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如天上月》自在梦飞船

15、14

　　不过，公平地说，东华帝君在想着那些太平大事时，还是很有智慧很有谋略的，远不如他想着那些小事时那样慌乱，那样无措。
　　话说从头，当日他未落入此境中时，曾怀着要紧的心事，去过一趟昆仑虚。
　　昆仑虚，龙骨顶出的一座仙山，仙泽浑厚，云气沉沉，眼下正是天族战神墨渊的属地。
　　东华帝君在山门按下云头，拾阶而上，待他走到大殿前，战神墨渊仍是一副万年不变的沉默姿态，已在门口石阶上站立如松。
　　二人互相点一点头，算见过礼，东华也不客套，便问他：“折颜呢？”
　　“刚才已通了消息，想来也该到了。”说话间，便见毕方鸟已在门前站定，折颜潇洒一笑，轻轻跃下。“这次却是我迟了一步。”

　　就在一天前，东华帝君传话给战神墨渊，说有事要上昆仑虚一趟，顺道让他请一请折颜。收到那个口信之时，墨渊便有种不太妙的感觉，这东华帝君，虽与他们相交几十万年，却始终交情淡若水，平日更是几乎没有往来。
　　此时三人在大殿坐定，人手一盏热茶，待闲杂人等皆散去之后，东华果然给了他们当头一击。
　　“本君此番前来，是因那妙义慧明境，在三百年前，出现了崩塌之相。”
　　墨渊和折颜交换了一个眼色，听东华往下说。
　　“那妙义慧明境乃本君手造，当日父神仍在，似乎对此事还颇有看法。只是当时本君想着此境必然万无一失，境中所封妖息亦能随时间慢慢自行净化，却不料它居然日积月累，不但无法净化稍许，还在境中修炼出了一个妖尊。数十万年毒息所化之妖尊虽被困于境中，近三百年却有无数妖息逃逸，四散于这四海八荒及数十亿凡世。虽这些泄漏的妖息无法作乱，但若被下界妖兽所吞食，却也是个麻烦。”
　　“这些泄漏的妖息，要净化想来不是难事，我着下界仙山诸位神君留意些便是。”
　　“战神既允了此事，料想不会节外生枝。”
　　墨渊仔细想了一想，点点头。“年轻一代的这些神君，倒颇有几位有些能力，虽未经历大战，倒也是可以信赖的。此事，可交由沧夷神君去办，我自会从旁敦促。”
　　东华挑了挑眉，望着墨渊的样子似乎有点讶异。
　　墨渊看看东华，又看看折颜，解释道：“那沧夷神君，乃山神之主，掌管下界仙山及数十亿尘世的所有山头，清理过无数依山傍水而生的妖魔精怪，非世家出身，靠一己之力打出的天下，近些年很有些威名。认真想想，倒是与你，有那么些相像。”
　　折颜却在此时噗呲一笑，拿扇子掩一掩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趣事。墨渊冷淡扫他一眼，问：“你却是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前些日子在太子婚宴上的某桩传闻罢了，当日我们都不在场，也不知那传闻是否属实。”
　　东华垂下眼，转了转手中茶盏，恍若未闻。
　　“本君此番前来，却是想问一问，当日父神对这妙义慧明境，可有说过什么其他话没有？”
　　墨渊想了一想，当日父神对这妙义慧明境，倒确实有过些叹息，只不过彼时的东华，年轻气盛，目无下尘，他人的些许言辞，向来不放在眼中。
　　折颜在椅子上挪了挪，开口道：“那三生石，是在何时化世，你们可还记得？”
　　“当日我自制妙义慧明境，便是为收集因情爱贪嗔痴而流于四方之毒息，那三生石，便也是在那时化世，却是掌世间情爱姻缘。本君不愿受这情爱所扰，亦不愿因情爱生执念存妄心，便将三生石上的名字抹了去。”
　　“如此说来，你抹去名字，倒真是为了这四海八荒。”墨渊淡淡说道。
