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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莲花美人劫 ...

  •   一

      我叫莲子,莲花的莲,莲子的子。
      据说我出生那天,开了一池的莲花,风吹十里,整个清河镇都笼罩在异香之中。为此,隔壁算命的老道疯疯癫癫地闯进我家,跪倒在我娘床头,大呼:莲花仙子降世,贫道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刚把话说完,香气就消失不见。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老道起身摸摸鼻子,说,靠,算错了……

      确实是算错了。
      你见过哪个仙子成天累死累活的上山采药,只为给嗜赌的老爹换赌资吗?没有吧。自我懂事以来,我就知道仙子什么的纯属扯淡。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手上的草药能卖个好价钱。
      可我娘总是说,莲子的年纪不小了,该给她找个好人家了。我觉得这是个问题,但是,平白无故多出一个相公来,玩笑开的未免有点大。

      “这位公子,我真的不是你娘子,你认错人了。”
      对着一张说是倾国倾城也不过分的脸,我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然而,对方略嫌清冷的眼眸里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柔声道:“没关系,你若是忘记了,我可以等到你想起来为止。”

      我左顾右盼,确定四周除了我没有其他人以后,凑到他面前问:“你在和我说话?”
      他的表情有点伤感:“生非生,死非死,死死生生皆梦幻;亲哭亲,故哭故,亲亲故故了前因……没想到小别一年,便是天涯海角,再难相忆。”
      我被他绕晕了,满肚子疑惑化成一个字:“啊?”
      他幽幽地看着我道:“还是说,其实你根本没有失忆,只不过是不想见到我?嗯?”
      冤枉啊,我不认识你啊!
      我正要解释,他阴沉地打断:“你这表情,是想说你在外面有了野男人吗?”
      “不,不是……”
      我拼命地摇头,随即反应过来,“我是说,你真的弄错了,我是莲子,不是你娘子,我没有成过亲的,清河镇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抬头一看他,到了嘴边的话就有点不确定。
      我的声音低了下去,他问:“你在怕我么?”
      我摇头。
      “莲子,和我回京城吧。”他竟然拉起了我的手。
      这种事,若是被街坊邻居看到了,大概会用唾沫星子淹死我吧?我急急地推开他道:“这不可能!”指尖温热的触感让我有些心悸,我转身想逃走,却见他自嘲地笑了笑。
      清澈的见底的眼里泛起细碎的水光,像夜空里闪烁的星星,他轻声道:“是我的错,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一个人就一个人吧,反正这一年我都是一个人在江湖上游荡,也习惯了……”
      这种肉麻恶心的话由一个形容猥琐的人说出来,人们大概会尖叫着跑开顺便在心里暗骂一句“登徒子”,可面对一个神色哀婉的大美人,心肠再硬的人也会觉得于心不忍。
      我讪讪道:“你要不要去我家……”喝点药茶?
      据说那个是能驱邪的,他这个样子,八成是中邪了。
      可我的话还没说话,他就凭空从眼前消失了。
      我目瞪口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的人影落在了我跟前。神态傲慢的少年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眉梢眼角都带着一丝对我的轻蔑之意,恍惚间我却总觉得他和方才那位精神错乱的公子是同一类人。
      “喂。”他叫住了我,“有没有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高,满脸写着欠揍的男人走过去?”
      那不就是你吗?
      瞟了一眼他的长剑,我没敢说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那家伙或许……长得还有点招人,桃花眼,鼻子很挺,说起话来满口胡言,你见过他么?”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但看黑衣少年的架势,冥冥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神使鬼差地,我撒谎道:“没见过。”
      “是么?”他将信将疑,“明明看到他往这个方向来的,怎么会追丢?”
      我心虚地说:“说不定是你看错了呢。”
      他一愣,旋即眯眼道:“最好是我看错了,否则……哼,你便要小心着点了。”

      少年丢下威胁的话,朝反方向追了出去。
      而我,抱着晒好的药材回到院子里,打开房门时看到了一双笑意浅浅的桃花眼。
      我头晕目眩,呆了半天才问:“你不是走了吗?”

