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歌》西鸾

3、待价而沽

　　暖春阁位于李府西北角，位置偏远，相比大姑娘的绿玉轩，布置显得寒酸了许多，却因为主人心思乖巧而重新充满了生气。
　　这些日子以来，玉书不再像过去那般消沉，每日更加挖空心思地找府内的舞娘乐师勤加练习各种乐府歌舞。虽然从小这方面她没受过太多教诲，那些师父们对她这样一个庶出的女子也常常并不十分地上心，好在她心灵手巧，又肯花心思去学，加上她的身边，还留着一个据说曾经在王府做过丫鬟的阿竹悄悄指点，所以也算得上是进步神速。
　　周姨娘见她如此卖命，也跟着瞎出主意，吩咐丫头从书院借来了《女训》《女则》来，玉书不知太子喜好，只能奉着圣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训言，日夜苦读，恨不得将书上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入脑海之中。
　　大夫人对于她病急乱投医的举动，心中虽然十分地不屑，但是在面上，也表现出她作为嫡母的关怀备至，时不时送些漂亮的衣料时鲜的首饰拿来供她挑选，俨然一副全力支持玉书待选的样子。就连玉锦，也时不时晃过来看看，指导玉书针织女红，尽管这些她自己对这些似乎也并不太擅长。
　　玉书一方面感恩戴德，另一方面，便更加坚定了自己一定要嫁给一个人上人的信念。因为她坚信，正是有了这样的机会，她和母亲才能被这些人另眼相待，才有了今日暖春阁的一团和气。
　　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她不想这一切都化作镜花水月，曾经真实拥有过的东西，她不愿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李二姑娘苛待自己，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只是偏偏周姨娘，竟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本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玉书起初并没有在意，可是眼见太子南巡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姨娘的身子骨却一日不似一日，竟有些行将入木的架势。
　　玉书一边要照顾母亲，另一边却还要费心准备觐见时的歌舞才艺，忙碌之间，却是日渐消瘦。
　　“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一心想着荣华富贵，母亲又怎会突然病得如此严重！”
　　玉书放下手中的书册，默默垂泪：“阿竹，我真是不孝……”
　　阿竹本想说，姨娘看起来并无大碍，可是心思一转，若是玉书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在这个时候还要配合大夫人演这么一出好戏来拖她后腿，不知该有多么的难过。本打算隔岸观火的阿竹女侠禁不住心中的义愤填膺，既然大夫人如此下作，那不如，就来个顺水推舟？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却没有对玉书多言，只是劝她多多保重身体，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累垮了。
　　周姨娘病倒的消息在李府中不胫而走，老夫人心善，命人将她移居府后的慧心苑专心养病，玉书放心不下，只能跟着一起随行，等到太子南下之时，府中却突然传来消息，因为担心过了病气冲撞了贵人，命玉书不必见客了。
　　眼见希望落空，几个月来的心血付诸东流，玉书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苦闷，抑郁难舒之下，竟真的病倒了。消息传到绿玉轩，玉锦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瞧你那点出息。”大夫人不以为意道：“连这么个小丫头片子都收拾不了，将来怎么对付殿下府上的三千佳丽？”
　　“母亲教训的是。”玉锦正了正身姿，理了理鬓间的碎发，盈盈一笑，恢复了昔日大家闺秀应有的落落大方。
　　“这才是我的乖女儿，太子殿下一定会倾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的。”大夫人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一边遥遥望向对岸，算着时间，殿下的船应该到了。
　　李府上下几百人浩浩荡荡，守在西淮河畔，远远望去，乌泱泱的一片，带着一脸的虔诚，迎接着他们阖府上下有可能由衰转盛的命运。
　　“上一次这样盛大的集会，大概是先帝南巡之时吧。”
　　下面有人悄声议论着，便有老人家与有荣焉激动地喊道：“你们懂什么，先帝南巡时，那排场可比今日大多了，咱们府上，终究是不比当年了……”
　　嘈杂的声音伴着呼啸的风声传入大夫人的耳中，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李府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这群没见识的老东西！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挺直了腰杆，遥遥望向远方缓缓驶来的船只。
