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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柒柒· ...

  •   原本剿灭的情势已在眼前,却教由天而降的少卿扭转情势,还被打伤,这一切让匈奴大单于伊稚斜颜面何存?
      暂时的休战之后,伊稚斜马上发起了第二轮攻击。尽管去病麾下伤亡惨重,兵力与匈奴之军不可相比,但有少卿幕中代去病坐镇,指挥行伍,又有广利等一干骁勇将士在沙场之上冲锋陷阵……情势竟然在悄悄扭转。
      去病是在那也听到我唱《秦风无衣》时醒来的,仿佛心有灵犀,他梦见我万箭穿心、葬身火海,于是从昏迷中挣扎醒来。他用身体作肉盾,为我挡住了飞来的匈奴弯刀,却因失血过多,再次陷入更沉的昏迷。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他的形容越发消瘦,他的呼吸越发微弱……
      我伏在去病的榻边,执起他的手,覆上我的脸。我的泪水盈满指间,浸润他掌心的每一条沟壑。
      “去病,若你死了,这一役赢了又有什么用呢?”
      一声叹息,有人说:“你的心,总容不下天下苍生。”
      我蓦然回眸,只见曼倩立于萧墙之边,身后跟着冰镜。
      我疲惫不堪,只说了一句:“你来了?”
      曼倩立即为去病把脉,又从怀中掏了药瓶出来,豌豆大的药碗,喂了四颗给去病生服下。
      “他背后还有伤。”我说。
      曼倩撩开虎皮被,发现白色中衣已被血浸染一片,一条红得发黑的印记,四周渐渐散开,自猩红化作浅粉。
      “如此炎热的天气,怎能给他盖虎皮被?”
      曼倩便直接撕开了去病的衣服,一背的大小疤痕裸露,体无完肤,狰狞满目,而尤是那右上侧的血痂最为恐怖。他用匕首剔掉了血痂和烂肉,又喷了三口白酒,尔后将匕首在火盆中烧得红热,直接贴上了去病的伤口。
      我听到“吱吱”的声音,还有去病背上冒起的青烟,空气中血腥的味道中夹杂着焦糊的气味,我将拳头塞入口中,连连作呕。
      去病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我也跟着难受,好像那铁烙烙在我的背上,有些隐隐的疼。
      玉镜走近,为我抚背,我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主上,先生即到,毋庸太过忧心。”
      玉镜总是这样乐观的。
      曼倩招呼玉镜取来干净的白布为去病包扎,尔后便让玉镜退下了。
      他让我坐下休息,伸手为我把脉,蹙眉不郁。
      “你不用担心我。”
      我见曼倩神色不佳,便抽了抽手腕,想阻止他把脉。
      他还没开口,就听到去病有了动静。曼倩便将一包白粉化在水里,给去病服下。不一会儿就听到去病平稳的呼吸,似乎是睡着了。
      曼倩告诉我:“那是我自西域寻来的罂子粟粉末,有镇痛安神之效用,你无需太多担心。正如华青所言,霍将军得的是心病。他虽受伤,心脉却比我想象的要强健些,只是紊乱罢了。到底不是药石可医的,为今之计,先养好外伤,再免他内心抵抗才行。”
      华青是贾大夫的徒弟,也曾受教于曼倩,也算得上是曼倩的徒弟。
      “罂子粟?罂粟?那是会上瘾的!”
      曼倩摇了摇头,说:“‘瘾’为何物?爱恨莫不过也是一种瘾。”
      曼倩说,这里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若我不来,去病也得不了这一场心病。
      “你哪里知道,我若不来,他就会死在这里。”
      曼倩有些激动,指着去病,说:“他现在生不如死!”
