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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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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祖神开天辟地以来,三界泾渭分明,秩序渐定。
所谓三界,即天界,凡界,冥界。其中以天界为尊,神族居天界。凡界有人族与魔族共存,冥界亦是鬼族与妖族均分领土。
三界之外,有一处缝隙,立了一座高山。此山看似平凡,实则有一妙处——可通三界,入五族。神族忌惮此山,妖魔两族垂涎此山,鬼族与人族各安本命,但时常供奉此山。
此山有名,名曰:昆仑。昆仑有主,名曰:乐虞。
昆仑山终年积雪不化,白皑皑的一座高山,唯一的亮色便是那偶尔飞过的火焰色凤凰鸟,纤长的尾羽飘在半空,煞是好看。
昆仑山脚,凡人修筑了一扇颇为壮观的山门。墨色晶石为材,精工细啄。山门旁有一株参天古树,枝叶繁茂,树冠如云,树下绕着一圈都是墨晶石铺好的祭台。说是祭台,似乎也并未有太多讲究,简简单单的石台,堆满了各色蔬果祭品。
青衣少年立在山门前,抬头看了许久。
一旁前来祭拜祈福的凡人来来往往走了几拨,他仍是那个抬头的姿势。
“哥哥,你在看什么?”小小的孩童仰头问少年。
少年皱眉,低头神色冷淡地看了孩童一眼,并未开口。
“哎呀你这孩子,让你跟着婆婆别乱跑,仔细跑丢了!”一旁的老妇急匆匆跑来,牵着孩童一边数落一边随着人流走远。
青衣少年左手屈指,闭目,薄唇微动。片刻,一道白光闪过,山门前已无青衣身影。
不远处孩童仍在缠着自家婆婆问:“婆婆,山里真的有神吗?那神长什么样的呢?”
老人牵着自家孙儿,哄道:“昆仑山上的神明,是个顶顶漂亮的美人,比那凤凰鸟还漂亮呢。”
清言握紧了手里的剑。
他此刻虽身在昆仑半山处,却仍被隔在护山结界之外。淡蓝色的透明结界,里头是暖阳高照百花齐放,外面却是寒风凛冽冰雪漫天。
他进不去。
昆仑的结界,哪怕是神族来了,也破不了。这是传说中的事,清言皱眉,缓缓拔出佩剑。
剑只是把普通的铁剑,“铮”的一声撞在结界上,当下便断成了两截。
一声清越的长啸从空中传来,火色的凤凰俯冲而来。
青衣少年抿紧双唇,抬手将断剑横在胸前。火色的影子逼近,卷起寒风如刀刃割在少年的脸上。
“停下。”淡淡的女声传来,那凤凰蓦地停在了少年身前,利爪堪堪触到青色的衣襟。
“红红,我说过多少次了,我睡觉的时候,不要吵醒我,你叫声很刺耳。”清冷的女声,带着一丝倦意。
火红的凤凰飞到一旁的树枝上,有些委屈地轻叫了两声。
清言脸色还有些苍白,他慢慢地转身,看向结界里面,仍是暖阳高照的半座山,没有谁出现。
“你在找我?”耳畔传来清冷的女声。
清言回头,便看见了一张靠得很近的脸。
那是一张很美的脸,星子般的眼眸,墨色带绿的瞳孔,眼尾上挑,凌厉却又妩媚。小巧的脸庞,如雪的肤色,润泽嫣红的唇。她一身白色纱衣,外头笼着一件及地的艳红披风,双手拢在袖子里,面色淡然地望着他。
结界之外,风雪骤停。
她像是刚刚睡醒,神色还有些惫懒。一旁的凤凰鸟又低叫了几声,她侧脸,懒懒地扬了扬眉。
“我又没揍你,你这是委屈个什么劲儿?”
那凤凰更加低声地轻哼了两声。
如果这不是在昆仑,她或许只是某家的贵女。
可这里是神山昆仑,她便只可能是那一位了——昆仑之主,乐虞。
清言神色愈发凝重,手里的断剑缓缓滑落,掉在地上。没有想到,传说中的乐虞,竟是这副少女模样。
少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我倒是多年不曾见过凡人了,这外头下的是幽冥的雪,凡人受不住,你随我入山罢。”
语罢,清言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下一瞬睁眼,他已身处一片湖泊旁。这是一处景色甚美的山谷,湖水清澈,鸟语花香,不远处是一个泛着奇光的洞穴,洞口被石壁上垂下的花枝密密地遮住了。
“喂,凡人,你来昆仑是要作甚?”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言回头,看见白衣的少女盘腿坐在草地上,手里拿着一束花枝,正在编花环。
青衣少年愣了一瞬,随即眼神凝重,沉声道:“我要去天界。”
“所以,你是来找通往三界的那条路的?”