      二

      “你若赶我走,我便要死在外面了。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忍心我死?”他谴责地看着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我问:“你受伤了?”
      刚才那个黑衣少年,果然是来抓他的。见他靠着椅子闭目养神,并不回话,我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瓶伤药,“刚才那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是谁啊?”

      “莲子……”他忽然叫我的名字。
      “嗯?”
      “想起我是谁了吗?”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莫名地有口干舌燥的感觉。最终,我慎重地说道:“你还是先擦点伤药吧。”总觉得他的脸比我的还白,引诱人伸手去摸。
      他笑:“你可以叫我慕容小七。”
      事实上,他是叫慕容小七还是叫慕容小八,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认识他,真的。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我只想他快点把伤治好,不要死在我房里。我叹了口气:“求求你了,慕容公子,上了药就走吧,不要坏我的名声,我还没有嫁人呢……”
      慕容小七道:“不管你想没想起来,你始终是我的娘子,怎么的就要嫁人了?”
      我只能哭笑不得。
      他反反复复地规劝我承认“事实”,简直就像是洗脑。可是子虚乌有的事,叫我怎么承认?我怎么也不肯改口叫他相公,他一脸落寞地垂下眼睫,道:“我就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没关系,反正我一个人也习惯了……”
      慕容小七咬着薄薄的嘴唇,声音哽咽。
      我脑子一热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立刻嘴角一弯,笑道:“门后面有只山鸡,有劳娘子给为夫炖一锅鸡汤了。”我回头一看,果然一只血淋淋的山鸡躺在那里瑟瑟发抖。
      难怪这屋子里有血腥味!
      我恶狠狠地瞪了慕容小七一眼:“你骗我,你根本没有受伤。”说什么会死在外面,黑衣少年说的没错,他就会满口胡言,可笑的是我还信以为真。
      慕容小七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扇子,垫着下巴含笑道:“娘子生气的样子真可爱。”
      “骗人很好玩吗?”
      我也不清楚我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怒气,可我就是忍不住。我想打他。
      他问:“我究竟什么时候说我受伤了?”
      我噎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炖了满满一锅鸡汤回来,慕容小七却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睡得深沉,仿佛累到极点,怎么推也推不醒。我呆了呆,只得由他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挨着床沿也睡着了,大概是白天翻山越岭地采药,终于熬不住了吧。夜里,外面传来老爹醉酒的呼喊声,我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没有理他。
      我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神奇的是,这一夜都没有什么动静。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爹和我娘把我叫到主屋里,说是有话要同我说。

      慕容小七微笑着坐在一边喝茶,我爹热切地说道:“莲子啊,有件事爹爹一直瞒着你,既然小七来了,就不能不把话说明白了。”
      我疑惑地看向慕容小七,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笑。
      爹说:“你和小七原是认识的,两年前他来提亲,我允了你们的婚事,你便和他去京城成了亲,可后来不知怎么了,你忽然一个人跑回家,神志不清,我和你娘以为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正好你又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所以我们不敢和你提起小七的事情,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现在小七找到了你,我们也不便再隐瞒下去……”
      失忆?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我亲爹嘴里说出来的。我在清河镇过了整整十七年,每一年的事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怎么会失忆?
      我疯了吗?
      我没有,我太清醒了。
      哀哀地朝娘亲递过去一个乞求的目光,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慕容小七,劝我道:“莲子,小七平日待你不错的,他家世好,人也好,你就和他走吧。”
      我顿时脊背生凉,颤抖着问:“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连这种卖女儿的谎话都编得出口。

      可没有人在乎我说了什么,所有人都告诉我,是我忘了不该忘记的事情。
      如果不是慕容小七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我差点以为是我记忆错乱。
      呆滞中,有一个低沉而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问:“想知道我给了他们多少钱吗?”

