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歌》西鸾

21、新贵

　　大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夜，车队缓缓前行，似乎对入京这件事情，笃定却并不着急。
　　马车走走停停，阿竹便整日蜷缩在车上，捧一本小书，随意翻弄两下，便是半日的时光。江墨寒的品位不错，送来的书都十分合她的胃口，她边读边记，便觉得这赶路的闲暇时光对她不幸的人生来说，真是难得到有些奢侈。
　　奢侈到，她竟不太愿意动脑去思考京城纷繁复杂的人和事。
　　可是，总有些风声风雨不时传进耳朵里。
　　比如，皇帝陛下宝刀未老，只因一位少年郎贡献了一剂可以返老还童的秘药，那少年便自此在京中扬名立万，无人能及。
　　再比如，京中那位圣宠不衰却只诞下了一个公主的皇后娘娘突然间铁树开花得了一个小皇子，皇帝陛下喜得麟儿特意大赦天下。
　　而江墨寒作为玲珑阁主，此番入京的目的，就是为了替皇帝试药，看那少年奉上的长生不老之药究竟是真是假。
　　这些传闻，本与阿竹并无太大关系，直到她偶然间听闻，那少年郎的名字，名唤无忌，楚无忌。
　　无忌，无忌，百无禁忌。
　　阿竹默然，将黄万里传来的纸条静静投入炉火之中，火光跳跃间，她似乎看到了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
　　江墨寒默许了她与黄老道的互通往来，她倒有些好奇，他究竟作何打算？在这场争斗之中，是否会做壁上观？
　　也许他不会，因为新皇，若不需要长生不老的秘药，那玲珑阁便再无存在的意义了。
　　更何况，无忌襄助皇后产下皇子，那么皇后为了巩固自己地位而认下的养子，如今的太子殿下，又要如何自处？
　　以江墨寒和太子的交情，他会置之不理吗？
　　她心中一凛，他们终究，是要站在对立的两端吗？
　　寒风又起，只怕京城从此便不太平了。
　　夜幕降下帷幕，窗外的刀剑声打断了阿竹的遐思，她推开门，看到邵锋手中的匕首直指马行川的喉咙。
　　“住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喊叫，她跑过去，犹豫了一瞬，伸手扶起了倒在雪地中的马三公子。
　　“阿竹。”贵公子用手臂轻轻拭去唇角的鲜血，脸上却挂着不羁的笑容，他搓了搓手掌，轻叹道：“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不容易吗？阿竹微微一愣，黄老道的人可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来去自由，莫非是有人故意放了水？
　　“放我进去吧，外面太冷了。”他轻笑着摊了摊手，示意阿竹今日来的只有他一人。
　　那天在校场上张扬跋扈的马三公子已然不见，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便只是他，马行川而已。
　　“凤歌妹妹，你看我并无恶意，跟我回家好吗？”
　　那是一个月夜，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而他，也便是这样将她拎了回去。
　　“我会想办法说服爹爹，取消我们的婚约，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她抬起头，少年的模样已然不见，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眼角眉梢满是柔情。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呢，除非，除非……”
　　小小的凤歌凝神苦思，指着不远处结了冰的秦川微微一笑：“除非你跳下去。”
　　而那少年竟真的义无反顾，寒冬腊月间就脱光了衣服跳进了冰冷的雪窟。
　　“我错了，我错了，行川哥哥，你快醒醒。”
　　刺骨的寒冷算不得什么，少女的哭声在耳畔响起，少年唇角清扬，只是欣喜他的真心终于感动了上苍，换她几滴眼泪也是值得的，却不知，乞求来的爱情从来都不会长久。
　　“父亲，已经决定将行雪嫁给无忌了。”他小心翼翼地道：“我们快点赶回去，还能赶上他们的婚事。”
　　“噢。”阿竹低下头，鬓角的蝴蝶轻轻晃动着，跳动在他的心尖上。当初，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扬言要追这个号称是整个大楚最难追求的贵女。谁成想，追了大半年，人没追到手，自己却彻底沦陷了。
　　见她似乎无动于衷，他轻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那个叫楚无忌的少年是谁吧？”
　　若是知道了，她只怕会欣喜若狂的。
　　“我知道。”阿竹抬头：“长着一副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想不知道，只怕也难。”
　　“只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她的眼睛闪烁着着，静静地望向马行川。
　　“阿竹，你傻了？”马行川上前，轻轻摸了下她的额头，宠溺地笑道：“父亲既然肯将行雪嫁给无忌，为何不能同意我们的亲事？”
　　阿竹不置可否，只是轻轻道：“马太尉一向进退有度，从不会将所有鸡蛋放进一个筐子里。皇后喜得麟儿，只怕太子继位无望，行雪嫁给深得皇后赏识的无忌也只不过是给自己留了条退路罢了。至于三公子你嘛，要求娶的自然还得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少女。是旋冰还是旋君？”
　　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脸错愕，阿竹继续道：“我猜，是旋冰公主，因为她是皇后嫡亲的女儿，真正的天之骄女。马公子，您说，我说的对吗？”
　　大概想当初马太尉要和常平王府联姻，看中的也不过是常平王蒸蒸日上的势头罢了。只可惜，她的父王，并没有当今皇帝那般狠辣的手腕。