“是。”
少女编好了花环,自顾自戴在头上,嘴里还叼着半截绿叶含糊道:“哪有什么路,不过是一个谣言罢了……你一个凡人,去天界做什么?”
少年的眼神愈发黯淡,指节分明的手握成了拳头。
“不过你居然会点术法,修道的?”少女戴着花环,歪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家母曾是玄隐宗弟子。”
玄隐宗,人界第一大道宗,一向敬畏天界,颇为虔诚。
如今人界有无数宗派,有修魔的,有修神的,几万年间,修成魔道的凡人有几个,神道却从无一人得成。
乐虞仔细打量这个青衣少年,笑了笑,道:“你想成神?”
清言皱眉,握紧了自己的空剑鞘,回道:“今日我……冒昧闯入这里,还望尊神原谅,既然无路,我即刻离去。”
“哎?我说没路你便信了?若是我骗你呢?”
“能入昆仑已算尊神照拂,至于我的问题,尊神答与不答,骗与不骗,我一介卑微凡人,并无资格介意。”
那张还很青涩的脸,挂着一副不符年龄的冷漠表情,乐虞瞧着,觉得很像是她从前养过的一只兔子。那兔子只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误入昆仑,被凤凰鸟叼着捉弄,乐虞当时碰巧看见了,便抱了那兔子玩耍。
那兔子总是很安静地蹲在角落里嚼青草,凤凰鸟吓唬它,它也不怕,一脸漠然。可惜它同这昆仑并无缘分,最终还是回了人间。
“小子,你留下来,我便带你去天界。”
那一年,清言十六岁,以一介凡人之身入昆仑,一心探寻上天界之法。
他那点玄隐宗的术法,因为用其入神山,第二日便遭到了反噬,寒气自肺腑生出,生生将五脏凝成了玄冰。乐虞记起他时,他倒在湖边,还剩了一口气,唇上都凝了冰渣。
“红红,把冰化一化。”乐虞叹气。
凤凰鸟踱了几步,走近,一口火焰就要喷出来。
“停下——”乐虞一把捏住凤凰鸟的嘴,不可置信道:“你是打算直接把火喷在他身上?”
凤凰鸟歪了歪头,表情困惑。
.……世间竟有如此蠢笨的神鸟。
乐虞摆摆手,抱起倒地的少年,凑近那僵硬的脸庞,吐出一口气。银色的一缕气息钻入少年的口中,片刻之后,玄冰消融。
清言醒来的时候,只觉寒意散尽,灵台清明非常,体内似乎隐隐有一股真气流窜。
乐虞坐在一旁,把玩着一块玉石,见他醒了,便道:“左右我也才醒,这洞里许久不曾打理,我们便休息几日再出门散心好了。”
她今日穿的墨绿色的广袖长裙,一支玉簪束发,明明面容如玉如冰,却又透出几分艳丽颜色。
清言还在发愣,乐虞又道:“我渡了一口真气与你,这几日,你便好好练练,炼化了这口真气,才好化去原本的凡人之体。”
昆仑山中的日子,与三界隔绝,日出月落,却与人间别无二致。
清言按照往日的修行功法,每日在湖边修炼,不过三日已将那口真气炼化了大半。乐虞每日倒是空闲,待在她的山洞里,偶尔出来闲逛。
那洞叫青阳洞,是乐虞的居所,她已睡了千年,前几日才刚醒过来。清言在湖边打坐静思,偶尔会瞥见乐虞进进出出,从洞里抱出些杂草旧物扔掉——千年未打理过的山洞,杂草仿佛很多很茂盛。
她看起来,并不像一个神女。
乐虞觉得,这名为清言的少年,倒不如改名叫“寡言”,实在静得过分,连她都不怎么搭理。
越发像那只兔子。
红红也时常跃跃欲试,偷偷磨爪想去捉弄他。
乐虞摸了摸红红的毛脑袋,温言劝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像那只兔子?想去同他玩耍?还是不要了吧,你可能会被他把毛拔掉。”
红红叫了一声,表情十分不屑,并且挑衅般地动了动爪子。
“你好歹,是只凤凰,要是毛秃了……你可曾听过,人间有句俗语叫‘秃毛的凤凰不如鸡’?”