      三

      “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我这是为了你好。”
      是为我好,还是只是缺钱下注呢?我不想问。我把最后一点药材拿去院子里晒,望着其中一种有毒的果子发呆,慕容小七在一旁悠闲地摇着扇子:“和我去京城有什么不好,值得这样愁眉苦脸?”
      故意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扇子打得我眼花,我忍着不适,认真地问:“戏弄人很好玩吗?”
      慕容小七捧起我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道:“我会在这里等到你答应和我走为止的。”
      “可我不想看到你。”你可以滚吗?
      他淡淡地说着:“娘子,你若真的讨厌我,我可以走。”这一句说的诚恳十足,我有些动容,然而,接着他便伤感地道:“一个人就一个人吧,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这是你的口头禅吗!”我气了个半死。
      遇到这种人,脾气再好也会爆发吧?
      你一本正经地和他说话,他却每一句都是在玩你,真是信他有鬼了!

      “怎么会,这种话我只和娘子一个人说。”慕容小七笑眯眯地帮我摘掉头发上的落叶,“不过分别一年,娘子就不记得了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谁要和你玩娘子相公的游戏!
      再和他绕下去,我会疯掉。我气道:“你走吧,我爹拿了你多少钱,我还给你!”
      “一千五百两银票,顺便还清了你爹近两年欠下来的五百两赌债。”慕容小七愉快地比了一个数,“你要还么?”
      我沉默。
      别说卖药了,就是倾家荡产也还不起。
      见我不说话了,慕容小七笑:“不还也没关系,我有的就是钱。”说完,他逼近我,诱惑般地凝视着我的眼睛,“你要是肯听我的话,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多到你数不清。”
      我感觉唇上一烫,有火星在脑子里溅开,一时间竟忘记了呼吸。
      灼热的气息喷到颈边,他低声道:“你看,我肯千金买一笑,你却不肯陪我玩一个小小的游戏。”
      八月里荷香飘了满镇,明晃晃的夕阳照在脸上,我有些昏头。
      慕容小七松开我的时候,我喃喃地问:“我不要你的钱,你能不能不要再骗我?”
      他神情一僵,半晌才道:“好啊。”

      慕容小七兑现承诺的方式就是消失。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让我以为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梦。直到那天那个黑衣少年带着满身的杀气把他的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说!人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颈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温热的液体流出,我疼得眼泪直冒:“你说慕容小七……他已经走了啊……”可这一次他并不相信我。
      少年冷声道:“慕容小七?他告诉你,他是慕容小七?”
      我点头。
      他不可抑制地轻笑了一声:“是啊,江湖人称慕容小七,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艰难地摇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还是摇头。
      他把一块玉质的腰牌举到我面前,“御前侍卫苏子清,奉旨捉拿朝廷悬赏千两黄金通缉的江洋大盗、采花贼慕容小七!”
      江洋大盗……采花贼……
      我怔怔地看着苏子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鲜红的血迹染湿了衣襟,不是我的,是他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好像怎么也流不完一样。等到他手里的剑终于撤下,人已经倒在了我身上。
      他和慕容小七打了一架吗?
      我暗暗心惊,这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跑来威胁我,要我把人交出来,不怕自己会死吗?
      “你和慕容小七感情真深啊。”我感慨地说。
      苏子清抽搐着吐出一口血,晕过去了。

      你说,我究竟是把他弃尸野外呢,还是扒光他的衣服……上药?

      四

      慕容小七回来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靠在槐树上看我捣药,安静老实得好像变了一个人。其实,他不说话的时候,忧郁的模样并不像个坏人。
      可苏子清说他是杀人不见血的大盗,他杀死十一名大内侍卫,只为偷一把先皇遗留下来的染香扇。
      偷偷地瞟了几眼慕容小七手里的扇子,他终于忍不住笑了:“你看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故作镇定地问他:“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他歪着头看我:“你关心我吗?”
      我哼了一哼,不说话。
      慕容小七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他叹息道:“莲子啊莲子,我让你和我回京城,你不愿意,却背着我勾搭苏子清,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我没有……”
      “还没有?他在你房里睡了三天,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的……”
      “说吧,你们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咦,奇怪了,我和苏子清怎么样,和他有什么关系!慕容小七,你还真当我是你娘子了!苏子清是我的姘夫,你也不是什么正房!
      或许是我的脸色太过精彩,慕容小七扭过头去哈哈地笑了两声。
      我怒从心起:“你这个淫贼!”
      他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我想要抽他耳光的手,“苏子清那家伙和你说了什么?”
      “说你是专门欺骗黄花大闺女淫贼!”
      “我不是,他才是。”
      “噗……”
      一想到苏子清那张冰冷的脸上贴着“淫贼”两个字,我就喷笑。他那样的人,就算去死,也不屑和慕容小七为伍的吧。

