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有女》星森

22、第二十二章

　　自打裴碧华出嫁，顾庭东南下，一连几日，清婉都有些懒懒的，不大出门，只窝在自己房里，对外只说，是近日累了些，因此这几日不怎么出去走动。这府里倒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毕竟她不是清婵，能像清婵那般有着一副似乎永远也用不尽精力的好体格。

　　这日午后，闲来无事，清婉便随手拣了一卷书，斜倚到设于南窗下的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随意翻看着。

　　外面日头正好，有阳光穿过院中那株瘦梧桐的枝叶缝隙，细细密密透进窗来，洒下一地金光琐碎，映照在书页的字里行间，只见满纸光晕点点，斑驳一片。偶有风起，枝叶摇摆，光影移动，直叫人眼花缭乱。时间久了，她竟有些渴起睡来。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清婉忽觉身上覆了一物。翻身看时，原来是兰心这丫头，她正拿了领斗篷，替自己盖着。见清婉动了，她遂笑道：“姑娘原来醒着？我还只当是睡着了呢。”说罢又扬声向外间道，“姑娘醒了，快打水进来吧。”

　　清婉并不急着起身，只伸手抚着那大红斗篷上绣着的暗纹梅花，笑道：“你也太过小心了些，这屋里这样暖和，外头太阳又好，就这样难道我还会冻着不成？巴巴的给盖这些个。”

　　兰心正俯身拾起那卷不知何时被清婉丢在榻上的书册，闻言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注意些总是好的，如今天冷了，不比先前，你要睡觉，还是多盖一件的好。不然回头伤了风，又该嚷着不舒服了。”

　　“谁嚷了？”清婉笑着拿斗篷上的系带轻轻抽打了她一下，道，“我又不是你们三小姐。”兰心抿嘴笑着，自去将书卷放回架上。

　　说话间，惠风已领着一众小丫头，都各自捧着毛巾浴盆等物，鱼贯而入。见状，清婉方坐起身来，也不下榻，只在榻上坐了。兰心于是走了过来，替她褪下戴着的戒指镯子等物。惠风则从小丫头蓁蓁捧着的托盘里取了条大毛巾，过来替她掩了衣襟。待做完这些，她二人退到一侧，示意捧着沐盆小丫头霏儿上前。因清婉坐着，霏儿便一屈膝半蹲了下来，同时举高沐盆。清婉先伸手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这才倾身向前，舀水洗脸。

　　一时重新匀面完毕，清婉才接了兰心倒来的茶，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响，同时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好热，快替我脱了这外面衣裳。”却是清婵的声音。果然话音未落，便见她大踏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锦心与竹雨二人，一个捧弓，一个执箭，这大冷天的，主仆三人却俱是一头的汗。

　　兰心早迎了上去，接了清婵脱下的外衣，笑道：“这又是打哪里野来？”

　　清婵却顾不上答话，径直走到清婉面前，一伸手就将她手中的茶盅拿了走，也顾不得烫不烫，一仰头，一饮而尽。这动作原本很是野蛮粗俗，到了她那里，却有了几分洒脱豪爽。只是她这一豪爽不要紧，一旁特意为她倒了茶来的惠风却是愣了一愣，捧着茶盅的手硬是伸了一半收不回去。清婉不禁挑了挑眉，倒看清婵怎么收场。

　　清婵见了惠风也是一愣，只是这时候她脑子倒是转得极快，眼珠子一转，便笑嘻嘻地将喝干了的茶盅递给惠风，一面又伸手去接那杯新茶，嘴里还道：“惠风姐姐就是心细，知道我一杯不够喝。”

　　惠风很是无奈地笑了，摇了摇头，过来拿了还在清婉手上的茶盅盖子，又瞪了清婵一眼，道：“算你嘴甜。”这才走了。清婵得意地向清婉一抬下巴，她只当看不见。

　　那边锦心与竹雨也在当中桌边坐了下来，兰心亲自给她们倒了茶，锦心喝了一口，这才笑道：“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这样的午后，她不好生在屋里睡觉，偏偏要跑去园子里练习什么骑射。”