……
红红是昆仑唯一的凤凰鸟,一向称霸昆仑,并不知“怕”字怎么写,故,它仍旧磨爪霍霍,伺机要捉弄一回清言。
待乐虞休整好了,想着出山走一遭时,清言已被红红攻击过整三回。
火色的凤凰鸟,鸟毛掉了一半,仍然不死心,酝酿着第四回攻击。
清言神色如常,淡漠冷静,半秃的凤凰鸟并不淡定,绕着青阳洞门口来回踱步。
乐虞扶额叹气:“你还是随我出去转转,避避这只斗鸡罢。”
睡了千年,她也是时候去不归谷转转了。
不归谷,不归谷,入无门,出无路。传闻不归谷住着女娲族人,地处人界与魔界交界之处,以女娲之神力镇住妖族,庇佑人族不受魔族侵扰。
所谓“出去转转”,倒也没走多远。乐虞化了一朵云,清言便跟着她乘着这云飘下了山。
那朵云仿佛认得路,弯弯绕绕不过半柱香时间,便稳稳地停在了一处瀑布前。
高悬数十丈的瀑布倾泻而下,激起雪色水花。乐虞牵起清言的手,朱唇轻启,念道:“开”。
脚下的云团直接朝瀑布飘了过去,触到那水流的一瞬间,却又像隔了屏障,虚幻如同影子。待她们穿过水幕,眼前已是另一番天地。
小溪,拱桥,葱葱郁郁的岸边桑榆,地势不算开阔,有起伏的山丘,稀疏零星地坐落着院子。
满地春花,草长莺飞。
人间正是四月天。
“谷主?”一声轻呼,乐虞脚边不知何时冒出个垂髫小儿,白白胖胖,甚是可爱,“你是谷主吗?”
乐虞俯身抱起那小孩,摇了摇,面带笑意,挑眉道:“你是哪家的小胖子?”
小胖子瞪圆了他的眯眯眼,脸涨得通红。
“谷主是个坏人!”
他扭了几下,挣脱乐虞的怀抱,滑到地上,迈着小短腿,往前方跑去。
乐虞理了理微乱的衣摆,叹道:“如今的小胖子,都这般不友好吗。”
清言瞥了她一眼,又默默地移开视线。
不远处农夫模样的几人扛着锄头走来,见了乐虞,面上皆现出惊喜之色。
那几人对着乐虞俯首作揖,欢喜道:“谷主您来啦,可有好长日子了呢。”
一千零八百四十九年,确是很长的日子了。
女娲族人寿命最长不过千年,如今这谷中,大抵都是她未曾见过的人了。倒是谷中之人向来对她尊崇,家家都供着她的画像,子子孙孙都能认出她。
四下有人瞧见了,又陆续过来了些人,上前来同乐虞行礼。
乐虞摆了摆手,道:“这些个虚礼就不必了,许久不曾来过,近日想起来,便过来四处转转,如今的族长是哪一个?”
“回谷主,如今的族长是上任族长的侄子云闵。”
“我先去石楼看看,谁若是见着云闵了,叫他来石楼见我。”乐虞说完,便示意清言同她一起走。
白色石料砌的楼阁,立在谷里最高的一处山丘上,阁前的石台高悬,立上去便可俯瞰整个山谷。
乐虞立在石台上,衣袂飘飘,神色愉悦。
“他们为何称你为谷主?”少年闷闷地问道。
乐虞挑眉:“我还以为你要一直闷着不说话呢。”
清言平静如水的目光对上乐虞调笑的眼神,仍是面无表情。
“此处离魔界太近,仅凭这一众女娲族人,镇不住魔族。”
“可魔族也并不知乐虞女神是不归谷的谷主,如何镇得住?”
“我在这里,便会留下神迹,魔族的王可以感知,自然就知道这是一种警告。”
清言觉得她这番话听起来没什么道理,索性转身看风景。
“哎,你是不是觉得我又在骗你?”乐虞偏头瞧他的脸色,“可能我说正经的才像是谎话呢。”
清言不语。
乐虞笑笑,伸出手臂,五指微张,清凉的山风从指尖穿过,她说:“三界之外是吾乡,三界之内,神界麻烦,冥界阴森,人界才合我意,恰巧此处最合我意,左右我一向无所事事,当个谷主权当消磨时光了。”
插科打诨,也不知哪一句是真,除了初见那一日,清言未有一日觉得她像一个神。
天上的神,该是端庄威严的,乐虞显然不是。
只是他亦不知,乐虞对他说的话,从无一字是假。
昆仑之神的神迹遍布不归谷,除非是有人活腻歪了,不然谁敢将主意打到此处。
可巧,这一辈的魔王是个胆大包天的。
族长云闵活了八百来岁,也并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得见谷主的真容,居然是在负荆请罪的情形下。
乐虞坐在正厅的石椅上,翘着腿,左手拿着一卷书,右手拈着一颗果仁。
须发花白的云闵涕泪双流,跪在厅前,描述着女娲石被盗的经过。
女娲石,女娲一族的命脉,落到外边必然引起纷争。
“好了,”乐虞抬手,打断云闵的哭诉,“是我大意了。”
她起身,理了理衣裙,走下石座,朝厅外走去。
庭院里,清言在练剑,他那把铁剑断了,今日不知从哪里寻了枝趁手的树枝,练得风生水起。
“我们得去魔界一趟。”乐虞步入庭院,施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