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江山美人志》清风飘雨

1、零落成泥碾作尘

　　柳眉在屋里不停地搓着手，愁眉苦脸，有点不耐烦了，嚷道：“梅若瑶，好了没有啊？我们要急着去给老师祝寿呢！”一个悠扬动人的声音应道：“就快差一笔，就要完成了。”
　　说话间，一位少女从画室走了出来，如花的娇靥满是微笑，秋波一扫，群山失色，白玉般的纤手上拿着画轴，如似珍宝地捧在手上，道：“走呗，画好了。”
　　柳眉看了看窗外，外面白雪皑皑，看着自己头上戴着厚厚的帽子，脖子上围着围巾，手上还有着厚厚的皮手套，浑身裹得像个粽子；而梅若瑶，身上只围了一条围巾，连手套也没有戴，便又从衣柜中拿了一双皮手套，递给她，嘟嚷着：“你快将它戴上去，你再生病的话，我可不管你了。”
　　梅若瑶哑然失笑，把画轴放在一边，戴上去，轻轻说道：“原来柳大小姐这么委屈啊。”柳眉一听，状似恼怒，猛然转过身，跳到了她的身上，梅若瑶促不及妨，一时没留神，惊叫了一声，身子斜斜地床上倒去，皱着眉头，嗔道：“死东西，快下来，我快压扁了！”柳眉大声说道：“谁让你这么说我的，我对你那是我讲意气，不给你点颜色就看看，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可你那时是自愿的，我又没有强逼你照顾我。”梅若瑶闲闲回了她一句。“你．．．．．．”柳眉当时气结,连话也讲不出来了,便从她身上下来,坐在床边，嘟嚷着，“你去，我不去了。我看见你生病了，好心照顾你，可你怎么能这样说！”
　　原来梅若瑶长期在外地求学，因为身体不好而常常生病，幸好和柳眉同租了一个房子，每当她生病时，柳眉总会自告奋勇地照顾她，所以她俩的感情比有一般的亲姐妹还要好。
　　梅若瑶见她生气了，清澈如水的眼波里满是笑意，素手一点她的额头，道：“好啦，算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本来也就是大不了的事情，见她这样说，柳眉也就借坡下驴，装做大度的样子，道：“好吧，那我就原谅你吧。”
　　等俩人乘着公交车去约定的地点时，发现大家都到齐了，只剩下她们是最后的，有人笑道：“你们的架子还真是大，老师来了，还等你们俩。”“我．．．．．．我．．．．．．”柳眉一时间没辙，蓦地，一记粉拳轻轻垂在梅若瑶的背上，大声喊冤：“都是你啦，拖拖拉拉，害我迟到！”
　　梅若瑶没搭理她，径直走到老师面前，双手将画轴递上去，笑道：“老师，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完成了！”语气中有掩饰不了的得意与骄傲。
　　许诚爽朗一笑，说道：“没想到你还真把这幅画给完成了。”说着，将画轴接了过去，细细将它展开，慢慢欣赏着他最得意弟子的作品。
　　梅若瑶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成绩名列前茅，不但诗词音律样样精通，能歌善舞，而且身上更有一般人所没有的高贵恬淡的气质，令人过目难忘。当初他听说她的名字时，还以为只是一个长得比较漂亮的女孩子会弹弹琴、唱唱歌、跳跳舞罢了，知道她要拜他为师时，心里想这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就这么出众，一定会盛气凌人，存心想挫挫她的锐气，便故意刁难她，在一张白纸点了一大片墨点，对她说道：“如果你能将墨点变黑，我就教你。”没想到她当时就接过笔来，沾点墨水，画了一张墨梅图，梅花的花瓣洁白似玉，鲜少几朵开放，枝叶并不繁茂，却透着一股铮铮傲骨之气，丝毫让人感觉不到萧索之气，而且还有一股子暗香徐徐迎面扑来，如此技艺，实在不输于那些成名老宿。问她是不是曾经学过作画时，她当时就承认了，说她的最初是和他的爷爷学的，然后又想家乡比较出名的画家为师，可惜当时正赶上高考，便将事情耽搁了下来，听说他来学院收徒，便动起了这个念头。
　　“哦，原来是这样。可我并不想收你。”
　　“为什么？”梅若瑶不服气，问道。
　　“不为什么，你画功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并不需要学习了，而我也并没有多少要教给你的。”
　　“哦，原来美术国画界的大师是这个德行，那我不学也就算了。”梅若瑶心里一沉，讥讽道。
　　“呵呵，我是骗你的。你通过了测试，我怎会出尔反尔呢？”他见她当真了，忍不住笑了。
　　梅若瑶的确非常聪明，兰心蕙质，所学的东西都是一学就会，能够举一反三，善于丹青，尤其山水，花鸟，无一不能以假乱真，有一次她在公园里画了一幅海棠，放在桌子上面忘记拿走，竟有几只蝴蝶飞了过去，停在那里不肯离去。
　　她的多才多艺也引来学校里不少的追求者，其中也不乏出色的人选，可她从未假以辞色，只是报以淡淡一笑。