　　“可不是。”竹雨接了话头，道，“她自个儿练习练习也就罢了，回回还非得拉上我们。我们又不是练家子，能能像她一般那么折腾，我这腿呀，都快要跑断了。还有我这脸，都晒红了吧。你瞧瞧，你瞧瞧。”竹雨指着自己的脸让兰心看。

　　兰心笑道：“也真是难为你们了，这样的天，还被晒成这样。”

　　这里清婵听了可不乐意了，她道：“还好意思说，你们两个可都是站在树荫底下，什么时候被晒着了？”

　　锦心哼道：“反正都是你的不好。”

　　清婵一摊手，无奈道：“得，都是我的不是。”

　　惠风笑道：“自然是你的不是了，谁叫你……”

　　“惯着她们嘛。”清婵很是自觉地接过她的话头，又摇了摇头，道，“真是，都不知道这屋里谁是主子，谁是丫鬟了。”

　　竹雨笑道：“你要是有二小姐十分之一的好，我们也就知足了。”

　　锦心点点头，道：“就是。明明是一落胞胎的两个人，怎么这脾气秉性怎的差了这么多？”

　　竹雨笑道：“不是都说吗，咱们这位姑娘是投错了胎，本应是男儿，偏偏生了个女儿身。”说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他人更是忍俊不禁了。

　　清婉半靠在榻上，看着清婵也笑道：“你瞧瞧你自己，浑身上下哪里有点大家的样子，倒像是乡野小子差不多。”

　　清婵倒也不恼，只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道：“我是乡野小子，那这位俊俏的小娘子，可否与在下共结连理？”说着她还倾身靠了过来，伸手一挑清婉的下巴。

　　清婉眯了眯眼，一把拍开她的手，冷笑道：“你要真是乡野小子，这辈子连我的面都见不上。”

　　清婵哈哈一笑，道：“开个玩笑嘛。”

　　清婉横了她一眼，道：“我看你是戏文看多了，什么不正经的话都往外说。要是给爹娘听见了，看不打你。”

　　清婵笑道：“他们才不会为这个打我的。”

　　清婉道：“他们不会，我会。”说着脚一伸，直接将她踢到另一边去。

　　清婵愣了下，估计是没想到清婉会这样对自己，待她反应过来，立马扑了回来，嘴里喊道：“唐家二小姐打人啦。”一面伸手来挠清婉。清婉素来触痒不禁，被她这么一挠，更是笑得不行，一边躲开她的手，一边也还手去挠她，两个人就这么在榻上滚作了一团。兰心等人也只在一旁看着发笑，丝毫没有要过来劝阻的意思。

　　“宝珠姑娘来了。”正打闹着，忽听外面小丫头这样报道。

　　清婉和清婵这才罢手，才坐起来，就看见黎宝珠笑盈盈地走了进来，道：“妹妹们这是做什么呢，这么热闹，老远就听见你们屋里的笑声了。”

　　兰心迎了过去，闻言回头看了看她们，笑道：“还能有什么，她们正玩呢。”

　　清婉正抬手理着有些凌乱了的头发，听她这么说，反驳道：“谁同她玩了。”她这么一说，清婵又不乐意了，她凑到清婉身后，又打算来动手。好在清婉察觉得早，立马起身离开，请了黎宝珠一道，到桌边坐下。

　　黎宝珠转身接了燕春手中的布包，送到清婉面前，道：“这是上回从妹妹这里借的书。”

　　清婉接了过来，惊讶道：“宝珠姐姐都看完了？这才几日？”

　　黎宝珠羞涩地笑了笑，道：“我一向看得快。”

　　清婉点着头，将书递给端了茶来的兰心，道：“原来宝珠姐姐是一目十行的人，可真叫人羡慕。”

　　黎宝珠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道“不敢称是一目十行，只是先前在家里，我娘并不十分喜欢我读书，只叫多做针线，帮着管管家……”她说到这里，燕春突然咳了两声。黎宝珠转头看了她一眼，再看向清婉的时候，显然有些尴尬。

