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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妈妈,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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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餐桌上昏黄的灯光在女人疲惫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宋耀祖轻轻放下碗筷,目光落在母亲紧蹙的眉间。即便在睡梦中,那些刻骨的忧愁仍如影随形。他蹑手蹑脚地取来绒线外套,踮起脚尖时,圆润的小脸因用力而泛起红晕。当外套终于覆上母亲单薄的肩头,男孩的呼吸里带着微颤:“愿妈妈不再受苦。若爸爸做不到,就让我来守护您。”
这个吻轻若蝶栖,却让睡梦中的女人无意识呢喃:“桐桐……是你来了吗?”稚嫩的身形骤然僵住。“同同?”宋耀祖咀嚼着这个陌生称谓,某种尖锐的直觉刺进心房。难道母亲心底藏着另一个人?这个念头让他攥紧了衣角,但随即又松开,即便真是如此,父亲施加的暴力也永远不该被原谅。
月光透过纱帘,在走廊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宋耀祖像只警觉的幼猫,贴着墙根潜向父母的卧室。说是“父母”的房间,实则早已成为母亲独守的空巢,父亲每月归家的日子屈指可数。疫情肆虐的时节,整栋住院部都浸在死寂中,唯有这扇门缝里漏出的灯光,倔强地对抗着黑暗。
床榻上的男人像具被丢弃的玩偶,凌乱发丝间凝结着暗红血痂,右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垂落。宋耀祖强忍厌恶掀开被单,腐肉混合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那道自肩胛延伸至肋骨的抓痕触目惊心,溃烂的皮肉下隐约可见森白骨色。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却在转身时撞进一双清醒的眼睛。
“妈妈?”男孩的声音卡在喉咙。女人眼底的迷雾尚未散尽,目光却已精准锁住他:“你怎么在这儿?”身后床铺空空如也,仿佛方才可怖的景象只是月光投下的幻影。
泛黄的相册在掌心摊开时,宋耀祖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照片里穿碎花连衣裙的少女与如今判若两人,她挽着戴鸭舌帽的同伴,在台北奶茶店招牌下笑得灿烂。指尖抚过那些凝固的时光,冰火交织的奇异感受漫过全身。那些未曾参与的过往既令他嫉妒,又莫名向往。
便签纸从相册滑落的瞬间,道德感与好奇心展开拉锯。最终男孩轻轻合上相册,如同合上一扇禁忌的门。窗外启明星已然升起,他抱着满腹疑问沉入梦乡,这次竟罕见地无梦安眠。
晨光中的校园依旧喧嚣。当宋耀祖气喘吁吁冲进教室时,身旁空荡的座位格外刺目。王嘉君——那个永远提前半小时晨读的模范生,此刻缺席得如此突兀。他望向窗外那株见证他入学仪式的香樟,母亲当年的话语犹在耳畔:“人怎么能和树比高呢?”可此刻他多希望自己真是棵树,能为重要的人撑起一片荫凉。
朱自清的《匆匆》在朗读声中流淌,同学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却像讨厌的蚊蝇:“你们说王嘉君会不会……”“她上次月考可是全优……”宋耀祖把课本翻得哗哗响。体育课的哨声穿过走廊时,他忽然惊觉:原来思念不需要经年累月,仅仅隔了一夜,想念就已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