      自那天回来后,慕容小七总是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八成是害怕苏子清来抓人。
      我问起他,他只是不正经地说:“那个狗男人若是敢来,我必然一剑杀了他。”
      “剑?”
      慕容小七笑了,他合起那把花哨的骨扇说:“这就是我的剑。”
      这就是那把伤了十一个人的性命的染香扇。除了外表华丽以外,看不出有任何特别,这样一把扇子,却是用那么多人的血换回来的。也许,其中还有慕容小七的血。
      我的心怦怦地跳得很快,怕他一下子出手杀了我,可又情不自禁地想伸手去摸一摸那把扇子。
      慕容小七修长的手指在扇柄上轻轻一弹,我手上一麻,染香扇整个重新回到了他手中。他收回扇子,摊开我的手,轻轻地在上面打着圈:“女孩子的手生来是用来弹琴绣花的,不应该去碰沾满血腥的东西。”
      我想了想,起身道:“那从今天起,想吃荤菜你就上酒楼吧。”
      “……”

      五

      每个月十五这天,月亮总是特别圆,特别适合花前月下。
      我爹照常去赌坊,我娘照常闷在屋子里做女工,慕容小七不知从哪里摘了两片树叶,放在嘴里吹。凄厉的声音震得人心里发怵,一只鸟不堪其扰,从树上栽了下来,我尖叫一声,手里的汤洒了一地:“求求你,别吹了!”
      原来人无完人这句话是真的,慕容小七长了一张占尽便宜的脸,吹起树叶来却不堪入耳,七岁的小孩子都不如。
      他微微一笑:“这个曲子在我们那边叫别离曲……”
      “是吗?”我一点也没听出来。
      毫不在意我的讥讽,慕容小七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这么快就十五了啊,娘子,一个月了,你还没有考虑好么?”
      “汤洒了,我去盛过一碗。”

      娇生惯养的人总是喝不惯苦涩的药汤,但如果连莲子里的莲心都挑,未免有些过分。
      慕容小七喝了一口银耳莲子汤,皱着眉道:“苦的。”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喝完,淡淡道:“莲子就是苦的。”
      他极其下流地笑:“我吃过的莲子是甜的。”
      奇怪的是,面对这样赤裸裸的调戏,我并不生气。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落在我身上,我默默地低下头,低到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
      过了许久,慕容小七道:“不管怎么说,这一个月谢谢你了。”
      我抬眼看他,他继续说道:“在一个地方闷得太久,就想找点开心的东西解闷……既然你不愿意当我的娘子,那就罢了,我慕容小七从来不会强人所难。明天,我便一个人离开。”
      我以为他又要开始说口头禅了。
      然而却不是,他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莫名地,我心里狠狠地拧了一下,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开口质问道:“你不是说你会一直等下去,等到我愿意为止吗?”
      慕容小七呆了一下,诧异道:“你信了?”
      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他这样的江洋大盗、采花贼,当然是不会讲信用的,更何况这套说辞本来就是他拿来寻开心的。
      苏子清说,骗姑娘的话他对无数个人都说过,根本不会付出真心,信了他的女人才是白痴。
      明知道不能信的,可我的心里还是小小地酸楚了那么一下。

