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鸦》云揽千嶂

7、其七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晨光熹微，只有影影绰绰的红霞日光。峡谷中的唐家堡似乎还在睡梦中，没有苏醒。

　　巡夜的唐雀离开在嘉陵江畔驻足片刻，便重新走进竹林。
　　她一丝不苟地在竹林中游走，提防着任何心怀不轨的来客。

　　如今正是寅卯交接之时，唐雀完成夜间的任务，该回到逆斩堂换班。直到此刻，她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身为逆斩堂顶尖的弟子，她走路根本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就连路边的草叶都不会晃动。

　　她把身上大部分暗器毒药都交给唐鸦，身上只留下几个弩箭与一把匕首。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一道凌厉的刀气倏地从她身后飞来，唐雀心神紧绷，闪身一躲，袖中匕首瞬间出鞘，往后一挡。刺耳的摩擦声打破竹林的寂静，四散的竹叶在刀气下粉身碎骨，唐雀眼尾瞧见一抹幽蓝色的刀光。

　　她当机立断，手腕往下一压，匕首刀刃向下，狠狠地压制来人的刀锋。

　　偷袭者速度比她想象的还快，须臾间，他抽出刀刃，往后一退，瞬时消失在竹林里。唐雀心头大惊，面上却不露一丝胆怯。

　　方才一轮交手，唐雀已经探出来者虚实。
　　这人的功力远在她之上。

　　她不动声色地将毒药握在手中，准备于来人同归于尽。

　　周围安静得渗人，黎明前的竹林仍置身于浓重的黑暗里。除了穿过竹林的清风，和旋转着飘落在地的竹叶，唐雀察觉不到一丁点旁人的痕迹。

　　她尝试着迈出一步，一柄长刀突然出现，抵在了她的颈项边。

　　“你身上有唐鸦的味道。”
　　她听见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莫名带着一丝血腥味。饶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唐雀也浑身一颤。

　　唐雀说：“那与你又有何关系？”
　　长刀岿然不动，一个高大的身影却在竹叶沙沙声中渐渐浮出。

　　唐雀微微偏头，咬牙冷笑：“原来是明教的人。”

　　阴影中，男人俊挺的面容更显深邃。他的脸藏在斑驳的竹叶光影里，那双碧绿的眼睛深如水潭，看不清其中蕴藏的情绪。他如同蛰伏在山林中的猛虎，等待时机，一刀封喉。

　　“唐鸦在哪里？”
　　唐雀梗着脖子，不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莱曼淡淡地说：“追杀他的人已经寻到他的踪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我前来，是为了探出他的下落，否则他性命不保。”

　　唐雀沉默半晌：“你和唐鸦什么关系？”

　　苏莱曼声带笑意，明明是极好听的声音，话语内容也极亲昵甜蜜，却不知为何让人毛骨悚然。
　　“他被追杀掉下悬崖的时候，是我救了他。”

　　唐雀道：“你喜欢他？”她能听出来，提到唐鸦时，他的语调都变得轻快些。
　　“没错。”苏莱曼道，“现在能告诉我他去哪里了？”

　　唐雀两厢权衡，最后还是挫败道：“他从西北方向离开，就在竹林边的嘉陵江，中间会途径一个鹰嘴模样的悬崖。”

　　苏莱曼轻笑一声：“多谢。”
　　他将长刀收回，动作语气称得上彬彬有礼。

　　唐雀一逃出桎梏，便跟一尾滑不溜秋的鱼一般，离开老远。苏莱曼慢条斯理地将刀上灰尘拂去，意味深长地看着唐雀，轻飘飘地说：“希望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唐雀浑身紧绷，背上的冷汗浸湿了衣衫。
　　这个明教绝非善类，想起唐鸦说起这个明教时柔软的眼神，唐雀不由得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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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唐门逆斩堂已经认定他死无葬身之地，将他的名字从名册上划去。
　　那就说明他彻底自由了。

　　唐鸦欣喜若狂，他心头发烫，只觉得暖烘烘一团。

　　从唐门峡谷出来，西行十余里，就是一处小城镇。在那里借一匹马，快马加鞭几个时辰，就能回到锦官城。

　　他迫不及待，想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去，告诉苏莱曼，等他伤好以后，他们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一边描画着之后闲适的日子，唐鸦连步伐都轻盈许多。

　　他一路风驰电掣，踩在树巅，极目远眺，能看见几里外的小城。

　　小城仍在酣睡，霞光托起的红日已在小城身后的云彩里露出个尖。
　　唐鸦松了口气，打算在小城中歇歇脚，再继续赶路。

　　等到太阳升起时，已是卯时。

　　小城并没有城墙，唐鸦轻而易举地走入城中，还未见到糕点铺子，便闻见浓郁的香味。刺激得他口水分泌，赶路一夜，未曾进食，唐鸦早已饥肠辘辘。恨不得面前摆着一桌早点，他能一口吞下去。