　　“那是大公子吧？”有丫鬟眼尖，已经忍不住叫了起来。
　　那般玉树临风之人，即使距离很远，依然难掩他身上的奕奕光彩，大夫人忍不住挺直了脊背，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这就是她的儿子，李府未来的舵手，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瞥了一眼身边如花似玉的女儿，余光从众人面上扫过，略过梁夫人那略显谨慎的笑脸，心中又悄然腾起一丝不屑，这般看来，妙音什么都好，就是出身太低了。等玉锦嫁入太子府中，李氏一族水涨船高，只怕梁府与李府便不那么般配了。
　　不过，若能给儿子收入房中做个侍妾，倒也是不错的。那就姑且便宜了梁家吧，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也不能做得太过分。
　　悠扬的丝竹声打断了大夫人的遐思，水上烟波浩渺，一支船队正缓缓向岸边靠拢。
　　李玉衡遥遥立于船首，正是眉目如画，衣袂飘飘，远远望去，犹如江上仙子一般。望着岸上黑压压的人群，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心底悄然升起一丝忐忑。父亲和太子虽有过一段师徒之谊，可是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彼时的太子还只是梁王府上顽劣的小世子，明里暗里不知戏弄了父亲多少次，加上后面出的那档子事，细论起来这情谊算不上十分深厚，此刻突然要叙一叙师徒之谊，倒有些匪夷所思了。
　　不过，太子纡尊下驾自家府邸，倒是很多人求之不来的事情，他也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应付才是。
　　江上呼呼的风声吹动着甲板上帷幔翻飞，船舱内金银焕彩，香气缭绕，隐隐有笑语传来，让凝重的气氛稍稍缓和了许多。
　　“江上夜景不错，淮安，我们真的要下船？”窗边的男子着一身水墨青衫，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开来，却难掩他眼中熠熠的光华，冷峻的面容犹如夜空中的星辰，平和中透着丝丝凌厉。尽管有些不耐烦，唇角却依旧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
　　太子楚淮安却并未接话，只是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白玉樽，似笑非笑地望着一旁坐立难安的太尉府三公子。
　　“玲珑阁看尽世间百态，少阁主自然看不上这人间烟火气了。”马行川微微皱了下眉，冲着江墨寒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说完，他又自信地扬起头来，神秘地一笑：“殿下，就冲着李府大小姐江南第一美人的名号，咱们这一趟也不会白来。”
　　“噢！”江墨寒轻轻关上窗，悠然转过身来，唇角的戏谑更为浓烈：“这倒是有意思了，只听说风尘女子按姿色排位待价而沽的，没想到如今这大楚的贵女也有如此风气。”
　　话音未落，只听扑哧一声，始终凝神不语的太子突然笑出了声来：“墨寒，休要小看我大楚贵女，我倒很是好奇，将来会有哪家的贵女能将你这冷面冷心的妖孽给彻底收服了。”
　　青衫公子双手抱臂，闻言脸竟微微一红，眉头轻挑，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反正陪着太子一路走来都在看戏，倒也不在乎多看一场。
　　马行川见状微微一笑，远远冲他抱了抱拳，大步流星走到船头，轻轻挑起门帘，伸了个懒腰，笑着道：“人家一家老小都候着了，二位，请吧！”
　　江上白鹭翻飞，楚淮安在众人恭敬地目光中缓缓走出了船舱。
　　传闻中的太子殿下看起来温润如玉，比大家想象中的更加地亲和，只是面色有些过于苍白，看起来十分的疲惫。而他身边立着的两位公子，一个剑眉星目冷峻到让人不敢直视，一个清秀隽永散发着淡淡的书香之气，一眼看去便知出身非比寻常，自然不容人小觑。
　　李府众人跟在李嵩的身后，乌泱泱跪倒了一片，“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呼声不绝于耳，响彻长空。
　　面对这样的阵仗，楚淮安倒是微微一愣，笑着走上前去扶起李嵩身旁颤巍巍的老夫人，轻嗔道：“老师太过客气了，说好了只是闲话家常，何须如此劳师动众？”
　　李嵩微微一愣，昔日的顽童已长成长身玉立的贵公子，看不出喜怒却的他更让人心生畏惧，正暗自思量该如何措辞之时，听到身侧的母亲轻声笑道：“阖府上下都是自发前来，只为一慕皇家天恩，就怕殿下不给大家机会。”
　　“老夫人说笑了。”楚淮安温润的一笑，抬起头来，刚好望到远处烟雾渺渺，几个硕大的孔明灯缓缓升起，灯面上绣着巨幅的鹤寿千岁图，处处透着精巧玲珑，柔和的灯光在皓皓明月的映衬下更显得更加别出心裁。
　　众人顺着太子的目光回头望去，就连大夫人的脸上都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这些孔明灯并不在今晚的计划之内，而且这鹤寿千岁图，虽然也有千岁一说，但用在太子身上，似乎并不那么的合适。想到此处，她不禁心中一跳。
　　这，又是哪个不开眼的下人，在胡乱加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