      慕容小七说:“别傻了莲子,你该知道,事情从一开始就是我在逗你,我花了二千两银子买通你父母陪我做戏,不过是想在这里玩得久一点。你不是我娘子,我也不是你相公,我有什么必要在这里等到你愿意和我走为止?”
      的确是没有。
      我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可到底是没有忍住。
      真是没用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骗死人不偿命的采花贼,这么坏的一个人,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让我流泪。
      要知道,十三岁的时候,我从山崖上摔下来,身上的骨头摔断了几根,我也只是抱着药筐昏了过去,醒来浑身缠满了绷带,一滴眼泪也没流。
      恍惚间,有人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苏子清抓着我的手臂,冷冷地对慕容小七道:“你果然是个混蛋。”
      慕容小七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了微笑:“还好了,我再混蛋也比不过你。谁是真正的混蛋,你自己心里清楚。”
      苏子清道:“如果不是我,又有谁能抓得到狡猾成性的你。”
      慕容小七不为所动道:“你找的到我,却未必抓得到我。”
      苏子清道:“你可以催动内力试试看。”

      这一回慕容小七的脸色变得很彻底,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碗几乎见了底的银耳莲子汤:“莲子,你在汤里给我下毒?”
      “不是毒,是化功散……”我的声音低不可闻。
      每天和药材打交道,总能找出一味药用来化解人的身上的气力,而那一味药,甜中带着苦,就像莲子没有去心。
      我不知道慕容小七落入苏子清手里,会是什么下场,苏子清说,他是死有余辜的大盗,若是再不归案,还要害更多的人。可我心里没有那么多的正义,别人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喜欢慕容小七而已。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供他消遣的玩物,他总有一天会离开,去祸害别的女人,而这世上总有和我一样笨的女人,心甘情愿地上他的当。与其这样,我宁可他死。
      既然不能完完全全地属于我,那就去死吧。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露出微笑。

      大概是被我变态的笑容吓到了,慕容小七沉默良久,冷冷道:“姓苏的,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乖乖地和你走吗?只要我想,我有一百个机会可以逃走。”
      “所以你现在最好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苏子清一手捏着我的手腕,一手勒住我的脖子,他稍稍一用力,我就听到了骨头挪动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我不知所措地挣扎着:“放开我!”
      苏子清重复道:“不想她死的话,把东西交出来,和我走!”
      他疯了吗!
      我给慕容小七下药,他恨我还来不及,怎么会在乎这种威胁?!
      而且而且,慕容小七是大盗,他是御前侍卫,他怎么能用人命来威胁别人?
      疼痛是那样清晰,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慕容小七的表情,他问:“如果我不和你走,你就要杀她?“
      苏子清道:“我一定会杀了她!”
      他似乎想了很久,才疑惑地问:“她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我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明明是这个道理,我的眼泪却更汹涌了。慕容小七说:“她既不是我娘子,也不是我情人,她不过是一个又呆又坏又难看的傻女人,她死了我应该高兴才是。我本来就要离开这里了,谢谢小苏你帮我解决掉这个麻烦。你杀了她吧,以你的手法,稍微那么一用力,她的脖子就断掉了,脖子断掉的声音,那是很清脆很好听的……”
      苏子清的手在颤抖。
      在我晕过去之前,慕容小七一字一顿道:“反正,她是你的女人,不是我的。”

      六

      我一直以为,这世上,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
      苏子清为民除害,他就一定是好人。
      可是我的以为错了。

      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守在床边的只有我娘。她抚摸着我额角的抽泣,我知道,那个地方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是我从山崖上摔下来落下的伤。
      我的脑袋隐隐作痛,而我娘径自在一旁说着五年前的事。
      慕容小七的话有一半是真的,我脑袋受伤后的的确确忘记了一些事,或者说,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不是慕容小七,而是苏子清。
      苏子清是在我十三岁那年离开清河镇的,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我娘为什么要把我许给他,更不知道什么是生离死别,只是儿时的玩伴说走就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追着他跑了十几里的路,他头也不回地一路北行。
      直到我一脚踏空,从山上滚落——娘说,我就是这样忘记了苏子清这个人的,并且,我固执地认为我是因为采药,才摔得浑身是伤。

