觉得他们受到这般对待,已然足够,毕竟他已经将她推开,他克制着不让自己回头。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现在回头想想,他竟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些什么,又是如何能做到那般狠心。
      他向来不爱看女人哭,却对她的眼泪毫无抵抗力,一丝一毫都没有。彼时,在南天门,他无视她的眼泪,扭过头,回到太晨宫,坐在那张数十万年如一日的坐榻上,觉得自己犹如死了一次。
      然而,天劫却在他推开她之后才到来,妙义慧明境居然开始崩塌,他唯有冷笑,当初他在三生石上抹去名字时,曾立下重誓,自断姻缘命护苍生,可是他推开她之后,那场四海八荒的大劫难仍是来了。
      他花了很多时间去究其因由,眼下终于模模糊糊有些了概念。想来天意并不愿他苟且求全,既如此,他东华紫府少阳君,何曾惧怕过谁?他既要护着苍生,也要护着凤九,他垂目望着怀中少女——即便是天意不许,他倒也想看看,天意能奈他何!
      就在半日前,怀里的人还是一副娇憨懵懂的样子跟在他身旁,言笑晏晏,替他烤着肉,陪他说着话。他喜爱逗她,爱看她怒火中烧气急败坏的模样,因唯有那个时候,她会完全忘记守着青丘女君的礼数,也会忘了所谓长辈小辈的礼数,她就只是小狐狸白凤九。可是现在她虚弱地在他怀里躺着,纤美的嘴唇苍白——她和他在一起,似乎总是在受伤。他不知道为何,自己竟不能护她周全。
      那时,她气极了跑开,他亦未发现在四周潜伏的妖息,原想这不过是他化出的幻景,理应很安全。他盯着她的背影,看到她突然身形一顿现了原形,所幸下一秒他已冲上前用苍何剑气将那妖息团团围住。他听到她惊惶地喊他帝君,入目所见更让他睚眦欲裂,一条暗黑妖息所化的三头巨蟒狺狺向他吐着毒信,水桶般粗壮的身躯缠绕着小小红狐,她已经痛极晕了过去。
      巨蟒并无实体,苍何劈斩它不得,若用法力将它净化,却会伤及红狐。帝君微一沉吟,便晓得它所为何来,气极反笑:“宵小鼠辈,亦敢与本君作对!”他左手捏诀将天罡罩放入狐狸体内,右手苍何已化出磅礴剑意,挟裹着浩浩法力击向巨蟒。三头巨蟒像是有了意识,突然化为青烟消散无踪,天地归于平静,草间亦再无妖息留存。
      所幸小狐狸只是受了些外伤,但她原本便未剩下多少法力,无法力护体,此次生生挨了这一痛击,其苦楚可以想见。
      东华帝君一动不动地坐着,抱着怀里的少女,眼睛盯着她的脸眨也不眨,忽然,少女的眉头微微一动,眼皮掀了掀,望了他一瞬,又闭上了眼。他听她极轻地念了一句:“原来又在做梦。”

      凤九觉得自己这个梦,又是一个好梦。因为她记得之前自己被什么缠住,痛得晕了过去,眼下却痛楚全消,身体松快。除了嘴里隐隐一股血腥味,一点儿之前受了袭击的迹象都没有。再者,她方才睁开眼,见到帝君正抱着她,一双眼睛直盯着她瞧,那眼神,既沉痛又深情,她从未在帝君脸上见过这种神情。她觉得做梦的自己想象力很丰富,或者说,她居然能够梦见这样的帝君,实在有些厚脸皮。
      然而身上被抱着的触感异常真实,她将脑袋往帝君怀里钻的时候,感觉帝君还僵了一下,她觉得好玩,又将脑袋蹭了蹭。听到上方帝君温和地说:“不要闹,痛。”
      凤九一呆,抬头的时候睁开眼,望见帝君的脸色是有些苍白,悚然一惊,回味过来之后,觉得自己此番被他救时,大约他受了伤。她赶紧坐直身体,看见帝君白色的内衣交领处确实沾了点点血迹,只不过外面的衣服是紫色,一时瞧不出伤在哪里。“帝君,这不是在做梦?”
      帝君仍温言问她:“你觉得是在做梦?”
      这样温和的帝君不常见,凤九一时难以确定,伸手在自己手臂上捏了一把,木然点点头:“确实不是做梦。”她想到方才自己晕过去之前似乎正在与帝君赌气,于是才被人寻了隙抓住她,料想帝君必然不会轻易饶过她,便赶紧告饶:“帝君,方才是凤九胡闹,不该一个人……”
      帝君抬眼望她一会儿,竟然没有批评她:“是本君一时分心,未觉察它潜伏在左近,倒不是你胡闹。”
      凤九愣了愣,觉得似乎有越来越多的问题需要细细琢磨,眼下这帝君明显不正常,便是第一桩,不过,他这一整天似乎心情都很不错。凤九领悟到这一层,便觉得有点儿放心,笑笑问道:“帝君,是不是今日心情不错?”
