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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番外 十年(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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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 四十载,两人在,总白头
下了晚课的时候,天已尽黑。远处透着两三点亮,隐隐的,像是被风刮散了去。明太傅近段日子愈发严格起来,像是被谁催促了,赶着要把知道的一股脑塞给我,急迫得近乎慌乱。
有种时间不够了的感觉。
讨厌的感觉。
我唤住前面带路的小太监,风把灯烛吹得一明一暗。这里拐过去是御书房,想了想,我让他灭了烛火。
临时变了路径。门前的侍卫没有准备,骇了一跳。我要进去当然是没人敢阻拦,我是太子,唯一的太子。
前朝对于这种事似乎颇为忌讳,但父皇不一样,有些臣子曾进言禁止太子进出御书房,被父皇冷言冷语压了回去。笑话,父皇的天下我怎么会有非分之想,只要是他的,我一根指头都不会碰。
那个人在乎的,我又怎么会去抢?
我甩甩手让屋前伺候的人下去,门内静悄悄的,轻轻推开一条缝,有风吹在脸上。
又忘了关窗么?皱眉,我尽量不发出声音挤进去,关好了门。
那个人,伏在桌上,几乎听不见呼吸的声音。乌发落在白纸上,衬得脸色如纸,眼下薄薄的阴影让人心里像是被蛰了一下。风愈发大了,从窗缝里呜咽着徘徊在狭小的屋子里,我关好窗,嗅着屋内淡淡的药香。
多少天没好好休息过了?我从旁边的榻上取了件锦袍走过去罩在他身上。单薄的肩骨似乎要刺破衣服突兀的立起来,我相信现在的这具身躯,即使是在胸口也没有多少温度。
桌上厚厚几摞奏折,几本摊开了被父皇压在臂下,砚中的墨迹还未干,看来睡了没多久。我绕过去,替父皇掖好衣领,烛光闪映,一抹银亮刺痛心肺。
夹杂在乌发间的一根银丝。
“辰儿?”父皇低低一声,我吓了一跳,身子倾了过去,撞在父皇的肩上,磕痛了下巴。
“怎么过来了?”脸被揉了揉,我抬头看着父皇,他眼底的疲惫还没散去,手指却轻柔得很。说话间衣衫滑了下去,父皇愣了愣,紫眸里的光亮了几分。
我板起脸,一本正经道:“父皇多大的人了,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睡觉也不知道关窗么?夜来风大吹坏了身子怎么办?”
父皇笑倒,捏了捏我的鼻子,把脸埋在我的肩上,身子还不停抽动。脖子里时而拂过一缕温热的气息,让人安心。
“真好啊,辰儿会心疼父皇了。”他轻轻的说,像是一声叹息。心里似乎有个地方剧烈的摇晃了起来,我抬起手,轻轻的,拈起一缕他的发丝。
“父皇头上有一根白发,要辰儿帮你拔下来么?”
身上的抽动停了,静静的。窗外的风声突然明显了起来,吹过廊间,吹过树枝。
“父皇老了。”他低低的笑开,我的身子突然被人搂紧,太过于紧,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一点点温暖。一瞬间,几乎让人以为自己就是他最重要的人。
这样的错觉,美好的像一个梦。
“父皇不老,辰儿还很小,父皇又怎么会老呢?”我也抱住父皇,感觉头顶被人摸了摸。
“四十年了,过得真快……”父皇笑,放开我,眼神却没有收回,看着房间里的某处,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曾经还以为一天都活不下去,却也这样过来了,过了这么多日子,这么久。”
“只是活着而已,感觉不到,却也觉得真好。”
“大概会活得比他还久。”父皇低下头,那一缕混着银丝的乌发垂落下来,掩住了面目。“以前都不敢想……”
虽然是笑着说的,虽然话里干涸的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却让人难过。
这个我最亲的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他的四十年生命里,我也不过只有四年罢了,他的喜怒哀乐,最最深刻的感情都不属于我。
所以最伤人的,不是爱也不是恨,而是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