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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碗三鲜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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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已经显得陈旧,学校几年前搬去了新校区,留下这几栋楼租了出去。
在操场边坐下,抬头看天,天上月正圆。
“告诉我实话,我爸还能活多久?”
“不乐观。这个病手术预后一般不太理想,五年生存率比较低。平均生存期……是几个月。”
安歌叹了口气:“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了。手术有把握吗?”
“如果医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不需要家属签字了。”他淡然地说:“你不会想知道,做我这一行在努力救人的同时要看多少人走向死亡。”
一阵沉默。
“说说你的经历吧,在离开我之后。”她的语气风轻云淡。
“全家去了兰州,改了名。我爸在那边的一个旧友帮他重新组建起工程队包一些小规模的工程。一开始条件很艰苦,但后来也慢慢有了起色。其实在我大学的时候当时欠下的本金就已经还清了。”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安歌没有这么问,因为追究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你在哪读的大学?”
“北京,协和。你呢?”
她的身体狠狠地抖了一下。所以至少整整三年的时间,他们在一个城市里,一片天空下。所谓情深缘浅,大概不过如此。
“北大。”
一阵更加寂静的沉默。
“你走之后,我发狠地读书。其实我成绩虽然不错但是没到top,可那以后我就疯了一样每天能做一整本的题。后来刷题刷得看到黄冈两个字就反胃。”她无奈地笑笑,“但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变了一个人。我爸担心了好一阵子,说女儿一直乐呵呵地每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突然就闷头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变成学霸有什么感觉?”
“对于学霸没有任何感觉,真的。你可能都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我们说好你去什么大学,我也去考那个学校,就能在一起。于是我就在想,你成绩那么好,万一去了北大清华怎么办呢?就对自己说,只要我能考上,也许就还能再遇见你吧。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傻透了,我明明那么恨你。”
“后来呢?毕业之后就出国了对吧?”
“先不说后来了吧,我好饿。”
一前一后回到车旁,宋然帮她打开车门。她坐进去,右手整理着有点散乱的长发。十几年前他离开她的时候,她的头发不过齐耳。
“去哪里吃饭?”
“不知道,边开边看吧。”他慢慢地驶出学校。
九十点钟的街道已经安静下来。这几年,越来越多的人搬去了新城区,旧城区成了怀旧的地方。这里有古城墙,旧牌匾,有青石板路和坐在藤椅上的老人。
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可是一切似乎还是那个样子。
“下车吧,到了。”
安歌疑惑地走下来。
“二婶三鲜面,居然还开着……”仿佛来到了时光停住脚步的地方。
“我已经太多年没回来了,所以刚刚也不确定是不是还开着。”
还是陈旧的店面,老饭店的经营方式。桌子椅子仿佛十几年没有更新过,反而还更加油光铮亮。店里零零散散几个小青年小情侣在吃面。
他们找了个桌子坐下。
“你俩要吃什么?”店家略显疲惫倦怠的声音。
“两碗三鲜面,一碗米面一碗麦面,米面多加一个鸡蛋。”
这一瞬间,她似乎在穿越,一样的人一样的地方,一样的菜单一样的面条……
“李一然,你又没有帮我加鸡蛋!”她蹦蹦跳跳跑进店里却发现他没点对面条。
“那我这个也给你。小心肥死。”
她白了他一眼,却又满足地看着她那碗三鲜面,仿佛能吃下三大碗。
“在想什么呢?”宋然看着她发呆的样子。
“没,没什么。就觉得今天一天好像在做梦。”
“吃饱了就醒了。一会我送你回家。”
“家?”她突然觉得这个字居然有那么一点陌生。她想了想说:“送我回老房子吧。太久没有回去了。”
两碗三鲜面上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到这个了。然而端面上来的却不是二婶。
“老板,二婶呢?”
“早死啦!好几年了。她家里没人想接着做这生意,就把店盘给我了。你们是多久没来了?”
“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她诡异地笑着,转身走回厨房。
是啊,十几年,有时足够沧海桑田。
三鲜面基本上还是原来的味道,但是多加了一些味精。安歌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突然胃口好了很多,大口大口地吃着。宋然用余光看她,分不清是现在的她,还是从前的她。
从饭店到老房子只有几分钟的车程。老城,一切都近在咫尺。
“你带着家里钥匙?”他走下车。
“没,不过,隔壁许老师有我们家钥匙。”
许老师,现在已经七十出头了,老伴过世,儿子媳妇住在新城区,她嫌不方便就一直留守在老房子里。至少在这里她可以每天早上散布着就去买豆浆油条,另一个方向走几分钟就是小菜市场。她和一般老人不同,习惯于晚睡。退休前她是职业技术学校的语文老师,每天晚上都会写写东西到半夜。
安歌轻轻地敲了敲她的门。
“等一下。”传来老太太的声音。
门打开。
“许老师,我回来了,跟您拿一下我家的钥匙。”
“哎呀,安歌呀,这都多久没见你了!怎么样在国外?你爸也有好一阵子没来了!”
“我爸他得了癌症,现在在上海住院,所以我回来照顾一下。”
许老师一脸惊讶和遗憾:“唉,这世道,得癌症的实在是太多了。你多劝劝他,让他好好配合治疗。”
安歌点点头。
许老师终于看到了一旁的宋然。
“许老师好。”
“这个是男朋友吧?什么时候结婚?”就像所有的中国老一辈一样,许老师开始关心婚嫁问题。
“他……他是我朋友,送我回来拿点东西。”安歌略显尴尬。
许老师给了她一个捉摸不透的眼神,意思是,信你才怪!
“等着,给你拿钥匙去。你们家啊,你爸每个月都来一两次,打扫拾掇一下。”
拿到钥匙道过谢,她打开了家门。
还是母亲走时的样子。屋子里陈设虽然简单却窗明几净,那些家具,还是父母结婚当年花了全部积蓄请木匠师傅做的。墙上相框里,母亲永远定格在她三十岁的年华:白衬衣,微卷的头发,明眸皓齿,笑容可掬。
“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