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鸦》云揽千嶂

1、其一

　　烈烈火光撕破一方漆黑的夜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直冲云霄。

　　空中都是木头烧焦的味道，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铺天盖地，风裹挟着这些难言的味道传向四面八方。

　　“鹤之。”有人在叫他。

　　“鹤之，你在哪里？”他却不敢说话。

　　“鹤之，我找到你了。”

　　唐鸦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他头疼欲裂，可自幼便训练出来的警惕又告诉他，不能在昏昏沉沉的时候，暴露在天光之下。他捂着后脑勺，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可他才迈出一步，疼痛便如蛇一样蹿上他的天灵盖，剧烈的痛楚反复折磨他的四肢百骸，像是有人把他的骨头扯出来锤断。他痛得叫不出声，头一栽，便狠狠地扑倒在地。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随意起身吗？”

　　他脸着地，灰头土脸地吃了一肚子泥，他疼得气若游丝，爬都爬不起来，就在他都要绝望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道男声，低沉、好听，仿若天籁。

　　唐鸦用掉最后一丝力气，仰头看去，看见一头灿烂的金发，比艳阳还要耀眼，像是照进他晦暗心房的第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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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茫然地坐在树下，不远处是一间破败的小庙，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塌。他面前有一堆篝火的灰烬，清晨明媚的日光落在树荫外，看起来温暖又明亮。

　　有一个高大的男人逆光走来，手里还提着一捆柴。

　　男人蹲下来，与他平视，俊美的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没事？”

　　唐鸦一愣，看清男人的脸后，才又慢吞吞地摇头，轻声回答：“没事。”

　　麻雀在枝头跳来跳去，时不时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明明特别吵闹，可唐鸦却一点都不觉得烦躁。

　　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活在人间了。

　　男人把柴火放在地上，另一只手则抓着几株药草。他把唐鸦的小腿小心地放在自己的腿上，耐心温柔地为他正骨按摩。他低垂眼帘，睫毛也是漂亮的金色，纤长浓密，眼睛像是珍贵的翡翠，又如一汪清澈的泉水。

　　唐鸦匆匆看了几眼，便不敢再继续看下去，慌张地往左右看，支吾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的腿被摔断了，得好好休息，”男人抬起头看他，微微笑着，“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唐鸦哑然失语。

　　他一个行走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唐门杀手，哪里来的家？

　　逆斩堂，怎么算的家。

　　他这次任务失败，又坠入悬崖，恐怕唐门早就以为他丢了命，把他从名册上抹去。他侥幸偷得一条命，却又瘸了腿，就算回去，也会被当作没用的棋子。

　　一把刀若是折断了，那还能有什么用呢？

　　唐鸦嗫喏着，小声说：“我没有家了。”

　　男人一愣，歉意道：“抱歉。”他伸手抚摸眼前少年漆黑的头发，柔软、细弱，像是风雨中摇曳的小草，随时都会夭折。他头发极黑，皮肤极白，更显柔弱。

　　唐鸦摇头：“没事。”他这次任务失败被追杀，为了潜伏在人群里，便把那一身扎眼的唐门劲装脱掉，换上粗布麻衣。

　　唐门的劲装藏满毒药武器，粗布麻衣看起来平凡无害，两者各有利弊，若是他能逃出生天，再重新换上劲装也不迟，可他没能逃生，反而穿着麻衣落下悬崖，被峭壁上生出的横木勾住，这才险险捡回一条命。

　　男人说：“既然如此，那你不如跟我回家，在我那里养伤，如何？”

　　唐鸦没说话，对他来说，在哪里住都一样。他身为唐门的一把刀，只会杀人的招数，其他机密一概不知，对他下手也没什么用处。

　　他无所欲，就无所惧。

　　男人身材高大，一只手就能把他抱起来，将草药磨碎涂在他的伤处后，就抱起他，另一只手拎起柴火，步履轻松地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下山。

　　男人的手很热，胸膛也很热，熏得他昏昏欲睡。唐鸦眼皮子耷拉，睡眼惺忪，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却怎么也没法如愿。

　　真奇怪，明明以前吃那么多苦，遭受多少疼痛，他也一直清醒，怎么现在这么容易犯困，甚至大意地将弱点暴露在一个陌生人眼前。

　　不多时，他就再也不能胡思乱想，头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摔断了的右腿，已经固定好了夹板，胳膊、双腿、后背上的伤口也都细心地敷上药膏，甚至在伤口最大的胸腹，还裹上了纱布。无一不妥帖细致，看得出，为他上药这个人心细如发。

　　屋中飘荡着清苦的药味，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沐浴在光芒里，唐鸦恍如隔世。

　　他不怎么会说话，醒来后，就傻乎乎地睁着眼睛，手指也不敢动弹，直到男人走进屋子，打开窗户后，他才吃力地转过头，努力开口说：“谢谢。”

　　男人回头看他，冲他笑了笑，笑容温柔。他生得极为俊美，高鼻深目，金发碧眼，不论怎么看，都不是中原人相貌，而是彻头彻尾的异域人士，像粟特人、或是波斯人。

　　他穿着一身窄袖圆领袍，束着腰带，却没有折上巾，金色的长发随意用绳子扎起来，绑成马尾，垂在身后。

　　唐鸦见过许多来中原经商的异域人，也知道昭武九姓之类的称呼。可他从未和异域人这么亲近过，他总是游历在尘世周围，活得像只野兽，怎么也不像一个人。

　　“我叫苏莱曼，”男人说，“你叫什么？”

　　唐鸦看着男人微笑的眼睛，那双碧绿的眼睛像是会说话，唐鸦沉默半晌，轻声道：“我叫唐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