      我无言以对,身体在颤抖,仿佛天地都在震颤。
      曼倩说,籽烨付出一切是为了解开我与那个人的误会。世间有许多姻缘都是因误会而错过的,譬如前世的我与“他”。他虽不直说,但我知道他心同籽烨,籽烨的遗愿便是他的愿望,他希望我能回到那个人的身边,无论我是前世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我注定该留在“他”身边,因为“他”爱我,而前世我爱“他”。
      我说:“曼倩,你变了。”
      他曾经明明说过的,只要我幸福,只要我开心,他一切随我……无论我选择去病,还是逸儿。
      可是,曾经那个言词敏捷、滑稽多智又宛如谪仙的东方朔变了,曾今那个仙风道骨、看破红尘的曼倩变了,曾经那个怜我、由我的他变了,变得优柔而顽固,变得……不再明智。
      “曼倩,恨我吧?籽烨因我而死,逸儿因我而死……我毁了你的一切,你不恨我吗?”
      ——我曾经也这样问过他,在我刚刚得知自己穿越的缘由的时候。
      曼倩望着我,眼中有悲色,两鬓露出青筋。
      “有时,我挺恨你们的。”我似乎在说一个玩笑,嘴角还有笑意,眼中却是凉薄与哀戚,“你们想重写一部剧,却不问我愿不愿意。让我回到这里,让本来忘记了的我要再次去面对和经历。
      “曼倩当我看到籽烨留给我信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注定不会再爱那个人了。
      “她固执地想让我再续前缘,你固执地想圆她这一遗愿,可这一切重要吗?比你们一家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还重要?比现在的我幸福与否还重要?比我爱不爱那个人了还重要?……我觉得,不重要,更不值当。”
      我告诉他,我不爱那个人了,我根本记不起当初爱“他”的感觉。
      在这里 ,这一世我是李未月,无论我前世是谁。
      我说:“曼倩,放过我吧,我想和去病在一起。”
      我想和去病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曼倩,我爱他。”我望着榻上昏迷沉睡的人儿,“你说过,我可以和他在一起。”
      曼倩拔剑,凌冽的剑锋就指向我。
      但他最终未有伤我毫发,只是告诉我:“纵是我今日成全,来日你与霍将军也无法在一起。天命不可逆,你与霍将军有缘无分。”
      “那我与那个人就有缘分么?如是,为何我至今未曾见过他,为何我至今记不起他,为何我现在心心念念的是霍去病,而我的身体也曾属于……我孕育着当今陛下的孩子。我的身心似乎都不会再属于那个人了,你说,我与‘他’有缘分吗?”
      纵是有缘是前世,无分注定是今生。
      曼倩不答我,又是那四个字——“七杀轨绝”,他说我是在忤逆天命。
      七杀星,将星。
      七杀轨绝,悍将短命。
      所以,我要忤逆天命。
      我说:“曼倩,既然我来了,我就誓不再做那逆来顺受的模样!”

      “奴婢自知与李将军有缘无分,奴婢不敢奢望。”
      有缘无分……似乎很多人都喜欢将这个词挂在嘴边。
      上次是匈奴退军之后,少卿月下独酌,我偶遇,便坐下陪他。
      少卿喝多了,有些醉意,幽幽地又将旧话重提,他说我很像一个人,我知道是谁,他的故人,那画中人。
      他喝多了,他忘了我是知道的。
      我说:“我不是她。”
      他说:“怎么会不是?”
      于是他不再说“她”或是“一个人”,而直接改口成“你”。他醉了后话倒不是很多,只说问了一句:“你怎么走出了长门宫?”
      我微诧,以为他所指的是皇后卫子夫——所以他不能与之长相厮守,殊不知……怪不得刘彻对我情分不薄,原来这情分之中除了有他对卫子夫的爱,还不乏对另一个女人的愧疚。
      可皇后卫子夫与废后陈阿娇……
      我有些头疼,许是被夜风吹的。漠北的风不是江南的风,吹得人十分难受。头疼使我不想再深思下去。
      我有孕在身,不能沾酒,只是点了一点润在唇上。可我觉得自己终是醉了,还说起了胡话:“人没了身体,就没了束缚,哪里走不出去?就好像做梦,天马行空,上天入地……现在,就多像一场梦。”
      少卿自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他甚至都没听,只是喃喃自语。我侧耳倾听了良久,只听到了两个词:“……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
      于是我想起了上上次,这四个字出自曼倩之口,他说我与去病有缘无分,还说是上天注定的。
      所以,当我得知沅衣属意少卿,而她自己却以“有缘无分”断了自己出路时,委实生气。
      那日,我问沅衣:“何为有缘?何为无分?”