　　忙碌的小贩早就将摊子摆开，唐鸦寻着香味拣了间早点铺子坐下。

　　小城已从睡梦中醒来，有人养了些鸟雀，成群结队的小鸟在青石板上跳来跳去，寻谷子吃。唐鸦头一次这么从容，他低头看着地上活泼的小鸟，同小贩攀谈：“这些鸟早上都这么闹腾？”

　　小贩笑道：“都是后头的白三娘养的。”他说话时手里不歇着，眼睛也在那群机灵可爱的小鸟上打转。

　　唐鸦笑了笑，正巧早点送了上来。他将目光放回桌上，抽出竹筷，垂头吃饭。

　　“我记得白三娘没养鸽子，”小贩并未住口，他咦了一声，讶异道，“怎么这里面还混进了一只鸽子。”

　　唐鸦本垂眼专心喝粥，听见小贩这么说，便也转头看去。

　　在一群黑羽白腹的喜鹊里，有一只白鸽，个头与喜鹊差不了多少，目光炯炯，油光水滑，看起来极为精神。白鸽脖子上系着一根极细的红线，灵活地编成蝴蝶样的花结，与血红色的小豆眼相映成趣。

　　唐鸦一愣，随即警铃大作。
　　这种红线鸽子他曾见过。

　　逃亡时的梦魇齐齐涌了上来，唐鸦呼吸一窒，连饭都顾不上吃。几声脆响，十来个通宝砰砰砰地落在桌上，桌边唐鸦已不见人影。他身形极快，几乎化为残影，小贩不过舀了碗汤的工夫，就已瞧不见他的身影。

　　铺子前的鸟雀纷纷惊走，漫天羽毛飘舞，其中那只雪白的红线鸽子则径直朝着唐鸦离开的方向飞去。

　　天业已大亮，暮秋时节，官道旁的树林仍是苍翠一片。唐鸦只吃了几口垫肚子，身上伤口隐隐作痛。
　　那只鸽子他再眼熟不过。

　　前些日子他奉命，去探明一个杀手组织的老巢，再将详细的消息带回唐门。江湖上杀手组织不少，唐门、凌雪阁都大名鼎鼎。

　　唐鸦前去的那个组织并不算大，最近才组建，只是吃相极为难看，短短三月，就造成不少血案，手段残忍血腥，波及数个无辜之人。

　　唐门近年来金盆洗手，不再以刺客为主业。不过这个杀手组织总是屡屡挑衅，甚至杀了三个唐门外堡弟子示威，这让唐门中人大为震怒，便下定决心要将这个组织彻底剿灭。

　　唐鸦便成为了探子，将它的老底摸清。

　　这杀手组织虽名不见经传，连名字都没人知道，却手段繁多。唐鸦素来以潜伏为傲，竟被人察觉，一路追杀，身负重伤，只能迫不得已跳下悬崖，求得一丝生路。

　　在他落下悬崖的时候，他才发现天空中盘旋着白鸽，几乎要与阴云密布的天空融为一体，只有脖上一抹红线，鲜艳得灼伤了他的眼睛。

　　行行云树在身畔倏然而过，唐鸦听见耳后呼呼风声。
　　那是刀刃划破空气时发出的尖啸，高亢到能刺破人的耳膜。唐鸦无法回头，只能凭借风传来的讯息躲避，寻找生路。

　　轰隆——

　　几道刀气逆风滚来，带着滚烫的火焰热气，唐鸦的耳朵捕捉到陡然消失的割裂声，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滚进灌木丛中，几丝火花与他擦肩而过，将他的发丝燎过，留下几点火星。

　　唐鸦腾身一跃，抓住横亘过来的树枝，双腿一份，狠狠地踢在两个黑衣人的头部。

　　他余光瞥见那只系着红线的鸽子，下一秒，暗器脱手而出，一穿而过。鸽子应声而落，从腹部到背部留下一个圆洞，鲜血汩汩流出，赫然是贯穿伤。

　　又是两枚暗器，将昏迷的黑衣人杀死。

　　他不敢大意，杀死这俩人后便继续赶路。
　　他伤口还未彻底痊愈，方才几招动作让他肚腹上的疤痕裂开了，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落在中衣上，痛感愈发剧烈。

　　这个组织来历不明，出手又极为狠辣，以刀为武器，出手时皆带着火光，倒像是……
　　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