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的洛落》Tessco

3、谁没有过前尘往事呢？1

　　胡悦站在首都国际机场的T3航站楼的大厅里，看了看翻滚的通知栏，确定自己早到了四十分钟，于是走到二楼的咖啡店要了一杯果汁坐下来。在慕尼黑住过十二年的胡悦，可以说是在咖啡里泡大的。回国以后，除了自己煮的咖啡，很少在外面喝，因为怎么喝都没有Tambosi的独特味道。

　　对于Tambosi咖啡味道的记忆并不是孤立的。每次喝咖啡，胡悦都会想起特埃蒂娜教堂的窗户和路德维希大街上热闹的人群。夏季的时候，宫殿花园的植物特别繁茂，到了晚上还可以看非主流的Tambosi歌剧。自己年少轻狂的记忆总是和Tambosi咖啡馆连在一起。现在慢慢变成了褪色的旧照片，有意无意的在咖啡的香气中浮现在脑海里。

　　从小胡悦就是个话不多的孩子。从记事开始父母就一直在吵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在汽配城有一家店面，做德国一个品牌的润滑油代理，足够维持胡家在首都有一个体面的生活。但是妈妈想把生意做大，爸爸却偏偏寄情于国画书法，不屑于蝇营狗苟的世俗。母亲嫌父亲不上进，父亲嫌母亲挣钱没够。

　　胡悦觉得妈妈挣钱辛苦，但是也不反对爸爸对传统文化的热爱，所以只能夹在父母中间，时刻看着两个人的脸色，小心翼翼的生活。有时候看着父母争吵，胡悦觉得帮哪边都不对，心里默默的说，你们别吵了，离婚吧！话到了舌尖上转了又转，怎么也说不出口。

　　后来，妈妈就不回家了。当时十五岁的胡悦已经是个半大小伙子，帮着爸爸打理店面，还能独自帮着客人检修汽车。有一天汽配城的人问他说:“胡悦，你妈去德国了，以后不回来了怎么办？”

　　胡悦想了想说:“那以后我就照顾我爸。”说完之后，胡悦坐下来开始认真思考以后，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发动机，钢架，电瓶这些机械的东西。如果万一考不上大学，就去学一个汽车修理，将来怎么也能养活爸爸。

　　高中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天早上在学校门口，胡悦看到了已经离家两年的妈妈。妈妈和胡悦说了两件事，第一，这次回来是和爸爸办离婚的。第二，如果胡悦愿意，可以安排他去德国上学，学习最先进的机械制造知识。胡悦问了一句，“我走了我爸怎么办？”

　　“房子，店面和钱我都留给你爸，保证他下半生衣食无忧。店面我会请人打理，你爸可以专心的画画写字。”妈妈显然早就想好了，“你在乡下的姑姑愿意来首都照顾你爸，他会很好。”

　　胡悦很快回答了一个好字，然后拎着书包去学校上学了。

　　等所有手续办好，机票买好，东西收拾完，离开首都的前一天胡悦从汽配城提前回家给爸爸做了一顿晚饭。吃晚饭的时候爷俩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第二天早上胡悦背着双肩背，准备下楼和等在楼下的妈妈集合一起去机场，拉开防盗门的时候，爸爸的房门打开了。

　　“去了好好学习！不用担心我。”

　　“好！”胡悦答应了，然后听见爸爸关上了房门。不知为什么，一股热泪就从眼睛里冲出来。胡悦走回到爸爸房门口哽咽了很久才说:“爸，别老不吃饭。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

　　“知道了，去吧！”爸爸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点鼻音，“听你妈的话！”

　　“好！”胡悦说完，擦了擦泪走出了生活了十七年的家门，头也不回的跟着妈妈离开了。

　　到了慕尼黑，胡悦第一次走进妈妈的新家，看到一个和蔼的德国老头的时候并不意外。这个老头以前在首都就见过两次，后来妈妈就不回家了。老头有一儿一女早就成年离开家了。他对妈妈和自己都不错，胡悦也就心无旁骛的开始学习。

　　很快，胡悦过了语言关，然后考入了慕尼黑工业大学，搬出了老头家，自己在外面和同学住在一起。周末的时候回去看看老头和妈妈，一起吃顿饭。平时给远在首都爸爸打个电话，很短但是很按时。

　　大学生活的丰富多样让胡悦打开了眼界，参加了很多学生社团和课外活动，也结交了不少好朋友，渐渐融入到新生活中去。大二那一年的圣诞节假期，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反正就是新年刚过的那几天。胡悦在Tambosi门口第一次碰到了Miya。

　　虽然不记得具体日期，但是当天相遇的情形胡悦一直记得非常清楚。上午突如其来的一场中雪让路德维希大街一片雪白。下午两点多，胡悦揪着大衣领子，抵挡着阴冷的风，正往Tambosi咖啡馆走去。远远看到了Miya站在咖啡馆门口。那天Miya穿了一件厚厚的白色羽绒服，白色的帽子，白色的手套，还穿着白色的裤子和白色的靴子，脖子上有一条红色的围巾，好像用路边的积雪刚刚堆出来的雪人，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最有意思的是她抱着一只挺大的泰迪熊，站在垃圾桶面前愁眉苦脸，一副想扔又不敢扔的表情，不时的回头看咖啡馆的大门。

　　走近了，才看清楚她脸上还有婴儿肥，肉嘟嘟的非常可爱。胡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亚洲女孩，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Miya也看到胡悦，两人视线碰上的时候，Miya礼貌地微微笑了笑，然后又低头看怀里的泰迪。

　　这时候从咖啡馆里走出两个年轻的混血男人。一个很高，另一个有点瘦弱，脸色有点苍白。脸色苍白的男人伸出手说:“Miya，好了，回家吧！”