　　后来，她的画艺越发精湛，他便让她跟他学习修补一些古画，而她，也能出色地完成任务。这次的国色天香图并不名贵，是他一位朋友在地摊买的，听起来“国色天香”说的是牡丹，其实上面画的是一位半裸女子，身着轻纱，肤白胜雪、明眸流盼、顾盼流波，是一个绝代佳人，更奇的是这女子与梅若瑶十分相似，比她多了几丝妩媚妖娆之气，美若花魂，可表情仍是那么高贵圣洁摄人心魄，要不是背部被水所泼模糊不清，那就太完美了，足以倾倒众生。
　　许诚本人对人物画很不擅长，那人便连称可惜，说那么好的画不能复原那就太可惜了，他心中一动，便说道：“我有个学生能够将它修复。”“那就太好了！如果能在过年前修复给我送过来就最好了。”他说道。许诚暗自将她的技艺估量了一下，肯定地说道：“放心，过年以前会修得好好的。”
　　果不其然，她当时就爽快接受了这个任务，还保证在他过生日那天作为生日礼物给他。
　　他的生日不过三天，这能完成得了吗？他不禁有些疑惑。
　　哪知道，这个少女果然带来了，怎能不让他大喜，暗自庆幸自己收了个这样一个聪慧之极的弟子。
　　“是什么画啊？”柳眉一个劲头冲过去，一路上，势不可挡，很快冲过去，想要看那幅画，可没想到梅若瑶挡在那里，于是，她反射性倒在其他人的身上，梅若瑶也向后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幸亏被许诚给扶住。
　　柳眉跳了起来，嚷着：“你画的时候鬼鬼祟祟不让我看，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宝贝，碰都不能碰！”
　　梅若瑶红晕上颊，心不在焉支吾着：“这个．．．．．．这个其实也．．．．．．也没什么好看的。”心道：“完蛋了！千万不要他们看见。”
　　柳眉见她的样子，心里更加起疑，忽然听到许诚喝了一声：“凌点点，你拿我画干什么？”凌点点嬉皮笑脸，嘻嘻笑道：“老师，我也想看一下，让我看看行不？”径自打开了画轴，看见了里头的内容，吓得花容失色，强笑着：“呵呵，果然没有什么好看的。”
　　说着蹦蹦跳跳地跑到许诚那里，快速地塞给他，心道：“没想到梅若瑶会这么大胆啊！”
　　在他人眼里，梅若瑶行为端庄守礼，温柔婉约，活脱脱是从古代走出来的仕女，哪曾想到她还有这样一面。
　　柳眉更是好奇，不顾其他人诧异的目光，又从许诚那里抢过来，打开一看，心里立即了然——那一天她见梅若瑶冻得浑身发抖，嘴唇青紫，气得暴跳如雷：“梅若瑶，原来那几天你发高烧都是这幅画害得！你为这幅画，自己画自己！”
　　梅若瑶为了实践诺言，使这幅画像十全十美，没有一点瑕疵，自己乘柳眉不在的时候，轻解衣服，仔细观看自己的肌肤纹理，以及身型曲线，将那副画完成了，本来就不甚好的身子骨就病倒了，挂了整整三天盐水，要不是柳眉好心的照顾她，也不会好。
　　梅若瑶小心靠上前去，有些心虚，有些内疚，低声道：“柳眉，不要生气，好不好啊？”“不好！不好！你就是这样，为了一口气，什么事情也不在乎！”柳眉叫着，奔了出去。
　　梅若瑶向许诚匆匆告别，追上了柳眉，拉住她，急道：“你听我说！”柳眉甩开她的手，捂住耳朵，大叫：“我不听！我不听！你画的时候藏着掖着，就是不让我碰！”“可是那不是我，我只是把原画复原啊！”梅若瑶说道。“可是、可是，世间哪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就算画得不是你，但你为这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柳眉道。
　　不管怎样她先松了口，梅若瑶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诚恳地说道：“柳眉，那个女子虽然不是我，但我答应过老师的，所以我应该尽全力把画完成，再说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我不管！就是你不对。”柳眉皱着蛾眉，嘟嚷着。“好，就是我不对，现在我们该回去了，人家还在等我们呢。”梅若瑶劝道。
　　柳眉觉得刚才的举动太失礼，缺少修养，实在很丢面子，闷闷不乐道：“不去啦，你自己去呗，我自己现在先回去休息了，后天就要去火车站回家了。”梅若瑶也不愿勉强她，叮嘱道：“好吧，你回去时注意点，我先走了。”
　　当三天后，梅若瑶和柳眉在火车站依依分别，乘着不同班次回家。
　　因路程较远，加上有点晕车，梅若瑶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之间，她被一阵惊恐地尖叫声所惊醒：“车长，不好了！车偏离周围轨道，向陆地行驶了！”
　　“试着刹车，看能不能停止！”
　　车身一阵剧烈震动，接着是很强烈的“轰隆隆”地刹车声，列车员哭叫着：“不好了！失灵了！我们完蛋了！”