　　清婉只当没注意到，说：“如今大嫂即将临盆，伯母自然是要多照顾照顾她的，姐姐若是闲得慌，尽管往我们姐妹这里来，要什么，也只管同我们说，不要拘谨就好。”

　　“多谢妹妹。”黎宝珠看起来很是真心实意地道谢。

　　清婉笑着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客气。虽然清婉是不大喜欢她的大姐和母亲，甚至是她那个颇有些小心机的丫鬟，都让清婉不想搭理，但对于宝珠本人，她和她的那一家人都不同，就她个人而言，还是值得结交一下的。生长在她那样的家庭里，到如今还能持有自己的一份心，也是不容易的了。

　　正想着，就见惠风捧了只托盘进来，后头跟着蓁蓁，也抱着只托盘，她一面进来，一面道：“姑娘，衣裳送过来了。”

　　清婉只道：“搁那吧。”

　　燕春望着那些衣裳，喃喃道：“这府里做的衣裳可真多，就我们来这段日子，都做了好几回了。”

　　清婉听了她这有些酸酸的话，不言语。惠风笑道：“这是十六那日往永安寺去要穿的，平时倒也不是这么频繁地做新衣裳，只是最近好事太多，老是要出门，少不得要添置些，总不能叫人笑话，咱们家连衣裳都做不起。”

　　“要，要做新衣裳吗？”黎宝珠不安道。

　　清婉看向惠风，后者会意，笑道：“宝珠姑娘别担心，先前夫人就已经说过了，黎二小姐既然住在咱们家，一应待遇都和咱们家自己的姑娘们一样，因此这回做衣裳，也给您做了一套，我刚回来的时候，绣烟姐姐已经送过去了呢。”

　　“那如何使得？”黎宝珠站了起来，更加不安了。

　　见此清婉安慰道：“不过就是件衣裳，不值什么，你安心收下便是。”

　　“我……这……”她嗫嚅着，面上一片绯红。

　　这时燕春开口道：“姑娘，既是唐夫人的好意，你若是拒绝，倒是不好，还是领了吧。只是，咱们得告诉夫人一声，还要往唐夫人那边去，去给她道个谢才是。”

　　这丫头这话倒说得很是，条理清楚，人情通达，连清婉都不得不暗赞，若是没表现得这么太精明过头，倒也是个好的。黎宝珠自然也被她说动了，便起身要走，清婉也不多留，只送她们出了院门，看着她们走了，才回到屋里。

　　清婵半卧在榻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清婉走了过去，推了推她，道：“快起来，这天都快要黑了，还睡什么，该去老祖宗那里吃饭了。”

　　她翻了个身，不情愿道：“我就躺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见状清婉故意道：“那我先走了。”

　　“别。”她又转过身来，睁开眼道，“我起来还不行吗？”说着一伸手，“拉我一把。”

　　清婉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走，急得她又在后头叫道：“不拉就不拉嘛，好歹等我一起啊，喂。”

　　兰心和锦心忍不住笑了，兰心替清婉穿上斗篷，锦心在一旁笑道：“还好，咱们这里还有个能治她的。”

　　这回轮到清婵翻白眼了，她走过来道：“少得意些吧你们。”锦心哼了一声，但还是给她穿好了外衣，又拿了斗篷，要给她穿。她却摆摆手，道：“我不冷。”

　　“晚上冷。”锦心道。

　　她嘿嘿一笑，道：“我不怕冷。”

　　清婉于是对锦心道：“随她去吧，反正回头挨冻的是她自己。”

　　锦心一听，就要将斗篷收起来。清婵再次翻了翻白眼，无奈道：“好好好，我穿总行了吧，怕了你们了。”说着一把夺过了斗篷，自己就穿好了。

　　“这下可以走了吧。”她没好气道。

　　清婉和锦心相视一笑，又听她嘟嘟囔囔不满道：“这都算什么嘛，一个个的都爬到我头上来了。”一面抱怨着，一面自己上前走了。清婉裹了裹斗篷，看兰心提了灯笼，跟着走了。