      现在苏子清又回来了,可我仍然是没有恢复和他有关的记忆,我甚至怀疑我娘是不是又在骗我。
      如果他和我真的是从小就认识,为什么会想要我的命呢?
      是不是慕容小七又用钱收买了我娘,让她给我编了这么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我好骗吗?还是说,这是对我给他下药的报复?
      太多的疑问充斥着大脑,想着想着,我感觉到了阵阵寒意。

      “人是会变的,莲子,苏子清不是好人,你千万不要再和他有什么瓜葛了……”娘亲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则失神地看着前方,脖子上的伤隐隐作痛,直到她说,“好好地跟着小七,不要任性。”
      “什么小七?”
      等我回过神来,娘已经出去了,门口站着端着药碗的慕容小七。
      傍晚的夕阳照在他的半边脸上,眉梢眼角都染上了淡淡的金黄,显得格外地好看。我默然地欣赏了片刻,轻声道:“你不是走了吗?”每一次都以为他要走,但每一次他都没有走。
      “慕容小七和苏子清走了,我没有走。”他笑着喂我喝药。
      “你不是慕容小七?”难不成你是妖怪么?
      “我不是。”
      “那你是谁?”
      “从我失去扇子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慕容小七了。”他认真道,“染香扇是先皇留下来的信物,上面写着册立储君的遗诏,谁拥有染香扇,谁就是真龙天子。当今圣上名不正言不顺,派苏子清来问我索要染香扇,他追了我一路,终于在清河镇得手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苏子清也不会得手。
      我愧疚地埋下头去,不敢看他的脸,“是你用那把扇子换了我的命吗?”
      “不然呢?你还活着?”
      我的声音更低了,“为什么?”
      温热的掌心托起了我的下巴,他直直地看向我的眼睛,“自然是不想你死。虽然你又笨又坏,但我总归是舍不得放手。”
      眼看他越离越近,就要吻上我的嘴唇,我忍不住问:“可是你不是江洋大盗吗?你把扇子交给苏子清,苏子清就放过你了?那皇宫里的十一条人命呢,他不用回去交差?”
      慕容小七怔住,他惊讶地问:“什么江洋大盗?”
      我也是一愣:“大盗啊,你偷了皇帝的扇子,不是么?”
      “苏子清和你说——我是大盗?所以你才理所当然地下药害我?”慕容小七的表情和见了鬼没区别,见我无比茫然,他苦笑道:“没想到苏子清为了哄你下药,连这种谎言都说得出口。”
      我的心凉了半截。
      谎言谎言,又是谎言。
      每个人都说谎,每个人都骗我,好像我生来就活该受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连自己的记忆都不相信了,我究竟该相信谁?
      什么才是真相?
      我不明白。
      苏子清从一个陌生人变成了抛弃我独自上京的儿时伙伴,慕容小七从江洋大盗变成了皇上的兄弟七王爷,这么些忽然的变化,我没有办法承受,而我也不确定,下一刻会不会有人跳出来说,我又被他们骗了。我喃喃地自语:“到底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以后都不会再骗你了。”慕容小七的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就像是涂满了蜜汁的毒药。
      我没有推开他,而是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咬到嘴里泛起了腥气。
      慕容小七轻轻地抽了一口气,抚摸着我的脸颊道:“莲子,听我说一个故事。”

