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壶冰心》照水红蕖

13、第 13 章

　　江鹰缓缓站直了身子，衣袂忽然无风自动，身形已掠起。转眼之间，漫天都是飘飞的掌影，一袭青衣在梅枝间如轻烟般来去。四周桃杏树下散落的残花，竟都被掌风激荡得翩翩飞起，漫天飞雪般盘旋飘舞。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江鹰已将一百零八招莲静掌从头至尾演过，收掌敛气，凝住身形。漫天的残花飘飘荡荡，在他周围落了一地，却没有一片落到江鹰的身上。
　　那白衣女子仍是面无表情，只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的资质可以算是百年难遇，与你父亲几乎不相上下。”江鹰吃了一惊，“我父亲？前辈认识我父亲？他……究竟是谁？”说着竟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神情殷切，紧紧盯着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却怔住了，“你父亲……是谁？是谁……”忽然双手抱住了头，语无伦次地自语道：“是谁……你父亲是谁……你又是谁……玉郎，你在哪里？你在哪里……”说着竟步步后退，突然展动身形如飞般掠起，眨眼间便消失在黑夜中。江鹰怔怔地呆立原地，半晌一动不动，忽然长长地叹息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串咳嗽，沉滞拖沓的脚步慢慢走到近前。江鹰忙转身迎上，搀扶住走来的老者。那人看起来年纪并不甚大，可是头发已经花白，腰也佝偻了，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江鹰淡淡道：“爹，这么晚了还不睡？”那老者又咳了几声，沙哑着嗓子道：“我老了，不知还有几天好活。可是大仇未报，让我怎么睡得着？”

　　一条人影鬼鬼祟祟地摸进顾盼儿的闺房中。房内的灯火还没有熄灭，顾盼儿正愣愣地坐在床前，忽听房门轻轻一响，她立刻像被火烧着一般跳起来，“弄潮，打听到了吗？”
　　摸进门来的是个双鬓垂髫的小丫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用衣袖扇着风，气喘吁吁地道：“我的好小姐，你以后还是离这个江鹰越远越好。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么？”顾盼儿不悦道：“我若知道还要你去打听？快说！存心想急死我么？”
　　弄潮道：“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啊，真把我吓了一大跳。江鹰的娘是当年老太太的丫环，名叫秋娘。听说那个女人很不知羞耻，还没嫁人就怀孕了。她一口咬定孩子的爹是后园种花的园丁江玉郎。再来说这个江玉郎，据说当年是出名的大恶人，不知怎么得罪了燕大侠，被废掉了武功……”顾盼儿打断她道：“先别说这些，后来怎样？”“后来，秋娘生下孩子就死了，江鹰是跟着江玉郎长大的。听说，他从小就很能打架，咱们家的小厮都不喜欢他。”
　　顾盼儿默然半晌，怔怔地叹了口气，“想不到……他的身世，竟如此可怜。”弄潮撇了撇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江鹰绝不会是什么善良之辈，小姐你最好离他远远的。千万不能只看见他一张好看的脸就……”顾盼儿霍然立起身，“弄潮，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告诉。”话音未落，已经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
　　夜凉如水，寂静的后园灯火寥落。顾盼儿站在白天被江鹰修剪过的梅树下，忽然觉得自己很傻气。他怎么可能一直在这里呢？也许已经睡了，不知现在正梦着什么？顾盼儿轻轻抚摸梅树的树皮，不禁叹道：“树兄啊树兄，你比我运气得多了。每天只要站在这里，他就会来找你。”话音刚落，忽听不远处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顾盼儿一惊，连忙抬头四下寻找，终于看到一条颀长的人影悄然立在对面的花荫里。忽然，那人举步缓缓走了过来，每走近一步，顾盼儿的心跳就加快一拍。江鹰在距离她数步之外停下，恍若天人的笑容终于近在咫尺，顾盼儿猛然一阵晕眩，只听江鹰柔和的声音道：“小姐又来摘青桃子吃了？”
　　顾盼儿愣了愣，狂跳的心骤然间又软得几乎要融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是来看星星的，不可以么？”江鹰抬头仰望淡淡的天河，微笑道：“不错，前院的灯火早已经盖过了星光，只有在这里看得最清楚。”顾盼儿轻笑道：“你呢？刚才也在看星星么？”江鹰含笑道：“我在闻草木的清香。”“草木也有香？”“嗯。草木的清气，最是沁人心脾的。白天人来人往把气息搅浊了，夜里安静，才能闻到。”
　　顾盼儿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微凉的气息充满胸臆，分外舒畅。她转头看着江鹰侧脸的轮廓，不觉又有些发呆。江鹰忽然侧过头，有意无意地瞟了她一眼，顾盼儿立刻像做贼被捉住一般，忙不迭地移开目光，双颊已经热得要烧起来。半晌，才壮起胆子道：“你……在顾家庄……多久了？”江鹰淡淡道：“我从出生就在这里，已经十九年了。”顾盼儿忽然想起弄潮的话，忍不住道：“听说庄里的其他小厮们经常欺负你，是真的么？”
　　江鹰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那是小时候的事，后来他们都怕了我，索性谁也不理我了。”“他们……为什么欺负你？”江鹰淡淡道：“一个人若连自己的亲爹是谁都说不清，难免会被人看不起的。”顾盼儿吃了一惊，“你爹不是江玉郎么？”江鹰默然不语，半晌才缓缓道：“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话未说完，却又再次顿住。
　　顾盼儿柔声道：“这并非你的过错，何必如此介怀？”江鹰淡淡地看着她，含笑道：“我当然不介怀。可是，其他人要怎么想，我却也管不住。”顾盼儿怔怔地看着他嘴角那丝平和的微笑，忽然心里闪现出一个人的影子，渐渐与江鹰的轮廓重合在一起，竟然是如此的相似，她不禁被自己的发现吓呆了。此时却见江鹰脸色微变，道：“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