　　看着她谈笑风生的样子，马行川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只觉得灵魂一点点抽离出去，阿竹的冷静克制让他觉得很陌生，可她所说的却又句句属实，他实在反驳不得。
　　“那我，就全力襄助无忌，我……”
　　话还未说完，只听咣当一声，阿竹猛然转身，打断了他：“无忌此刻和三皇子一样，襄助的是皇后娘娘和她的小皇子，马公子不要乱讲……”
　　见他一脸愕然，阿竹终究心中不忍：“行川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你，还是请回吧……”
　　“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阿竹回眸，眼中似有泪光流转，让人无限生怜，既然无忌选择马家作为助力，那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要帮上一把。
　　“阿竹。”马行川惨然一笑：“旋冰公主真心喜欢的是江墨寒，我给不了你的名分，你以为他就能给你吗？”
　　阿竹一愣，脸上带着几分嘲讽的笑容：“公子真的以为，你在意的人，别人也会在意吗？江公子只当阿竹是个丫鬟罢了。”
　　只是个丫鬟罢了？马行川不禁苦笑，自己心心念念的宝贝，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识货的。这样说来，他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许，可依旧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就算阿竹对江墨寒无意，可在江墨寒的眼里，她真的只是个丫鬟而已？
　　……
　　窗外寒风凛冽，屋内的烛火明明灭灭。
　　少女着一身黑衣，漏夜而来，娇羞的笑容响起，点亮了一室的昏暗。
　　“墨寒哥哥。”楚旋冰明眸善睐，眼中波光流转，似有无限风流：“今日怎么没见晓蝶？”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拂去她鬓间的雪花，声音是熟悉的清冷：“她要留在玲珑阁打理家中事务。”
　　“哦。”少女低眉浅笑，抬起头来，轻叹道：“太子哥哥还是不要进京的好。”
　　“我是说，墨寒哥哥还是不要跟着太子哥哥一起进京的好。”
　　似乎怕他听不懂她口中的深意，她又故意重复了一遍：“京中，太冷了。”
　　“难得小妹还惦记着我这个哥哥。”门帘之后，太子温润的声音响起，他眉头轻挑，便踏步走了进来。
　　楚旋冰惊了一瞬，旋即镇定了下来：“你……你怎么真的回来了？”
　　这话问得蹊跷，太子却微微一笑：“怎么，我不该回来吗？”
　　“不该。”江墨寒轻叹：“我若是你，只怕现在逃命都来不及。”
　　那日马行川敢如此对他，他便应该知道，自己这个太子，已是穷途末路了。
　　“我和你不同。”太子眸色如墨，轻叹道：“这天下之大，我却无处可去。”
　　“太子哥哥！”少女脸色一凛，适才的娇羞全然褪去，轻声道：“母后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回去……”
　　“我……我也无可奈何……”她低下头来，低声道：“如果你执意要回去的话，我不可能背叛母后。”
　　“所以小妹，今日是来与我划清界限的？”太子微微一笑，眸色未变：“或者是，劝他和我划清界限的？”
　　江墨寒被他的话语逗笑了，轻轻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嗳，你们姓楚的内斗与我何干？我虽客居于此，但和你们大楚皇室可是一向泾渭分明。”
　　他轻摇着手中的玉笛，微微一笑：“我只不过是个江湖郎中罢了。”
　　二人皆是一愣，太子却笑了：“只怕京城众人并不这么想。”
　　“最近母后身边有位红人，名唤楚无忌的。”楚旋冰见她二人对她的话不以为意，一时间有些气恼：“和墨寒哥哥可有过节？”
　　楚无忌？
　　江墨寒眉头一皱，眼眸中的黑暗深不见底。若不是因为阿竹说那是她的兄长，他还真不愿记起这个江湖混混。
　　“他偷了晓蝶的手钏，被我教训了。”
　　“难怪，他一直在母后面前说你……说你的坏话。”楚旋冰咬着唇，气愤道。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江墨寒笑道：“一个江湖骗子想在宫中立足，自然要设法赶走另一个江湖骗子。”
　　“墨寒哥哥！”
　　楚旋冰气急，她连夜飞驰而来，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说了，可眼前这二人，硬是装傻充愣，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
　　“他怎么配和你相提并论？你是真的在悬壶济世。”她仰起头来，一脸的真挚。
　　可这真挚并没有融化他额间的冰雪，他们之间，似乎依旧隔着一道厚厚的城墙。
　　窗外冷风呼啸，邵阳带着重重的寒气，比起马行川的随从，他看起来似乎更加的随意，低声在江墨寒耳畔嘀咕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公主千金之躯，还是早日回去，莫让皇后娘娘记挂地好。”他眸色一冷，似乎已经没有了继续寒暄的心情。
　　见他如此，楚旋冰的双眸微红，这人一向如此，待她若即若离，招之则来，挥之即去。也就在他的面前，她堂堂大楚唯一的嫡公主，才会活得如此没有尊严。
　　“出什么事了吗？”太子脸色泛白，江墨寒即便一向冷面示人，却还从未如此唐突过他的妹妹。
　　可江墨寒和他们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一个空间了，眉头紧锁，猛然起身：“公主，不送了。”说着，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留下屋内太子两兄妹面面相觑。
　　难道危机说来便来了吗？这也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