      八

      先皇死的匆忙,临终前把一把扇子塞给了慕容小七。
      别有居心的人说,册封太子的遗诏是皇后伪造的,真正的遗诏写在那把扇子上,握有染香扇的人,才是皇宫真正的主人。为此,当今的皇上一直把小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皇室亦也规矩,为防止兄弟阋墙,谋朝篡位,正宗的帝王武学只传太子,皇族的其他男子是没有资格学武功的。
      慕容小七却偏偏不知死活地和皇帝提出,他要学武。
      “你知道么,莲子,为了这一身武功,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慕容小七道,“皇兄说,如果我肯吃一种只能活到二十五岁的毒药,他就不再干涉的干任何事。”
      我微微颤抖地问:“你答应了?”
      “是啊,我答应了。”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个又笨又呆的女人,假如我没有武功,拿什么保护她呢?”他说的异常真挚,我差点就动容了,岂料我还没仔细去想这其中的荒唐,他便坏笑道:“过了这个夏天我就二十五了,你是不是该挑个日子和我圆房?万一我忽然死了,你岂不是懊悔万分再无机会?”
      我终于明白了,他又在戏弄我!
      什么染香扇,什么不能学武,什么快要死了,不过是博取我同情的手段,他总是三言两句就能摆弄我的情感。
      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的愤怒,他却毫无察觉地继续调笑:“春宵苦短,你若是想要,一定要抓紧机会哦,如果我死了……”
      忍无可忍,我把他赶了出去。
      门外,慕容小七犹自一本正经地问:“莲子,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
      “你赶紧去死吧!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回答他的,是我愤怒的吼声。

      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和慕容小七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这个。我吼完以后,屋外寂静无声,追出去看也没有看到他的人影,慕容小七就这样从清河镇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镇上的人围在布告面前,议论纷纷:“皇帝南巡啊,听说是为了出宫散心,七王爷上个月暴毙,宫里的闲言碎语……”
      我跌跌撞撞地一直往后退,不想再听到任何不利于慕容小七的话。
      崩溃中,我跌倒在一个人身上。
      是苏子清。

      苏子清告诉我,慕容小七死了。
      “喝了皇上亲赐的毒药,不可能活过二十五岁的。我没有见过像他那么奇怪的人,居然为了武功,连命都不要了。”苏子清道,“后来我才知道,他这么做,只是想保护一个人。他说他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背着一大筐药草跟在我身后跑,执着地追了一路,摔了满身的泥巴也只是爬起来继续再跑,他眼见你从山上滑下去,想伸手拉你,偏偏他没有武功,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从他眼前消失……”
      原来,那时候慕容小七就救过我的命。
      可笑的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苏子清怜悯地望着我道:“他用扇子换你的命,等于放弃了最后一个和皇上换解药的机会。我没有立刻抓他回京,是因为我知道他根本就活不长,没想到你一点机会也没有给他。”
      “我不是故意的……”我辩解,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苏子清笑了一笑:“我没有责备你,我来,只是想给你一样东西。”带着清淡香气的骨扇放到了我手中,他轻声道:“皇上说,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这把扇子不过是七王爷母妃的遗物,并没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它本是属于小七的,现在小七不在了,他让我转交给你。”
      拿着慕容小七曾经从不离身的扇子,我以为我会哭,但我只是默然地目送苏子清离开。

      九

      春去夏来,清河镇的莲花又开了。
      我爹欠下了巨额的赌债,终于在我娘悲悲戚戚的哭声中,把我卖给了邻镇一个年近五十的老男人。他讪笑着说夏老爷家财万贯,去了只有享福的分,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我的指尖滑过冰凉的扇骨,看了一眼门外气势汹汹的追债人,我只能点头。
      莲子莲子,一生没有幸福的莲子,永远也不可能是天上的仙子,算命的人说算错了,那便是算错了,我想,像我这样的人,因为受过伤害就不敢再相信别人的人,大概只配嫁给一个形容猥琐的老头吧。

      八月十五的这一天,秋风微冷。
      窗上贴满了大红喜字,热闹的鞭炮声响起,外面有人在叫:“吉时到!”
      我起身待走,却听见有人闯进来愤怒地叫道:“娘子,才分别一年时间,你就要背着为夫嫁给那个叫夏行之的老头子吗!”
      周围的人惊叫连连。
      头上的红盖头被人掀起,我抬头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桃花眼。
      慕容小七痛心疾首地问:“娘子,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你是我相公啊。”众目睽睽之下,我顾不上其他,一下子扑到了他身上,鼻涕眼泪狠狠地抹上了他的衣襟。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还活着。
      那一刻,我觉得就算是他又一次地骗了我,也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爆笑江湖》7月号上的一个短篇,不算很精致,但是是我特别喜欢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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