　　梅若瑶被震得头晕目眩，见周围的人有的痛哭，有的发短信，有的在打电话，不由得慌乱起来，还没来得及如何应对，猛然眼前一黑，身体被一个重物所击，不醒人事。
　　等再醒来时，四周白茫茫一片，而自己正在一座桥上，“奈何桥”三个大字赫然醒目，有一个苍老地声音远远传来：“喝汤喽！喝汤喽。”
　　声音极具诱惑力，她觉得口很渴，舔舔干裂的嘴唇，脚一步步往前走去，等到汤在她面前时，梅若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瞪着眼前的老婆婆，惊恐地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地府，喝过汤以后就可以投个好人家，重新过生活去了。”老婆婆说道。
　　我死了么？她自己在问自己。不行！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割舍不了的亲情、友情，怎能心甘！
　　她一把推翻老婆婆手中的汤，汤水洒了一地，发疯似地往后跑去，可跑到最后，发现桥断了，来的路有，可回去的路没有！
　　盛汤的手又伸到了面前，苍老而沙哑地声音在耳边响起：“乖，喝汤！”
　　梅若瑶听说过阴间有个孟婆，她手中的汤叫“孟婆汤”，喝了以后前程往事遗忘，再也不会想起，轮回转世去了。
　　“我不喝！我不喝！我还没有死！我还有思维！我还能动！”梅若瑶激动地朝孟婆大嚷，丝毫不肯相信。
　　“何处鬼魂在此喧哗？”说话的人是一位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人，穿着一件龙袍，颇似过年年画上的阎王。
　　来者气势不凡，梅若瑶心中又怨又怒，脑袋里的一根弦“嘣”地一声断了，咬牙切齿地叫道：“你们是不是哪个剧组在拍片？搞恶作剧！”
　　“你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对方淡淡一笑，旋即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奇迹般地出现了一画面：自己躺在水晶做的棺材里，周围围着一脸悲痛的老师和同学们，爸爸妈妈在那里捶胸顿足，以及哭得死去活来的爷爷奶奶。
　　心．．．．．．变得好痛好痛，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般，原来．．．．．．心碎的感觉是这样的。
　　梅若瑶见此场景，背过身来忍住不去看，掩面痛哭，大颗大颗地泪珠从指缝间滑落，滚落在冰冷地桥边的奈河里，双肩不住地颤抖，兀自嘴硬，口中大声说道：“你们在骗我！你们在变魔术，我还这么年轻！我怎么可能会死！”
　　老婆婆一脸无奈地看着梅若瑶，轻声劝着：“姑娘，喝下去吧。和你一起的人全部走了，你又何必如此执著于人世间的感情呢？前程往事如梦，过了这一关也就算了．．．．．．”
　　梅若瑶双眉挑起，精致无暇的雪颜犹自挂着晶莹的泪珠，打断了她的话：“人世间的感情哪能这么说放下就放下的？你说我痴也好，傻也好，我就是不喝，我要等他们。”语气竟是异常地坚决。
　　那人惊愕地看着她，暗自思忖，心道：“鬼魂是阴灵之物，原本没有感情，可这姑娘．．．．．．”脸色一变，一下子消失不见。
　　梅若瑶身体僵直地站在那里，见有几个鬼魂游走过来，便侧身避过一边，冷眼看着他们目无表情地孟婆汤喝下去，对人间没有一丝留恋之情。
　　时间渐渐流逝之中，梅若瑶毫无倦意，看着远处又有几个鬼魂游走过来，飘飘荡荡，足不沾地，依次喝了孟婆汤，进入下一个关口。
　　那人终于过来了，一脸惋惜，喟然叹道：“你的阳寿虽未尽，可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何不投胎转生去呢？”“你们抓错了人，就该把我放回去！”梅若瑶怒道。“你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回转的机会了。可你的前生在这是寿命刚尽，你愿意回到古代去，把你的余生度完吗？”他问道。
　　回到古代去？借尸还魂？几乎不假思索，梅若瑶答应了：“我愿意。”
　　“好吧，我送你回去。”随手一指，她被一层光晕包围着，逐渐消失不见。
　　孟婆担忧地望着阎王，说道：“殿下，你让她回到古代去，那可会改动历史的呀！”“历史如果会改变的话，那就不是历史了。她今生对生死有所留恋，就是悟不透生死之劫，回到前生去，让她明白缘起缘灭，也就放开，愿意转生而去。”他说道。“她的前生．．．．．．”孟婆布满皱纹而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您忍心么？”“也许．．．．．．这就是唯一的办法。”他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