      沅衣怯怯懦懦,不知如何惹恼了我,只是小心翼翼地答复:“有缘相见,无分相……相守。”
      理由左右不过是沅衣她自认为出身卑微,配不上少卿他李家的将侯门第,纵是做妾也是折煞了福分的。
      “若是折煞了福分,又为何要让我知道呢?”我的话里并无责备之意,更多不过无奈罢了。
      沅衣被我点明了小心思,瞬间脸红,扑倒在地。她声音哽咽,说:“奴婢不过是不甘心,奴婢原也是……”
      她想起自己的身世,越发哭得伤心。
      她到底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我将沅衣从地上扶起,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那就别说什么‘有缘无分’。”
      “我现在去看霍将军,你且下去吧。”我又说,“去备些酒菜来,多准备些酒。”
      沅衣不敢再僭越,只照了我的吩咐退下。
      我去看望去病的时候,他正坐在榻上看兵书。他面前摆着书案,摞了三卷竹简,身后雕花靠背上搭了虎皮被,因为帐里热,他裸露着精壮上半身……远远看去,倒真是一幅将军运筹帷幄幕府中的霸气之图。
      抬头见是我,他粲然一笑,招呼我坐到他的身边。
      我随手将一件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怪他穿得太少。
      去病干笑,问我:“你可见了有人大夏天盖虎皮被的?”
      我低头偷笑。
      这漠北夜凉,昏迷那会儿我总怕他着凉,觉得薄衾不够,便招呼人取了虎皮被给他盖。而既然是我吩咐的,旁人见了觉得怪异,也不敢开口,于是活生生给去病逼出了内火来。
      正低头笑着,却听去病放下书简又搬开了书案,我能感觉到他身体在靠近。他仰面躺在我的大腿上,与我对视,眸子那样凉,全是生气。
      我推了推他,他笑得更开了,还抬手揪了揪我的下巴。
      我嗔道:“你到底知不知何谓‘男女授受不亲’?”
      “不知。”
      他轻轻一个翻身,抱住了我的腰,那样小心翼翼。他问我,可不可以听听我肚子里的声音。
      我不语,点了点头。
      他的耳朵贴着我微微隆起的腹部,我的手顺着他的耳际理他的头发。
      我想,肚子里的胚胎还未完全成型,他能听得到什么呢?
      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去病说:“我听到,他说,父亲,是你么?”
      我手下一顿。
      去病说:“我做梦都想,他是我霍去病的儿子,可……未月,他是皇嗣。”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是我病糊涂了。”
      “你要赶我走吗?”
      我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耳垂,薄薄的,一点也不厚。我记得,小时候妈妈说过,耳垂厚的人有福气。
      我手指轻轻一拧,并不十分用力,我重复:“霍去病,你要赶我走吗?”
      他抬手覆在自己的耳朵上,也覆在了我的手上。
      “轻点儿,你要谋杀亲夫么?我还没娶你,你就要做寡妇了。”
      心头一暖,觉得很窝心。
      他说:“未月,等这个孩子大一些,我会想办法将他送回去,送到陛下身边。但我舍不得放你走,我想娶你,和你远走天涯也好,栖身乡野也罢,只要和你在一起。未月,嫁给无功无禄的霍去病,你可愿意?”
      “不灭匈奴,何以为家?”
      看来去病身体已经大好了,灵活得像只猢狲,他起身跪在榻上,双手捉住我的肩头使我与他对视。我笑靥如花地看着他。
      他见我如此,哈哈大笑:“我不日就去取伊稚斜的人头来与你做彩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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