　　“本君近些年却常常在想，是否当日自己做错了。”东华一言既出，倒让折颜和墨渊皆吃了一惊。这数十万年来，他们所见的帝君锋锐逼人如他手执的苍何，便是天崩地坼也难见他皱一皱眉，何曾见过东华帝君有过此等落寞之语。
　　墨渊在心里想了一想，说道：“当日父神曾有一语，倒似乎和你说的这话有些类似。”他抬眼望着东华，东华也抬眼望他。“他说你掌这妙义慧明境，本该十分合适。不过你一生太过刚直执着，怕日后在情之一事上勘不透。却不料你自断姻缘，在三生石上抹了名字。”东华抬了抬眉，示意他往下说。“当日我们皆认为既已自断姻缘，你掌这妙义慧明境自然更能得心应手。父神却说，日后若有祸端，却皆由此肇始。”
　　“父神何出此言？”折颜收了笑容，也显出沉思之色。
　　墨渊摇摇头。“他为何如此说，我确实不知。当初你我皆年少，既是关于情爱，他也未与我多说什么。”
　　“若这三生石随妙义慧明境化世，却不知是相生，还是相克？”折颜拢了扇子在自己掌上一拍。“当日你在三生石上抹去名字，怕也是不愿意被一块石头决定自个儿命数吧？”
　　“不错。”东华昂然道：“本君乃天地精华化世，自然我命由我非由天，怎会听任区区一块石头安排。”
　　折颜来了兴趣，倾身上前。“当日小九去那三生石上刻字，你可后悔自己当初手欠？”
　　东华却淡淡说道：“两码事。”他抬手为自己续了杯水。“刚才你说的，却正提醒了我。”
　　“什么？”折颜很感兴趣。东华摇摇头，不愿多说。
　　墨渊出声，适时扭转了话题：“既然那妙义慧明境已经不稳，你可想出了解决之策？”
　　“妖尊虽仍被困于境中，那境却已然不稳。虽我可用法力将其调伏，但也只能保数百年无忧。若不能找出它此番崩塌的因由，我便要将这数十万年累积的三毒浊息彻底净化。”
　　墨渊和折颜二人皆愣住了。
　　东华见二人神色肃穆，点点头道：“要彻底净化妖息，本君或许会沉睡数十万年。”顿了顿，语气不觉带上了一丝悲凉：“数十万年之后，沧海桑田，这四海八荒不知是何模样。便是你二人，亦不知归于何方。”
　　折颜一贯带着笑意的脸上，此时也带着些许沉重。上古神尊，皆历经沧海桑田，自洪荒时代始，他们见惯生死，早该心如止水。每当有大劫临世，自是需要他们这些老神仙挺身而出化去劫难。不过，眼下听东华帝君如此漫不经心说到此事，仍不免伤怀。
　　“若彼时，本君无法彻底净化那妖息，还请墨渊上神寻一容器，将那些妖息继续封存。”
　　墨渊肃然，点一点头算是允诺。“到时，我自会承下这妙义慧明境，不辱所托。”

　　待折颜与东华并肩步出山门，已是漫天繁星，夜已深了。
　　折颜在山门外拱手作辞，见东华神色间仍有犹疑。“帝君可是仍有事放不下？”
　　东华点一点头，诚诚恳恳地望着折颜。“你素来与青丘交好，必定是知道的。不知九儿她，如今是在何处？”
　　折颜拿扇子敲了敲前额，苦笑道：“我便是知晓你唯独放心不下她。可惜，三百年前她离开青丘出门历练，便是连我也未再见她一面。”
　　东华望着天上一轮朗月，沉默良久。“昔日我将那三生石上的名字抹去，自认为这六合八荒并没有什么值得牵挂，如今看来，却只是……”他侧身向折颜点一点头，便召了祥云，一径去了。
　　折颜摸了摸鼻子，也跟着召出毕方鸟，回桃林找白真喝酒去也。
　　彼时的东华帝君，仍不知晓他心心念念的青丘女君，早已在符禹山等着他，还令他再度长出无数情思，再也无法割舍。
　　不知道若他提前知道了，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前往符禹山，找魔君燕池悟打这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