      帝君诧异地望她一眼:“本君受了伤,你觉得我心情不错?”
      凤九哑了半晌,觉得帝君似乎有些回神,又成了那个不宜亲近的老神仙,便有些讪讪的,往身后空荡荡的软榻上挪了挪,要离帝君远一些。方才温和的气氛消散,凤九觉得空气变得有些凝滞,这让她感受到某种压力,就往后头又挪了挪。
      帝君仍在盯着她瞧,凤九却不愿去看他脸色,她刚才睡得好,身上又痛楚全消,一时半会儿不晓得该做什么,便趴在空的半边软榻上想心事。
      沉默了半晌,听到帝君幽幽叹了口气,凤九不常听到他叹气,一个人闷了半天也有些无聊,便抬头望着帝君,问他:“帝君,你做什么叹气?”帝君未回答,拿眼睛在他旁边的位置上瞧了瞧,示意凤九坐近一些。凤九扭头看看自己趴着的位子,觉得此处很好,并不想动:“帝君,这张软榻这么大,我们何必挤在一起呢,这样反而舒服些。”
      帝君脸色沉了沉:“方才我又救了你一次,女君可想好要如何报恩了?”
      凤九这些时日与帝君接触多了,从他的表情话语间也算是摸到了一些察言观色的窍门。比如眼下,他居然叫她女君,那就说明帝君的心情不太好,而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他身边有人要遭殃。凤九左右看看,此处除了自己并无别人,觉得自己硬扛终究不是好办法,了不得还是得屈服于这位神尊的威仪之下。“帝君,凤九欠着帝君那么多恩情,自然是要报答的。不知道帝君想要凤九怎样报恩?”
      “本君觉得,若女君诚心要报恩,自然要细心揣摩这报恩的法门,思量本君到底要些什么。你这般直接问我想要你如何报恩,倒显得本君没有气度,似乎在逼迫女君报恩。女君以为如何?”
      凤九嚅嗫了半晌,觉得帝君这话明明听着很没有道理,可是待她想要认真反驳,却一个字也想不出。她有些呆呆的,想了想,又说:“可是帝君向来无欲无求,凤九记得帝君自己也说过并没有什么心愿,凤九实在……”
      帝君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抬了抬右手:“眼下倒有件事,需要拜托女君。”
      凤九见他终于不再打哑谜,大为高兴,忙往他那边凑了凑:“帝君请说。”
      “方才本君为了救女君,与一尾三头巨蟒搏斗,不小心受了伤。方才女君睡着了,本君只有自行潦草地包扎了一下,想来很是不妥,可否……”凤九一拍大腿,了悟地说:“帝君想要凤九再帮你好好包扎一下,只是不知道帝君伤在了哪里?”她再往帝君跟前凑了凑,近到抬手可以碰到帝君方停下来。“不过,凤九在史书里看到说帝君自成为天地共主之后,打架从未流过血,此次竟然受了伤,那条三头巨蟒倒着实有些厉害。”
      帝君仔细看了看凤九的脸色,又叹一口气:“我觉得女君眼下该关心本君的伤势,而不是觉得那巨蟒厉害。”说着抬起右手便解自己领口的扣子,凤九大惊,忙摆手阻止:“帝帝君为何要解扣子?”
      帝君哦了一声,后仰躺到身后厚实的靠枕上:“那就劳烦女君替我宽衣,女君如此体贴受伤的老人家,倒很有几分慈悲心肠。”
      凤九被他一句话停在杠头上,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似乎又被帝君给设计了,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硬着头皮问:“还不知道帝君伤到了哪里?”
      帝君拿眼睛往自己的左肩看了看,又继续盯着凤九。凤九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抖抖索索地抬手去解帝君脖子上那颗扣子。
      帝君脖子下方,端端正正一颗玉扣,衣领几乎要包住他的喉结,让他时时刻刻看起来一副清心寡淡的禁欲模样。眼下他状似很放松地半躺着,深邃又俊美的眉眼沉静地盯着凤九的眼睛,凤九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觉得这情景很有些不对劲,然而她完全没有余力去想哪里不对劲。她的全副心神都被眼前这个人摄了去,她觉得自己即将溺毙在他的双眼中,她不明白这是为何。明明她早已对他绝了恋慕之心,她的心跳得从未有这样快,她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的指尖终于碰到了那颗扣子,解开衣领的时候,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肩膀,帝君轻轻地嗯了一声,凤九的脸瞬间红得像着了火,她觉得自己最好能够逃开,可是她并没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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