　　Miya跑过去，拉着他的手和他们一起离开了。胡悦和他们三个擦身而过，Miya怀里泰迪熊的一条熊腿从胡悦的手背上轻轻蹭过去，冰凉而柔软。

　　四个小时之后，胡悦一天之中第二次见到了Miya。和朋友在Tambosi咖啡馆碰面以后，本来说好一起返校，朋友接了个电话说有个party在这附近。现在回去时间太早，不如一起去玩会儿。胡悦欣然同意，和朋友一起前往。聚会是慕尼黑华人圈里一个挺有名的女孩举办的，地点在她家的一间别墅里。女孩是个富二代，叫Angelika，极其热衷于组织各种聚会。

　　胡悦和朋友到的时候，一楼大厅里已经有二三十个年轻人。跳舞的，聊天的，玩牌的，打游戏的，三五一群非常热闹。有些人胡悦也认识，很快就混在一起玩起来。喝了两瓶啤酒之后，胡悦去找厕所。一楼的两个卫生间都有人，胡悦就上了二楼，一拐弯看到Miya眼泪汪汪的坐在二楼楼梯上，独自一个人在哭泣。

　　看到胡悦上来，Miya赶快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往旁边让了让，指了指身后走廊的一个方向。已经换了一身鹅黄色公主裙的Miya精致得像个洋娃娃，泫然欲滴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Hi，”胡悦没有着急离开，看着Miya打了个招呼，用中文说:“我叫胡悦。”

　　“Hi，我是Miya。”Miya的声音轻轻软软。

　　“怎么了？”胡悦在她身边坐下来。

　　Miya没出声，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裙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好一会才说，“厕所在那边。”

　　“好，多谢！”

　　胡悦见Miya不想说话，就起身去上厕所了。出来的时候看她还坐在楼梯上，托着腮帮子，透过楼梯栏杆看着楼下疯闹的人群。人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吵。

　　胡悦再一次坐在Miya身边，陪她看着楼下的人。过了大约两分钟才说:“今天下午在Tambosi，我看到过你。你抱了一只泰迪熊，挺大个的。”

　　Miya楞了一下，歪过头看了胡悦两眼，点点头，“是啊！对，是你。”说完脸上微微一红，“我是不是特别傻？”

　　“嗯？”胡悦不明白。

　　Miya不好意思的咬了咬嘴唇，“我抱着泰迪熊的时候，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傻？”

　　胡悦看着Miya圆圆的脸蛋笑起来，“没有，挺可爱的。”

　　Miya有点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头，不无抱怨的说:“我都十四岁了，还要泰迪熊干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是把我当小孩！”说完气呼呼的扭过头去。

　　你们这些人？一句话就把自己分类了。胡悦有点无奈。老妈总是讨厌别人把自己的年纪说大，Miya还在嫌弃别人把她当孩子。女人，不分年纪都不好哄。于是胡悦想了个策略，“一定不是自己买的，谁送的？”

　　“Kurt！他老是给我买毛绒玩具。”Miya说完，忽然眼圈一红，又哭了起来，“他又进医院了，我不应该和他发脾气的。”

　　胡悦很沮丧，自己的聊天技能真的这么差？两句话就把Miya招哭了。看着她哭，胡悦不知道怎么办又不敢再乱说，只好坐在一边陪着。

　　Miya哭了一会，慢慢不哭了，抽泣着问:“你怎么不下去玩？Angelika人很好，她送给我一只限量版的包包。非常好看。”

　　“你一个人吗？”

　　“Leon和Finn带我来的。”Miya指着楼下人群里一个男人说:“Leon就是和Angelika在一起的那个，个子最高的那个。Finn在哪呢？”Miya伸头四处看起来。

　　胡悦一进屋就看到Miya说的Leon了。是个高大阳光帅气的混血男生，聚会的焦点，身边一直都围绕着不同的女孩，女主人Angelika从头到尾只招呼他一个。

　　“Finn在哪里！”Miya指向屋角坐着玩纸牌的一群人方向，“最帅的那个！”

　　胡悦顺着Miya指的方向看了看，原来是他！是下午在咖啡馆看到的两个男人中高个子的那个。胡悦笑起来:“怎么你认识的男生都这么帅？”

　　Miya得意的笑起来，笑容娇憨，甜如蜜糖，“大家都这样说。还有Felix，Anton，Eden都可帅可帅了。没办法，他们秦家的血统太太太强大，全是帅哥。”

　　秦家？胡悦试探着问:“是R集团的秦家？”

　　Miya点点头，歪头看着胡悦问:“好像这里的人都知道秦家，我以前都不知道他们家这么……”

　　“Miya！”Leon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楼梯来，眼神疏离的打量了胡悦两眼，微微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目光从胡悦身上离开，伸手给Miya，“该回家了，行李还没有收拾呢！”

　　“好！”Miya拉着他的手站起来，扭头对胡悦说:“拜拜，胡悦，很高兴认识你！”

　　“拜拜！”胡悦挥挥手，看着Leon拉着Miya的手下了楼。玩牌的Finn也起身走到了门口。Leon给Miya穿上大衣，一个一个的扣上扣子，然后把Finn递过来的围巾帽子仔细的给Miya戴好。两个人一边应付着身边过来告别的人，一边照顾着Miya，配合熟练，好像照顾Miya很久了。

　　等他们走了以后，胡悦下去打听Miya是什么人。

　　“Miya？那个小女孩吗？不知道哎！第一次来。”

　　“好像和Leon一直生活在美国。”

　　“不清楚，最近两年才和秦家的人一起出现。上次在苏黎世碰到过一次。”最有人脉的Angelika看了胡悦两眼，谨慎地说:“少打听秦家的事！秦家注重隐私，很少透露家庭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