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银》禾稚

3、家徽

　　格尔洛在房间里锁了一个星期。
　　他翻阅整理了怀亚特留下的所有东西，特别是各种研究理论成果，企图从中发现什么。他也说不好自己想发现什么，但用无数的演算实验充实自己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逃避方法——此时的大炼金术师先生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最讨厌的就是逃避了。他的封印就像笼罩加德的结界，把一切不想面对的都摒除在外，营造出一种什么的没有发生的假象，然后像以前一样只是醉心研究而已。
　　秘银结界的设想与构思图纸几乎被他翻烂了，与其相关的一切都了解通透。结界的核心阵法几乎都是用秘银刻录的，而大炼金术师级别的布阵者就是献祭般的角色，不可谓不奢侈。
　　骑士、法师、炼金术士，是大陆的三大职业。骑士以体术为主，亲和金元素，大多只是配合武器使用些辅助增强的法术，是冲锋陷阵的战士，也是人数最多的。法师亲和水火土风四种元素中的一种或几种，若是同时对金元素掌握不错，便可以修习治愈方面的法术。炼金术士最为稀少，原因之一就是要求对五种元素的亲和程度都达到极高的水平，才能真正的了解并掌握所有材料，融合制成药剂，配合构建阵法。剩下的便是数以万计的平民，他们蒙昧而无知，只是单纯地随波逐流罢了。
　　唐纳斯家族是世代出炼金术士的，这种稀缺的天赋传承下来，再加上历代研究者留下的经验，奠定了唐纳斯稳固的贵族地位。但此时这无上的荣耀却成了格尔洛的累赘——他疲于应付那些虚与委蛇的同僚。似乎他的热情都跟着怀亚特一起不知所踪了。
　　在最后一份材料的末尾，格尔洛终于找到了怀亚特留下的印记。署名之后精致的家徽纹章不同于以往的浅金色，泛着淡淡的银光。
　　格尔洛闭了闭眼，还是将手掌覆了上去。
　　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银光涌起，又渐渐褪去，显出其中的人影。怀亚特穿着实验用的术士袍，浅茶色的短发微微打着卷，眼下还有浅淡的青黑色阴影，显然是劳累过度的样子。
　　他笑了笑，和发色相近的眼睛弯起来，映出一片熟悉的光华。格尔洛皱眉，抿紧了嘴唇——以压下去猛然泛起的一阵酸涩。
　　“哥哥，”怀亚特又笑了笑，衬着他那张比格尔洛稍加柔和，却也十分英俊的脸像最美好的大天使，“相信你看到这里，已经全部了解了。我知道你一定会责怪我，甚至恨我，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我希望你能冷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不要和陛下赌气，也不要把责任推到他头上。他只是个‘可怜’的国王而已。”
　　“关于这个结界我已经设想很久了，从战争爆发没多久开始。波克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研究透彻。没人能预测它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打击与损失，会夺走加德多少无辜的臣民。所以这不能拖。我一直知道你的态度，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找到方法，彻底打败它，甚至改造利用它，但这只能是你的态度，而我不能。我和你不一样，哥哥，你是自由的研究学者，大炼金术士，而我是唐纳斯公爵，是加德所有人的希望。”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公爵，对你来说只是一层无用的束缚自由的枷锁而已。但作为唐纳斯公爵，我肩负的是这个爵位所代表的一切责任。根据我的测算，波克近期将会有一次极大的变动——我们不知道即将面对是的自我崩溃的残兵，还是能力大幅度提升的、训练有素的战士，不管结果如何，概率如何，甚至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是波克的进化，我也不能赌。因为赌注的筹码是人民，是国家，是大陆的一切生物。战况已经不容乐观，失掉哪怕一个城市都意味着自我的削弱和敌人的强盛，更何况那个未知的变动。所以我不能再等了，尽管结界不是最优选择，但这是唯一来得及的补救方法了。”
　　“我停止在这里，但你不能。格尔洛，你是我的哥哥，以往你的任性我都可以，乐于纵容你，但这一次不行了。结界可以坚持五到十年，这是我为你争取的时间，你一定要做到，一定、必须，这是作为唐纳斯家族，加德唯一一个炼金术士世家，公爵爵位的拥有者所必须承担的责任。”
　　说到这里，怀亚特放软了了口气，再次成为了那个让王都所有女性生物母爱泛滥的小天使，他的声音缱倦而温柔，就像往常道晚安的细语：“哥哥，对不起，抱歉，我不能再守护你了。我留给你的东西放在陛下那里，要和他好好沟通，这是一任很英明为民众着想的王了。也记住不要迷失于权贵们的纸迷金醉之中，坚守我们作为研究学者的本心。不要害怕，天塌了，还有我的结界顶着呢……”
　　“再见，哥哥，”怀亚特轻轻闭上了眼睛，将满眼的温柔与不舍敛入深处，“会再见的，一定会的，在你成功的那个时刻，希望我能撑到那个时候……”
　　“不要让我失望啊，哥哥……”
　　格尔洛与光华散尽之处久久不能回神。
　　他想埋怨怀亚特私自做下决定就抛下一切，将一切他明知道自己最厌恶，又在心灵深处最恐惧的责任压在肩上，但这点不平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悲痛与茫然冲淡了。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被迫正视现实，怀亚特消失了，他需要背负的是山一样沉重的担子。
　　棘手的情况让格尔洛想要再次逃避。这些年他被怀亚特保护的太好了，在研究上他可以越挫越勇，但这种事情却只是令人不知所措。
　　但怀亚特留下的东西在国王那里。格尔洛深吸一口气，心头缭绕着挥之不去的焦躁，还是不得不打开结界，叫侍者准备外出更衣。
　　拜伦担心了一个星期，此时终于有了机会。他乐于接手了老管家的工作，拿来格尔洛很少穿的小礼服，絮絮叨叨地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格尔洛多亏了家教良好，才能耐着性子在这种噪音背景下系好礼服繁复的扣子。将和怀亚特如出一辙的浅茶色长发束在脑后，架上细丝框的镜片，他调整了一下表情，信步走出这个困了他许久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